夏均平笑哈哈地说:“这学期顾南来我们学校互查,并不比我们本乡严。人家来的人客气,说我听课后所提的意见都很中肯,而且听的课有十八节课,可见王庄学校教研工作抓得实在。”
汤维锴说:“人家对我的工作也比较满意。这次王庄学校给来互查的人好印象,柳校长在中心校地位也就树立起来了。”
两人正在闲谈,柳校长走进来说道:“汤主任、夏老,我已经给纪崇林打过招呼了,最近我代表薛周中心校到县里参加校长培训班,大约两个星期吧,你们两位老教师要协助林主任把学校工作抓好。我这就拜托你们了。下午我就启程到县局报到。”
夏均平说:“柳校长,你放心好了,我们说什么也要保证学校工作正常运行,绝对不会出什么乱子。至于业务方面上的工作是林主任去做,我们是会协助他的。”汤维锴也说积极配合做好工作。
初冬本应寒风瑟瑟,却出现少有的和暖气象,简直如同春天般的舒适。纪崇远在家里改作文,却不怎么舒适,便信步走出屋外透透气。跑到主街道遇到胡启宝,两人闲谈了一会。“今天晚上气温嫌高,倒像九月份。”“是有点反常,我在家里批改学生作文,感到闷人,就跑出来透透空气。”胡启宝惊讶地说:“你日里老是在做事,回到家里就应该歇息。走,到学校望望,够有人在操场上玩。”纪崇远说了声“好的”,便走过庄夹沟桥向东走去。
两人来到学校跟前,忽然来了一个小孩说:“胡老师,有个人给你信,叫你到兰英家里去一下。”胡启宝马上招呼纪崇远说:“你一个人上学校,我有事不能陪你了。”纪崇远爽然地说:“你有事就去吧。”
胡启宝离去,纪崇远进了学校,发现办公室有两桌人在喝酒,正要转身走开,张高山喊道:“纪崇远,别跑呀,进来陪谷总喝两杯。”田士武走出来拉他,说:“别跑呀,我们桌上只有五个人,你来只不过添双筷子。”
纪崇远便进里坐在谷正隆的旁边,田士武说:“我们几个不怎么会喝酒,就郑平锴能喝,但他在敬康校长、武校长他们酒,不能陪谷总喝。”谷正隆说:“不是光陪我,也陪你们,你们杯子里也加点酒。”
纪崇远端起酒杯说:“我已经吃过夜饭了,到学校来拿本教学资料回去备课,没想到学校请中心校领导。为的什么事?”丁生通说:“中心校想把初三班撤到叶庄去,王庄两个大队支书都不同意,否则学校一样都不许拿走。这会儿,中心校领导留下来向王庄干部打招呼,取消先前的动议。唉,别停下来,喝酒呀。”
谷正隆跟纪崇远碰了杯,三四个人喝了酒。纪崇远说:“今儿汤主任、夏老两人怎不曾来呢?”张高山说:“他们两个都贵体有恙。”谷正隆说:“夏老前日在殷平家里吃夜饭,回到家嘴里泛白沫,也不知吃的什么,到诊所挂水才没事。汤主任这一向身体都不好,你是晓得的。张高山去喊他的,他不来。”
纪崇远跟谷正隆喝了三杯,说道:“谷总呀,今年春节我结婚,跟学校够借到钱?”谷正隆端着酒杯说:“瞧你说的,到时候无论如何也给你准备好头二百块钱,你借钱也是借的急,此后每月发工资陆续归还。”丁生通说:“正隆呀,这个忙你要帮,何况还是本庄人。”谷正隆激动地说:“姐夫呀,我怎得不帮忙呢?学校就是没钱,我私人也能拿出钱借啊!”张高山欢呼说:“这就好!来,纪崇远再敬谷总一杯。”
这会儿,郑平锴端着酒杯回到本桌说:“我每人都敬了一杯,前后总共敬掉十杯酒。”纪崇远说:“这一杯有多少酒?”田士武说:“五钱不止。”郑平锴说:“七钱酒不得少,如若斟得起摩头顶,足有八钱酒。”张高山说:“就作六钱算,十杯酒敬了下去就是六两酒。这么一说,你还能喝三四两酒。”郑平锴笑着说:“喝呀,喝得下去,就是不能打骨牌了。底下我不多喝了,只能陪你们三四杯。纪崇远呀,我敬你一杯,喝掉才许坐下去说话。”
田士武随即给纪崇远、郑平锴、谷正隆三人斟满了酒杯。郑平锴说:“纪崇远,我们先干了杯中的酒。”纪崇远说:“郑平锴,实在对不起,我只能干这一杯,底下我不干了。”郑平锴点着头说:“你喝呀,不会得把你喝多了。”纪崇远喝了酒,郑平锴随即检查酒杯,说:“你还有余货的,全部喝掉。不许有余货,要真心实意。”
