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魏中华一觉醒来,已经旭日东升。

“哎呦—,这段时间呀!脱了几层皮!!哼—”魏中华发出低沉的声音,感觉自己是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

魏中华继续躺着,迷迷糊糊的,心碎地胡思乱想着,白雪姣的面庞总是出现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猛然间,魏中华爬起来,脱下身上白雪姣送给他的情侣衫,用剪子铰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删除了手机里与白雪姣有关的所有信息。

魏中华胡乱地洗了把脸,就向初一办公室走去,准备把自己的东西搬到总务处。

路上,魏中华觉得自己已经和白雪姣一刀两断,感到浑身特别轻松。他哪里知道,自己不得不面对人性最卑劣的一面。

魏中华经过政教处门前,听到屋里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停住脚步侧耳倾听。

“这回可够魏中华那小子受的了!再让他显!!” 张情义幸灾乐祸地说。

“小魏中华就是孔乙己,咱校唯一一个穿长衫而站着喝酒的人!僧不僧、俗不俗的,他要是碰到郝笑,得被郝笑踩到地里去!” 孙唱龄恨恨地说。

“爱情就是这么奇怪,一个人爱着一个人,被爱的人又爱着另一个人。你看,罗曼·罗兰说的多好啊!”政教副校长卖弄的声音。

“ 魏中华与白雪姣不是奸情,胜过奸情,他俩的丑事说也说不完—” 孙唱玲妖冶地说。

“现在年轻的一代就是垮掉的一代,一个个外强中干,其实都是驴粪蛋子—外面儿光!魏中华得加更字!”张情义提高声音说。

“何止是垮掉的一代,简直就是垃圾的一代,都是样子货、花瓶儿!魏中华更是垃圾中的垃圾,天生打杂儿的货!!”孙玲唱附和着。

“你们的观点我赞同!” 政教副校长拉着官腔儿的声音。

“魏中华起性了!”张情义色眯眯地说。

“应该说是处于发情期,文明一点儿说就是春情荡漾—”孙唱玲酸溜溜的声音。

“魏中华这回连小寡妇都找不上了!”政教副校长轻蔑地说。

魏中华听了这些话痛苦至极,就像伤口上被人撒了一把盐,委屈地默默走开了。

“好人难当,在社会上干点儿好事实事真难呀!”魏中华想到自己的遭遇,深深地感受到了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小人物的无靠、无助和无奈,突然理解了慈禧太后当年为了向上爬的献身之举。

魏中华的事被别有用心的人炒得沸沸扬扬。那些人添油加醋,恶意诽谤,极尽夸张之能事,丧心病狂地发泄着对魏中华的不满和仇恨。

白天,魏中华生活在异样的眼神里,忍受着冷漠、讥笑和诋毁。他陷入痛苦的深渊,在孤独和迷惘中挣扎。

傍晚,魏中华望着西下的太阳,那夕阳像血一样的红。他的心流着血像刀绞一样的疼。

深夜,很冷,可魏中华的心更冷。他好不容易恍恍惚惚地睡着,又从恶梦中惊醒。然后挨到天亮。

魏中华极力想忘掉白雪姣。可白雪姣的脸庞总是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一次次被抹去,又一次次冒出来。

魏中华经历了生死的考验,变得多愁善感。他开始设身处地思考人生问题。

一天的午夜,魏中华又从恶梦中惊醒,起床开门到院中纾解心中的郁闷,正撞见班上的两个住宿男生。他一再追问,两人才说出实情。

原来,前天全班学生得知了他的事,都担心他想不开会出事。轩辕志和刘胜男立即组织全班学生,进行了周密的安排,轮流守护着他,不住校的学生课间和中午负责,住校的女生下学和傍晚负责,住校的男生夜里负责。

“人间自有真情在!可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同学们会因此分心影响学习,更会因此缺少睡眠影响身体发育。”魏中华回到床上后皱起眉头,但心中却是满满的感激。

第二天下午放学后,魏中华看到刘胜男在总务处附近,就故意走出校门。他刚到烈女崖下的巨石旁,轩辕志和刘胜男就带着全班同学尾随赶来。

魏中华看到全班同学都在场,就向同学们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动情地说:“我感谢同学们!你们守护我的事,我都已经……已经……”他看着曾经朝夕相处的学生,不知怎么有一种受了委屈的孩子见到妈的感觉,眼里噙满泪水,满肚子的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来。

刘洋红着眼圈儿说:“老师……刚才刘胜男回班说您出了校门,同学们怕您……怕您想不开,就都跟来了。”

