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中华提心吊胆地熬过两天,见鲁家没有什么动静,才继续全神贯注地干自己的事。
新学年,魏中华跟班上。自己的班还觉得顺手,可给二(2)班上课就和其他科任老师去上课一样怵头,生怕什么时候出事儿。
二(2)班的新班主任叫叶菁,今年从京华师范大学毕业后通过招聘来到这里,只有冲天的干劲却没有实际经验。自从接手二(2)班后,凭着要强和热情整顿班纪大刀阔斧。没过两天,学生就给她起了个不雅的外号。
叶菁得知自己的外号后激起了她杀一儆百的想法,锁定了从表现最差的郑天一开刀。
郑天一是叶菁表姐的儿子,表姐夫妇把孩子在学校的事全权交给了她,并且一再许诺说“怎么管我们都支持你。”
这天下午,郑天一又迟到了。
在办公室里,叶菁气得嚷道:“第二节课你才来,你能不能不迟到呀?!”
“有—事—”郑天一不以为然地说。
“有事?!什么事比上学还重要?!”叶菁气呼呼地说。
“请客着!”郑天一晃了一下儿染成红发的脑袋。
“谁请客着?”叶菁看着他问。
“咱—”郑天一拍了一下儿胸脯。
“你觉得自己挺仗义?其实扯臊!” 叶菁轻蔑地说。
“不!应该是扯淡!”郑天一以牙还牙。
“你……”叶菁气得说不出话,停了一会儿用右手指着郑天一说:“说!你想不想上课了?”
“随—便!”郑天一撇了撇嘴。
“随便?!”叶菁沉默了片刻,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那好,从今天起上什么课你都站着,保证以后不再
趴桌子了才能坐下!”
“还啥能耐呀!”郑天一甩手扭身就往外走,出门时嘟哝着学生给叶菁起的不雅外号。
“噌!”叶菁起身窜到门口问:“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二遍!”郑天一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这回我就让你说二遍!”叶菁气呼呼地追了出去。一会儿,她将一把椅子“咣当”一声扔在办公室地上。
那把椅子在办公室放了半天,引得同屋的老师们看着椅子议论。魏中华也意识到叶菁的做法偏激,想劝她收敛点儿,只是和其他老师一样看她挺有个性,担心引起误会没敢轻易开口,后来经过再三思量,觉得还是有必要善意提醒她。
第二天上午,办公室里只有魏中华和叶菁两个人。
魏中华小心翼翼地说:“叶老师,教育学生要注意方式方法,把握火候。对待学生应该像轿车导航一样多一点儿耐心和鼓励,而不能一味责罚。”
“不行!我这回非得好好管管他!我就不信邪了!我就要带好这个班!!!” 叶菁执拗地说。
“现在的家长和学生与以前的不一样了!现在老师中间传扬最广的一句话就是‘学生是祖宗,家长是爷爷,咱老师才是孙子’,你这样可别引火烧身!” 魏中华诚恳地劝着,同时看了看那把椅子。
“那我倒要看看有什么不一样!这回我也当一回祖宗!!还要当高祖呢!!!”叶菁硬邦邦地顶了他一句,微微努了努嘴心想:“魏中华,你少来这套,你不就是怕我把班治理好了超过你吗?同行儿是冤家!”
魏中华看出了叶菁的心思,感到气氛压抑就不再言语了。
叶菁坐了一会儿,突然“腾”地跳起来冲出办公室。
魏中华正在疑惑,就见叶菁搬着一张课桌兴冲冲走了进来。
“咚!”叶菁把课桌往那把椅子旁一蹲故意喊着:“今天我非坚持到底!我还要搬他的桌子呢!”