纪崇远喝过酒后,郑平锴敬谷正隆,谷正隆笑哈哈地说:“你还敬我呢,唉呀,你海量,我虽说也能喝点酒,但跟你相比差远了。”郑平锴晃着身子说:“不谈这话,感情深,一口闷,来,我敬的人先干。”他一仰脖子,酒便滑进了肚里。
丁生通问道:“郑老师呀,这回初三班够撤到叶庄?”“怎撤得掉?还在王庄。康校长、武校长他们请王庄、王南两个大队支书打招呼,说不撤。再说叶庄校舍也不怎么好,是陆春根一再向中心校提出要求,中心校这才想把初三班往叶庄撤。”
谷正隆说:“我只会喝酒,打骨牌打不起来,数番头挥不过脑筋,错牌就一个接着一个来,所以我也就不摸骨牌了。唉,郑平锴,吃过夜饭哪几个打骨牌?”郑平锴呷了一口酒,笑着说:“两班。打骨牌康校长指定好了,一班是他、我、两个大队支书,另一班打骨牌是武校长、伍主任、柳校长和他张高山。”张高山说:“他们三个领导夹住我一个老百姓,有什么办法呢?康校长他指派下来了,怎敢不听?”
谷正隆说:“张高山你就陪陪他们吧,难得呀。”丁生通说:“你张高山骨牌打得好,连夏中月都称赞你打得好。你想嬴还是想输,还不是你自己掌握。”张高山吱着嘴说:“怎能赢他们的钱呀?要么不想吃教育界上的饭啊。……唉,你们喝酒喝酒,我们不喝酒的不能耽误你们,得罪得罪。”说着还合着手连摆似摆的。
酒席散后,谷正隆喊住纪崇远喝茶,“别跑呀,到那张办公桌上,我们两个不打骨牌,就闲谈闲谈,醒醒酒。我办公桌里还有茶叶,最近一个月里一直不曾泡过。”他随即喊工友李凤英送只热水瓶拿两三个茶杯。
不一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谷正隆、纪崇远两个人,两个忙夜餐的人收拾好了办公室,也就离去。也许喝了酒的缘故,谷正隆脸上红了起来,脸上麻眼塘显露出来,纪崇远看了,不觉笑了笑。谷正隆说:“你笑什么?”纪崇远机灵地说:“我见郑平锴喝酒,嘴里出了血,他说自己哪月经来了,现在我想起他这句话,你说好笑不好笑?”谷正隆也笑着说:“啊,郑平锴他怎想起来说这句话的,把自己比了没处比。如若其他人这样说他,他要把人家骂杀的。”纪崇远敲着桌子说:“这叫幽默。”
谷正隆叹了口气说:“中心校领导说眼下教育战线上青黄不接,好多学校差教师,师资配备跟不上来。”纪崇远说:“我们普通教师关心这个问题,没得用,只有领导考虑才行,因为我们手上没权处理,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把自己的工作努力做好。”
“你猜叶庄校长陆春根为什么要把初三班撤到他们那里。”纪崇远喝了口茶说:“这我哪知道啊。你说是什么原因。”谷正隆敲着桌子说:“他说王庄没有教师教初三,弄了个临时代课教师茅荣华做班主任,如同儿戏。如若初三班放在叶庄,安庆余任教初三语文兼班主任,不比茅荣华强似多少倍。”纪崇远说:“陆春根校长虽然是细眼,写的字斜斜的,个性强得不得了,只有他说人,没人敢说他。我在叶庄学校蹲过一学期,他说话铿锵,一般的校长根本不放在眼里。”
谷正隆头歪了歪,“话说回来,王庄、叶庄两个庄的社员把自己的子女交给没根没底的人教,怎得放心啊。”“茅荣华是茅边过来的,肯定有背景。”谷正隆说:“你说的不错,他确实有背景。你晓得啊?茅边准备培养他当茅边乡长的,赏识他的蔡书记调到外地,外地调过来的刘书记将他支开。茅荣华没办法,就到我们薛周。”谷正隆忽地敲着桌子说,“我听人说,那个蔡书记帮他找了人,恐怕要到我们薛周交管站工作,也不知真的假的。”
纪崇远说:“不稀奇,朝中有人好做官,朝中无人莫做官。这个莫做官有两层意义。”谷正隆奇异地问:“哪两层意义?”“你想啊,没人提拔你,你够做到干部?这是一层意义。第二层意义是不能做干部,做干部不惹祸也惹祸,有人找你的字眼将你赶下马,而且没人保你。那幕后有人的人可就不一样了,小问题就不是问题,真正有了问题,他幕后的人就替他解决问题,一点都没事。”谷正隆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纪崇远你说的这话一点都不错。”