刘胜男擦着眼泪说:“前几天,我们听到老师们议论才知道了您的事,难怪上次我们去找您,您那样……这么长时间了,您一个人受了……受了多大的委屈,呜呜—”

轩辕志走上前拉住魏中华的双手,仰着头端详着魏中华消瘦的脸,嘴光动就是说不出话,只是泪流满面。

魏中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压抑了这么多天的感情向决堤的洪水喷薄而出,一把将轩辕志揽入怀中,两手在轩辕志的背上不停地拍打着放声大哭。

同学们受到感染都哭了起来。树林深处顿时一片哭声,直到哭声招来了附近的十几个村民前来观望,他们的哭声才停止。

那两个找校长要求调班的学生低着头,走到魏中华面前抽噎着承认了错误,并揭发了唆使他们的老师。

魏中华顿时懵了,脑袋仿佛在一刹那间剧烈地膨胀,呆呆地凝视着那两个学生。过了一会儿,他才拉着那两个学生的手轻声抚慰了几句。

魏中华扫视了所有人稳定了一下儿自己的情绪,真诚地说:“在此,我谢谢同学们。当我得知你们轮流守护我的时候,我的内心只有六个字—感动、欣慰、不忍!”

轩辕志呜咽着说:“老师……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对自己……不要对自己失去信心,要坚信‘天无绝人之路’,这是……这是去年暑假……您、您对我说的话。我听您的话照办了,我相信您一定比我做的更好……更……更……”

刘洋打断轩辕志的话插嘴说:“无论生活如何对待我们,我们都要以微笑面对生活,做生活的强者。世界对我以痛,我报之以歌!您也曾这样教育我的。”

魏中华深情地望着学生们说:“同学们的心意我都领了,谢谢你们!我既然那样教育你们,我就会以身作则做的更好!”

刘胜男把面巾纸递给魏中华,自己用面巾纸擦了擦眼泪说:“老师,咱班学生还都把您看做班主任呢!”

魏中华感激地说:“你们无声的举动,早已证明你们心里还装着我这个曾经的班主任。在当今这个感情日益淡薄的社会里,你们的真情犹如隆冬午夜里的一簇簇篝火,使我感到这个冬天不再寒冷!这,就是我最大的宽慰。咱中国有句老话—‘人走茶凉’,可我在咱班是人虽然走了,茶却还是热的!”

“您永远是我的班主任!”所有学生异口同声地说。

“你们看,我现在依然好好的,同学们也都依然好好的,咱们的感情更是依然好好的,所以咱们应该高兴。来,笑一笑!听我的口令,一、二、三,笑—”

同学们照旧哭丧着脸,没有人笑。

“怎么?我不当你们的班主任了,说话就不灵了?”魏中华故意地问道。

“不是!不是!!”几个学生急忙辩解。

“那就是你们不想为咱们都依然好好的高兴了?” 魏中华又故意地问道。

“也不是!”更多的学生急忙辩解。

“既然都不是,那就听我的话!下面听我的口令,一、二、三,笑!”

“嘻—嘻—嘻—”同学们都勉强咧咧嘴,露出苦涩的笑容。

“看,一个个笑得比哭还难看!哈哈哈—” 魏中华放声大笑。

“哗—”同学们都让魏中华给逗乐了。

“我最欣赏一边哭泣一边前行的人,这是帕斯卡尔说的。生活在21世纪的中国人,咱们应该做‘一边笑着一边前行的人’!”魏中华挥了挥右手。

“哗—”在轩辕志的带动下,同学们鼓起掌来。

“好了,我彻底想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那篇儿就翻过去了。请同学们放心,我从今天起就不需要你们守护了。时间不早了,走读的同学赶紧回家,不要在路上耽搁,住校的同学跟我一起回校!”随着魏中华的声音,师生一起走向树林外。

当天夜里,魏中华发现还有学生守护自己。第二天,他找了轩辕志和刘胜男。从此,他身边才彻底没有了守护的学生。

为了不再惊扰同学们,魏中华外表装得和从前一样,实际上他依然随时都在品尝着人生的苦酒,忍受着煎熬。他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人为什么活着?人应该怎样活着?”