魏中华明白叶菁的用意,知道自己不能再劝她了,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悄悄地在纸上写了“冲动招魔鬼”五个字。
中午下学还没过20分钟,郑天一的父母就气势汹汹地赶到学校,向叶菁索赔肉体和精神双重损失费10万元。不管校长怎么找师生证明郑天一只站了两个半天,郑天一的父母死咬着他们儿子就是因为被罚站身心受到了严重伤害。
其实,郑天一的父母此次来校是有预谋的。他们看到有人碰瓷儿一夜暴富,早就密谋好了抓机会利用儿子脊柱侧弯发笔横财的计划,并进行了精心的准备。今天中午,他们得知儿子被罚站,如获至宝,生怕错过这次发财的机会,连午饭都没吃就赶来了。
在郑家强烈威逼下,学校当天下午就派人用车带着郑天一及其父母到全县最好的医院进行了检查,检查结果自然是脊柱严重侧弯。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郑唯一的父母就已经带着10多个人堵在了学校门口。
郑天一的父亲穿着一件特制的纯白外罩,从头顶到脚底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着眼睛、鼻子和嘴巴。外罩头顶是一尺高的尖儿,上身前面写着“严惩凶犯”四个醒目的黑字,后背用黑色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还用黑色的圆圈把“冤”字圈了起来。
郑天一的母亲打扮和丈夫大致一样,所不同的是她的外罩是纯黑色的,上身前面写着“还我健康”四个醒目的白字,后背用白色写着一个大大的“冤”字,圈“冤”字的圆圈也是白色的。
两个人并排紧贴着校门,男人在左,女人在右,两人步调一致,一会儿面朝里,一会儿面朝外,就像两个浑身散发着邪恶气息的邪教教徒。
随着学生陆陆续续地来校上学,校门口的人越聚越多。校长不得不让门卫打开校门。
校门刚开,郑天一的父亲就高举着大木牌最先闯进学校,郑家其他人尾随着闯进。这帮人直奔校长室,高呼着木牌上写的字—“严惩凶犯,还我健康!”
在郑天一的父亲率领下,这帮人蜂拥到校长室门口,也不敲门,撞开门就闯了进去。
“请坐!各位请坐!!”校长赶忙从办公椅上站起来满脸赔笑地招呼着。
郑天一的父亲把木牌往地上狠命地一戳,气势汹汹地吼道:“用不着,现金15万元,给不给?!”
校长不慌不忙地说:“我又认真地进行了调查,叶老师确实只让郑天一站了两个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导致脊柱侧弯。叶老师说你们的亲戚都知道郑天一三年前就已经脊柱侧弯了,郑天一的同学也都说他从小学到现在写字时都扭着身体,鼻尖儿都快碰到纸,这都说明郑天一的脊柱侧弯早就造成了!再说你们还是亲戚,也是你们托人家叶老师随便管教郑天一,说明你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人要讲良心!”
“感情?良心?感情、良心多少钱一斤?!看你的意思是不给!”郑天一的母亲蹦起来打断校长的话。
“不给?!”郑天一的父亲咆哮起来喊道:“不给就谁也别想好过!”