汤维锴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跑到学校里解闷。丁生通迎接道:“汤主任,你这一向瘦得多了,快坐下来歇息。”汤维锴说:“薛周医院蹲了两个星期,每天都挂水。燕医师说我要把癌细胞消除,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丁生通说:“要注意保养,不能劳碌啊。”“康校长说了,叫我春节过后不上班,工资分钱不少,奖金照拿。提前两年退下来,在家休生养息。”
丁生通说:“你们是公办教师,待遇高。我们民办教师不能跟你们相比。”汤维锴说:“你走了弯路,如若六二年不下放,那就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后悔也没用。要怪只能怪自己形势不明,一再耽误前程。”汤维锴说:“一生一世,每个人多少都要走点弯路,不可能一直是顺风顺水的。”
丁生通早年参加革命,新四军北移时随军工作,后来返回家乡,组织上安排他担任王白乡指导员。但王白乡反动势力比较猖獗,丁生通感到有性命之虞,便悄然离职,到唐堡大河西仍操老本行教学。遇到了1962年国家精简,由公办教师变成民办教师。1969年回到本庄教学,薛周中心校只承认他是耕读教师。由于当时的王南大队丁生元支书一再坚持,这才承认他是民办教师。如今参与民办教师整顿,考试这一关是绝对闯不过的。丁生通想到这里,伤感不已,只能听天由命。
汤维锴安慰道:“丁生通呀,你解放前就做教师了,眼下年纪大了,说的文化考试肯定不行,但上级领导一定会给出路的,起码的每月生活保障总归是免不了的。”
谷正隆走进来说:“谈文化考试,我能考什么?到时候我就赖在学校里。”汤维锴说:“你跟姐夫情况又不一样了,因为你1968年才做民办教师的。……到时候可能安排你做其他工作,这也是出路啊。”
谷正隆生气地说:“考试,我不考。到时候哪个叫我下去,我就跟哪个拼命。”他这么一说,在场的人不好说什么,只能左顾而言他。丁生通随嘴说:“眼下这届初三够能考上一个高中啊?”汤维锴说:“难啦,师资都配不全,英语老师是叫人兼代的,其他科目老师也不怎么强,加上学生文化知识基础都不怎么厚实。再说薛周中学只招收两个班的高一学生,三个乡呢。”
夏均平端着茶壶走进来,见到汤维锴马上招呼道:“汤主,你身体恢复得还是不错的。从今往后,要注意保养,弄点营养品吃吃。不要舍不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身体健康要紧啦。”
汤维锴说:“我买吃的。今日我身体好了些,就跑到学校里来望望,解解闷。”“顺便对学校工作指导指导。”汤维锴笑道:“学校工作有柳校长,还有你啊。”“柳校长眼下两个星期不在家,他在县局参加校长学习班。”夏均平喝了口茶说,“你本来就是学校领导,只不过生病,不能上课,指导学校工作还是没事的。”
上课铃声响了,老师们陆续离开办公室。没课的三个老师也走出去活动。办公室里剩下夏均平、梁子辉、汤维锴三人。梁子辉说:“听说这回民办教师整顿动静大的,像我们这些人要打发回老家了。”汤维锴说:“谈考试,你、丁生通、还有谷总肯定不行,怎考得过年轻人啊。但是,像你们这些老民办教师还是要给出路的。想起来,丁生通今年多大呢?”
梁子辉说:“他呀,属老鼠的,今年五十九岁吧。”汤维锴笑着说:“倒要退休的人了,还怎么考?不过,谷正隆跟他这姐夫就不一样了,他属马的,今年五十四岁。原先在王庄大队做大队会计,受冲击后卸掉了干部,1968年年底安排在田里做教师,前后不过做了十五年教师。他说到时候哪个叫他下去就跟哪个拼命。真正叫你下去,能有什么用啊?”