一周后的星期一,下午放学后,魏中华慢慢地走出校门。他还是要躲到树林深处,暂时远离这个纷繁的尘世,寻求片刻的心灵宁静。

“老师好!”魏中华的身边走过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那少女向他问好。

“好。”魏中华随口答应着一看,问好的是一(2)班班长吕媛媛。

魏中华的心“忽悠”一翻,立即想起了吕媛媛几次找他调班的事。

事情发生在上学期,每次同她一起来的还有同班的小队长和另一个班干部,因为一(2)班太乱想调到一(1)班。每次,魏中华都善意地劝阻了她们。

魏中华想到往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听学生说一(1)班如今和一(2)班一样的乱,自己原来的心血都白费了。

“啊—”魏中华听到一声惨叫。他猛一抬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辆疾驰而来的摩托车把吕媛媛撞得飞了起来,头重重地撞在山石上,然后身体摔倒在地。

魏中华急忙跑过去。附近的村民也很快聚拢上来。那个骑摩托的小青年二十来岁,喝得醉醺醺的,正趴在地上说着酒话。

吕媛媛的父母正在自家门口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惨祸发生。她爸爸当场昏倒在地上;她妈妈急得拍着大腿直转圈儿。

魏中华和村民一起把吕媛媛父女送到乡医院。他没有离去,坐在门厅的椅子上等侯着吕媛媛的消息。

魏中华看到吕媛媛的妈妈一直守在抢救室门外,真为这个50岁的女人担心,担心她的这个独生女儿要是遭遇不测她能否承受。

大约过了半小时,从抢救室那边冲过来一个女人大哭大叫,一阵风似的从魏中华身边跑出门,狂奔着冲出医院大门,在街上歇斯底里地疯跑乱叫。

“咦—,那女人不是吕媛媛的妈妈吗?莫非吕媛媛她……” 魏中华不敢再往下想了。这时,他听到楼道里传来医生和护士的说话声。

魏中华从医生和护士的说话中得知,吕媛媛因颅骨被撞碎当场就死了,她的爸爸也因为着急脑部大面积出血也没抢救过来。

“啊!眨眼间家破人亡!!”魏中华惊呆了,坐在原处半个小时没动。

从医院回学校的路上,魏中华的脑海中一会儿浮现出吕媛媛被撞飞的一幕,一会儿浮现出她爸爸昏迷的情景,一会儿又浮现出她妈妈疯疯癫癫的样子,觉得自己的遭遇同他们一家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心里说:“当自己因为鞋破而悲伤的时候,要知道有的人还没有脚!”

魏中华心潮澎湃,回到宿舍就匆忙打开日记本抓起笔,心语立刻倾泻在纸上:

二0二0年三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阴

生命太脆弱!太宝贵!!太应该珍惜了!!!

刚才,就在刚才,我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我眼睁睁地看着两个鲜活灵动的生命泯灭,一个美满的家庭也随之消亡!

与吕媛媛父女相比,我太幸运了!因为我至少还有生命,还可以爬起来继续往前走,可他们却连往前走的机会都没有了!“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啊!

诺贝尔说:“生命是自然界赐给人类雕琢的宝石。”

千真万确,对每一个人来说,生命就是世间最好的宝物。每一个活着的人都应该庆幸,庆幸自己正拥有这块宝石!

一个人的生命不可能有两次,但许多人连正拥有着的这一次生命都不知道珍惜!

既然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就绝不能在人世间白白走一遭,更应该科学地利用它,使它更有意义!

我想到了自己,尤其是自己参加工作以来的经历和见闻。猛然间,我对生命的认识更深刻、更透彻了。

我似乎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开始明白了人为什么活着?人应该怎样活着?!

魏中华合上日记本,目不转睛的盯着北墙上挂着的那幅画儿。那是龙教授在离别时送给他的,画儿上有一颗挺拔在峭壁顶端的苍松,题字是“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

此时,魏中华才明白了龙教授送画儿的用意,使劲地点了点头儿心想:“绝不能让白雪姣成为使我摔倒还爬不起来的西瓜皮, 我要像诺贝尔所说的那样,精雕细琢自己的生命这块宝石!”

魏中华拿起笔在日记本的扉页上写道:“绝路求生,方是英雄;坎坷尽历,更应奋进!”