梁子辉说:“我还比谷总小一岁呢,只不过我一九五八年就做教师,比他早整十年。”夏均平说:“愁也愁不了,我挨人整的那个年代里,晓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人的,那会儿肯定有人乘机报复。我被揪上台斗了好几回的。我说呀,硬起头过日子,出路总归是有的。汤主也是被人报复的呢。说的文化考试,考他的魂!梁子辉你们这些老教师应该免考,真正要考试的应该是纪崇远、张高山他们这些年轻人。年轻人不考考怎么行?否则,他们就老气横秋,数典忘祖。”
汤维锴揩了揩鼻涕,想说什么的却没有说出口。梁子辉说:“年轻人有前途啊,像我们这些年纪大的人就不谈了,半世下了土。”夏均平瞪着眼说:“岁数大了就不争?人活争口气,佛争柱香!比如我们在学校里不争,像纪崇远这是年轻猴头就爬到你头上拉屎拉尿。谷正隆他说话我就爱听。”
汤维锴微笑着说:“我回去了,呆在学校里已经好长时间。”站起身就往门外走去。梁子辉说:“老汤你好跑啊。”
夏均平跟梁子辉关系比较好,因而他们说话能说到一块。梁子辉是邵伯人,由于劳动力不强从小出家,在叶庄庙里做了沙弥,头上没有戒疤。五十年代后期与王庄一名姑娘结婚成家,生了三男一女。夏均平在叶庄做教师,经常与他来往。一九七三年移居王庄,因为女方娘家在王庄。两年后,夏均平也回到王庄教学。夏均平生了是四男二女,家庭纠纷不好处理,梁子辉便出面处理拿主张。同样,梁家有纠纷,也请夏均平处理。这叫做优势互补,相得益彰。由于你抬他,他抬你,两人的声望也就越来越显示出来。
夏均平笑着说:“谷正隆虽说没多大本事,但牛起来谁也说不住他。这一回民办教师整顿,他还想赖在教育界上,依我看,他赖是赖不住的。”梁子辉说:“我跟丁生通老早就做教师了,而且曾有一段期间做过公办教师。他呀,半路出家做教师,原先做大队干部能有多少文化啊。”夏均平笑着说:“谷正隆在我跟前发狠说坚决不离开学校,哪个弄他,他就跟哪个拼命。你说呀,这有什么用?你扛个老干部牌子,又不能教学,自然整掉你呀。但我不明说他,人家说话嘛,哄杀人不偿性命,就顺住他的话说嘛。”
纪崇林走进来说:“夏老、梁老你们在谈什么家常?”梁子辉说:“我们谈的是这回来了个民办教师整顿,像我这之类的人文化考试怎考得起来?吃教育这碗饭看来是吃到头了。”纪崇林说:“梁老师呀,你们是老一辈,可能要让个车,说不定免考。要考肯定考我们这些年轻人。……唉呀,该来的还是要来,愁也愁不了。”
夏均平说:“纪崇林呀,你要好好复习,文化考试不能差。纪崇远他文化底蕴深,不复习没事,你跟他不同,你有个干部形象呢。最近几个星期,抽出时间在家里复习复习,学校工作管它做什么?丢掉饭碗对个人来说是莫大的打击!至于学校正常工作由它去,再说我也会替你去做,我们下面学校怎会出事的呢。”
纪崇林说:“柳校长跟我说了,这回谷总不参加民办教师整顿的文化考试。”梁子辉惊愕地说:“他不参加文化考试?要么他上面有人啊。”纪崇林摇摇头说:“至于他上面有没有人,我不清楚。”
下课了,教师们陆续回到办公室里。孙步侯笑哈哈地说:“郑平锴呀,今日晚上够来场骨牌?如若来的话,晚上就喊人烧点黄芽菜喝白酒御寒,大不了脸上有豌豆露出来。”郑平锴敲了敲桌子说:“行啊!孙步侯呀,你要喝个三两交冬数,够不到这个数,我们就不跟你来牌。”孙步侯苦着脸说:“人家要能喝酒呢?就是屁股赖开来,也只能喝个五钱多的酒儿。”“这你还能成为梁山上的好汉?像我们没个斤儿八两,也不能说是喝酒的人儿。”
孙步侯无奈地说:“郑平锴你老拿这个卡我,我也没办法。不过,你今晚够玩骨牌?”郑平锴笑哈哈地说:“跟你说玩的,不打麻将做什么?但是,人你负责召集。”孙步侯说:“好呀,人够多得很,林主任、张高山,要不然就纪崇勤。晚上到蒋永兴的小舍里打麻将,安逸,没人侵扰。”
教师们都回去了,孙步侯却神秘兮兮地坐到夏均平办公桌跟前,夏均平知道他有事,便假装看着报纸。纪崇勤出了办公室迈步离开学校,孙步侯探了探头,而后说:“夏老呀,你在我们王庄学校威望高,大多数老师都佩服你,说你教学生有一手。”夏均平说:“教学生也是一种手艺,掌握了窍门就能教好学生。我十年前教出来的学生都有能耐,公社里的陈科长、徐站长、叶南大队徐支书、纪支书,多得很的。”
孙步侯压低喉咙说:“纪崇远说你教学并没有什么本事,而且比较懒,一天捧个茶壶,简直是个混世虫。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说我说的呀!”夏均平愣了愣,咬牙切齿地说:“小子走红认不得人,当真小人得志乱顶狂?……孙步侯你放心好了,你跟我相处得这么好,我怎会得把你说出去呢?另外,纪崇远他还说我什么丑事?”
“他说你报复心比较重,到底是狗特务出身,……”“头妈的,一个细虫,胎毛还不曾干的,竟然胡说八道,放他妈的狗屁!”夏均平丢开报纸说,“年轻人跟领导对抗,能有什么好处给你。孙步侯,今后你给我盯住纪崇远,我不会亏待你的。”
第三天,纪崇勤笑眯眯地说:“昨日晚上,林主任跟郑平锴宰了两只羊。”胡启宝不明事理地说:“他们两人宰羊做什么?请客么?”纪崇勤说:“你弄错了,他们两人在蒋永兴草舍里打麻将,嬴了木匠李成本跟孙步侯两人的钱,李成本输了一百二十多块钱,要抵我们四五个月的工资。”“没得了,输了这么多的钱,李成本他没脉的。”
纪崇勤说:“一百二十多块钱对你胡启宝说,差不多有半年的代课费,可对他李成本来说也无所谓,他在上海做木匠拿好多的钱呢,一天下来就拿二三十块钱。李成本也是刚刚学会打麻将,嗜好极了。孙步侯也嗜好打麻将,他说话哟,男子大丈夫为人在世,不会打麻将只能算半个人。”
胡启宝说:“其实我也会打麻将,大牌绝对不来。输钱输个七八块钱,还是倒了霉牌瘪。来玩的,输了个鼻青眼肿,平日里还过不过日子。”纪崇勤嗤之以鼻地说:“打牌就是打个输赢的,像你这么小心,哪个愿意跟你来牌啊。”
第一节课开始了,孙步侯才来上班。胡启宝说:“昨日你们够是在蒋永兴草舍里来牌的?”孙步侯说:“哦,昨日林主任嬴了好多的钱,郑平锴跟在他后面沾光。”“你呢?”孙步侯说:“我怎好意思嬴人家李成本的钱?三人剥一条牛,既不肥泛,也伤人啊。再说,我们三个教师兜人家一个木匠,说出去多难听啊!所以呢,我当吃牌不吃牌,为的是给林主任、郑平锴他们铺路,你晓得吗?他们两人打麻将又不怎么精,有好几次我只要扣住牌,他们两个根本胡不了牌。”
纪崇远走进办公室,孙步侯说:“崇远呀,你工作热心,班上学生的思想工作全做到了家,学生们还就喜欢你。……可惜,有人眼红的。你晓得哪个对你眼红?”纪崇远说:“人正不怕树影斜,我做我的工作,又不是为哪个人做工作的。”孙步侯压低喉咙说:“夏均平他说你抢了他三儿子夏玉明的工作,……他说你默狂,眼中无人乱顶狂,以后没好下场。”纪崇远恼恨地说:“瘦虾子,我做民办教师是考上来的,跟他家小儿子夏玉明根本不相干。这个捧茶壶的户口到底不是个东西,老念我的歪嘴经。”
孙步侯一本正经地说:“老东西也老找我的麻烦,说我在校时学习成绩不怎么好,教学能力也就不怎么强,误人子弟。怎不嚼他的舌头根的!”纪崇远说:“瘦虾子说人教学误人子弟,我看他才误人子弟的,学生考试,他试卷不改,完全凭印象打分数。期末考试后要填学生成绩单,他没改试卷,就直接在学生成绩单上填分数。他就是这么个混世虫!”