魏中华发誓要彻底忘掉白雪姣,可理智上这么想,情感上却不由己。白雪姣的形象就像在他心里扎下了根,当天夜里,又梦见了白雪姣。他从梦中惊醒浑身颤抖,心里还是空落落的。

一连三天,白雪姣的身影一次次钻进魏中华的脑海中。每一次,都被他尽力赶了出去。每一次,都是一次折磨、一次煎熬。他担忧白雪姣将永远成为自己心中拔不出来的一根刺。

“人在经历暴风雨后就会变成另一个人!”魏中华想着村上春树在《海边的卡夫卡》中写的话,决定通过一次极限运动彻底走出白雪姣的阴影。他想到了蹦极。

数天后的星期六,魏中华来到了号称“神州第一”的蹦极台。

巍峨的青山高高耸立,蹦极台从峭壁的顶端伸出,宛如巨人的手臂横在湖面的上空。

买票、体检、填表……经过了各种必要的程序后,魏中华坐在塔楼里开始了等待。

魏中华看到踏板上一个男青年轻轻一蹦,像坠入山谷一样掉了下去。紧跟着传来一声声叫喊,让人心惊胆战,塔台里有几个人脸色都变了。

接着,魏中华又看到跳台上一个女青年哭了,哆哆嗦嗦的。教练连喊三次口令,她仍然磨磨蹭蹭的不敢跳。最后,按自动弃权处理,工作人员把她扶进了塔台。

“嘿嘿!400块钱,水皮儿不响,白扔了!下山还得自己走。真是的,何苦呢!”魏中华看着女青年的惨样儿不以为然地想。

半个小时后,魏中华终于等来了自己蹦极。工作人员把一系列的背带给他穿好。

魏中华独自走向跳台,想着自己将从80米高的地方蹦下去,心里确实有点儿发慌,开始惴惴不安。他走的很慢、很慢,整个人被背带捆着很不舒服。

魏中华往下看了看绿汪汪的湖水,心“咯噔”一下儿,顿时觉得眼晕,感到跳台正在倾倒,两腿不住地颤抖,好像要上断头台似的。

“这么高,太瘆人了!万一出了事儿怎办?”魏中华在距跳台尽头三米的地方站住了,仿佛站在阴阳界,有一种“眼望生死两茫茫”的感觉。

魏中华犹豫了片刻之后,走回塔台口,闭上双眼,心跳的特别厉害,好像一张嘴心就能蹦出来似的,心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工作人员一再催促他做最后的决定,他连声说“再等等”。

魏中华冷静了一会儿,理智地想:“亚里士多德说,超越人类自身的极限,做世界的主人。今天,我要超越自我身心的极限,做自己命运的主人,这回就战胜自我,做一次挑战极限的英雄吧!告别过去,走向未来,就把眼前的冒险当做自己新生的开始!人生能有几回搏?拼了!对!拼了,只当死过一回了!”

魏中华想到这里毅然决然地走向跳台尽头,什么也不想,只在心中反复地说:“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终于,魏中华走到跳台尽头,教练利索的给他进行了严格而细致的各项准备工作,还讲了些注意事项。

魏中华登上踏板,身体完全处于凌空状态,两边没有扶手和护栏,四周空旷,只有周围的群山默默地注视着他。

魏中华觉得世界都在变小,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站在踏板的边缘,昂首挺胸,目视远处的山顶,双臂自然向上伸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股慷慨赴死的感觉从心底油然升起,心想:“不向命运屈服的人终将赢得上天的眷顾而涅槃重生。”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从零开始!”魏中华嘴里喃喃自语。

在最令人心惊的将跳未跳的几秒间,魏中华突然想起了钟菲菲。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教练的口令:“3,2,l,蹦极!”

魏中华听到口令,头脑中立即只想着“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身体保持平直慢慢地前倾,使重心逐渐移到上半身,最后双脚自然脱离踏板,整个人霎时腾空。

魏中华的身体沿着绝壁在空中直坠而下,如流星陨落般扑向湖面。他只觉得周围的山体在飞快地向上运动,风“嗖嗖”地从耳边划过。

魏中华落到半空时感觉最爽,已经没有了恐惧,尽情地享受着自由落体的满足感,不由自主地大声吼叫,内心的一切在天水之间得到了最充分的释放,灵魂瞬间脱离了所有的束缚。

忽然,魏中华感到一股劲儿把自己向上一拽又弹了上去,接着又坠了下来。来回反复几次,直到渐渐停止。

工作人员把魏中华接上快艇。他头虽有点儿晕,但身心感到脱胎换骨般的轻松,对人生和生命有了全新的认识。

魏中华坐了片刻,站起来仰视着蹦极台,自豪地想:“这不过如此!人生也不过如此!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或是自己身心上的缺陷,或是自己性格上的弱势,或是自己思想和言行上的失误。以死过余生的心态面对未来的一切,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我的理想一定要实现,也一定能实现,更一定会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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