纪崇远上课去了,办公室留下纪崇勤、田士武和他孙步侯三人。孙步侯甜言蜜语地说:“纪崇勤呀,柳校长十分欣赏你,准备提拔你做学校副教导主任呢。我看你当教导主任最合适,教学业务强啊。”纪崇勤说:“我看柳校长老说你文化水平不错,还又会办事。夏老也经常欣赏你。”
孙步侯跺着脚说:“瘦虾子他怎会说我好话的,不念我的歪嘴经就谢天谢地。你个纪崇勤忽悠我!”纪崇勤说:“孙步侯呀,别看你现在还是临时代课教师,只要有人提拔你,你就能当干部。费庄尹成华一开头不过是学校食堂里的临时代理工友,现在人家倒当上校长呢。”孙步侯嘿嘿笑了笑,“我可没尹成华的能力强啊。”
下午,孙步侯又在办公室里谈学校事务,李桂荆说:“我们这些人是普通教师,学校里的事插不上嘴,所以管它怎么变动。我李桂荆不是当干部的料儿,不会明一出暗一出的。能做官的都是些什么人啊?都是八面玲珑、随机应变信如神的人呀!”孙步侯说:“唉,你怎这么自卑啊!柳校长还说你为人沉稳,具有大将风度。”“我还有大将风度?说出去还要把鼻涕打了人家的脚上的。我平日里好好教学,只求不失职,不求得到什么奖赏,这是因为学校里有能耐的人有的是,数不到我们这些人。”
孙步侯眼睛眨了眨,说道:“你李桂荆低调求稳,可纪崇远他不这么想,有时候发怨气,骂夏老是瘦虾子、老虫,还说他是个老甲鱼,会在中心校领导和柳校长跟前讨好卖乖。”李桂荆说:“噢,纪崇远他哪对夏老怨恨大的吧?我还不晓得的。”
田士武说:“夏均平对纪崇远有成见,说到话总要扯到纪崇远,恐怕他们是天生的一对怨家。”李桂荆说:“夏均平他以为纪崇远抢了他三儿子夏玉明的教学饭碗,其实,纪崇远是经过考试上来的,公社干部研究决定,跟夏玉明根本没关系。”
张高山说:“这回学校要换公章了,中心校变成教办室,康长贵不喊康校长,要改喊康主任。”李桂荆说:“形势变化快的,下面的大队改成村,生产队改成组。我们王庄小学的公章可早的,全国解放的第二年就是县属完小,整个薛周乡只有五个庄子,其他庄子的学校都是初小。”
孙步侯说:“柳校长经常在北大队部打麻将,有一次夜里他跟王站长打麻将打争吵起来,桌上的灯熄掉了,就在桌垛里打。原来是他们两人喝酒喝多了,说话没数。大队通信员葛超元大骂道,这些虫快活得发狂,喝酒、打麻将,没他们过的。”
张高山问道:“是哪一回?我怎没听说过呢。”“一个梦呗,哪个肯把丑事传出去,内里玩的人也不会说呀。”孙步侯做出个神秘的怪姿势说。
纪崇勤站在办公室已经有一会儿,这会儿说:“孙步侯呀,昨日晚上你上叶庄做什么事的?”孙步侯扭头一看,原来是纪崇勤,说道:“厄依歪,我上我的同学陆同邦家里玩的。”“你这小伙不老实,去找女朋友约会的。”“哪来的这话?纪崇勤你一定是道听途说,捕风捉影就起了劲。”
纪崇勤迈着步伐走进来,说:“还人捕风捉影的。你的这个相好是石绍新的姑娘石秋兰,本学期每过一两个星期你都过去一趟。你说你的同学陆同邦,人家也不在家里,在上海做木匠。你骗人,可骗不了我。”
孙步侯忽地大笑了起来,“我这才跟她接触,属于初级阶段,有机会当然要跟她聊聊,离谈成还远着的。你晓得,事情没成时,一切都不能算数。你纪崇勤是过来之人,开玩笑要看到了什么程度。你可不能把我个人的婚姻大事弄糟了的。”
张高山说:“人家的婚姻大事,哪个都不会得去捣蛋的。破坏人家婚姻是有罪的,阎王老爷都不会放过的。孙步侯你跟人家的姑娘谈恋爱,绝对不会有人干涉的,除非你自己的父母。”纪崇勤说:“孙步侯呀,哪个都没你会滑。我只是点了你一下,怎么会干涉你个人的私事。没想到你这家伙不崭,哄人说你昨日晚上到陆同邦家里玩,分明谈谎穿帮了。”
李桂荆说:“孙步侯呀,并不是我要说你,你跟人说话没真话,我们这些人如若是个大姑娘的话,恐怕早就被你把肚子玩大了。还是纪崇勤能抓住你的狐狸尾巴。”
孙步侯连连摆手,说道:“李桂荆你们这些人要么抓不住人的辫子,抓住了就不放。我算是认识了你们,告饶好不好?”大伙儿见他这么说,全都笑了起来。
放学时,纪崇远正要走出办公室,忽见孙步侯往里跑,便问道:“孙步侯,你哪还有事?”“没什么事,我只是把个《三侠五义》的书拿回去。”孙步侯伸出手拉住纪崇远说,“我告诉你一个话儿。”
纪崇远当即停下脚步,孙步侯说:“坐到里面说。”纪崇远就坐到一张办公桌跟前,孙步侯则坐在桌对面。“崇远呀,你听说学校配干部吗?”“学校要配什么干部?要么团支部书记呀。”孙步侯说:“我们学校人比较多,要配备一个副教导主任。柳校长想用你的,可是有人强烈反对。”“你晓得是哪个?”“一个是夏老,一个是纪崇林。他们说你担任初中课程,担子重,处理事务不会灵活机动。夏老说得最厉害,说你骄横跋扈,根本不是做干部的料子。”纪崇远听了,活动着手指,说:“做不了学校干部,就让其他人做去。”站起身便往外走去。
孙步侯嬉笑道:“你不想做干部,但学校里的一些事你总不能丢开不闻不问。”纪崇远折转身说:“学校里有什么事?”“据说马凤仪要走,我们学校就没有专职英语老师。柳校长说他留不住马凤仪,只有你能说得动他。”纪崇远摆着手说:“马凤仪他执意要走,我又没有权力阻止人家走。这个到时候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孙步侯晃着腿子说:“唉,我们学校叫个多灾多难,别的不谈,就你班上要变动的就有两个老师,一个是英语老师,一个是数学老师。”“周志明他要走?”“是的。他找到了工作,在薛周做邮递员。”“还有郑平锴、房佩芸两人都回西吴,我们学校初三班就差个化学老师。”
纪崇远焦虑地说:“教办室领导怎不考虑我们学校实际情况呢?柳校长他也要为我们王庄学校出力呀!”孙步侯痛苦的表情达到夸张程度,说道:“屋漏恰逢连阴雨,破船偏遇顶头风。成绩好的学生往外溜,像你的初二班,班上的李汝平、王金凤、纪崇志说下学期到薛周中学上学。唉,晓得这些消息,实在叫人难过,我考究连夜里睡觉都睡不着。”
纪崇远低下头说:“叫花子身上剥棉袄,破烂的局势叫人怎么收拾啊?”孙步侯眨了眨眼说:“夏均平他不挑担子,光会说风凉话,好像他不是学校的主人。”“他对这种状况是怎么看的?”孙步侯摇了摇头,说:“他这个老甲鱼说的话简直不是个人,他说学校没有好的老师来教,哪有个家长能放得心啊?要么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推。缺少老师是小事,班主任是一班之魂,这魂不怎么样,还让孩子留在这班上,要么这个家长是个痴货二百五。他说你平时上课土里土气,文化水平又不怎么高,就只会死布置作业。”
纪崇远被激怒了,拍着桌子说:“老虫真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一天到晚捧个茶壶,他说话还不单是放屁,而是放的是毒屁!”站起身就气呼呼地走了出去。
孙步侯最后走的,当然要将办公室门关好。他哼着无名小调步出校门,忽地冒出寒风,接连不断。孙步侯打了个寒颤,仰起头一望,只见天上的乌云翻滚,地面上顿时黯淡下来。树木发出啸叫声,仅有的叶子全部飘落下来。“呜呜呜……”风越来越强劲,巷子里空无一人。他缩起头弓着身子往北边溜了起来。正是:
煽风点火两面人,希图渔利捞油水。
造谣生事嚼舌根,阴云密布寒风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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