郑天一的母亲径直奔入卧室,脱得一丝不挂,仰卧在校长的床上淫荡地喊着:“你们都出去,就把校长给我留下—”
郑天一的父亲“噌”地窜到办公桌前,张开双臂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上,揪住校长的前襟儿辱骂着就往卧室里拖。
郑天一的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像听到统一口令一样,同时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哆嗦着干瘪的身躯,装成心脏病发作的样子。
郑天一领着男女3个人跑到叶菁的宿舍前,每人拿着一根铁棍就要往里冲。
魏中华闻讯赶来挡在他们面前劝阻。郑天一把几块砖头从窗户砸进屋,掉下的玻璃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叶菁躲在宿舍里把门闩插紧趴在床底下,从来没见过这阵势的她被吓坏了。
剩下的郑家人跑遍了每一个班,在班里大吵大闹,不让学生们好好上早课。
郑家人丧心病狂,像一群发情的野兽,把整个校园搅得乌烟瘴气。
魏中华用手机及时向校长做了汇报。校长赶到现场见局势失控,万般无奈只得向虎狼啸乡派出所报警。
派出所民警软硬兼施,郑天一的父母才坐下来与校方谈判。郑家坚持索赔20万元,学校未答应。
当天下午,郑家人跑到县教委门口闹事索赔25万,也未达成协议。
第二天上午,郑家人跑到县政府门口闹事索赔30万,还未达成协议。
第二天下午,郑家人跑到市教委门口闹事索赔35万。在市教委主任的勒令下,县教委主任亲自驾车带着孔校长把郑天一的父母接回虎狼啸。路上,郑天一的父母乐乐呵呵,嘻嘻哈哈,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三天上午,在虎狼啸中学的会议室里,郑家人终于拿到了县教委主任前一天下午在市教委门口许诺的40万元人民币。
郑天一的爸爸临出门时,左手提着沉甸甸的人民币现金,用右手食指指点着叶菁,眉开眼笑地甩出一番话:“哈哈哈……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师德的臭老九,还得瑟吗?要你40万算给你面子,赏你个饭碗儿!”
“你……”叶菁气得猛地窜起来,悲愤地从嗓子眼儿只挤出这一个字,就仰面摔倒在沙发上昏了过去。
叶菁住院了。住院期间,魏中华带着水果和滋补品看望过她两次。两周后她才回到学校上班。
叶菁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憔悴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显得特别单薄,走路都打晃儿,好像来一阵风就会被吹倒似的,除了在讲台上机械地讲课,整整一天没和任何人说话。
当天晚饭后,魏中华照例来到学校南边山湾儿的水边。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要到这儿背诵中国古典诗词文赋。
“《离骚》,战国·楚·屈原……”魏中华习惯地站好,在清净的河边开始背诵。突然他听到东边树林里传来哭声,就停住背诵循声摸了过去。
哭声越来越大,魏中华听出是女人的哭声,觉得声音有点儿耳熟。他走到一颗大杨树后面,看到前方不远的一块巨石上侧卧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蜷缩着身体,双手捂着脸,浑身抽搐着在痛哭。
“叶菁!”魏中华吃了一惊,看着叶菁痛不欲生的样子,耳边又回荡着老师们的议论,心情悲凉地想:“是啊!刚参加工作就被讹去40万,不吃不喝也得两年多白干呀!这40万是从学校借的,今后她每月只能从工资中得到2000元的生活费,工资剩下的钱得全部用来还学校,还清为止。”
魏中华同情叶菁的不幸遭遇生怕她出事,也不敢再去背诵了,就静静地躲在不远的树后暗中守护着她。
魏中华看着悲恸中的叶菁,又想起了今天上午的事儿。
今天上午十点多,叶菁往水杯中倒些水,拉开抽屉拿起两个药盒。突然,她的手机彩铃响了。
“不是我!”叶菁摁下接通键后大喊着站了起来,随手把药盒扔在桌上气夯夯地走出门。
魏中华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两个药盒心里一颤。他看到的是治疗抑郁症的药物阿米替林和氯米帕明。
“叶菁得了抑郁症!看来还不轻呢!!” 魏中华想着吃惊地张大了嘴。
叶菁回来后看到桌上的药盒脸色骤变,飞快地把药盒放进抽屉,“嘭”地把抽屉关上,偷眼看了看对坐的魏中华,又看了看屋里的其他人,锁好抽屉后快步走出门。
魏中华正在想着,哭声突然停止了。他看到叶菁坐了起来,思绪马上回到了眼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叶菁的一举一动。
叶菁左手拿着小镜子,右手拿着面巾纸轻轻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又掏出梳子梳理好齐耳短发,缓缓地从巨石上下来,整理好衣服若无其事地走出树林。
魏中华望着叶菁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又想起了大学同学聚会时田艳平深有感慨地说:“在日本,没有学生、家长讹诈老师的事!学生在校内出事,即使是老师故意做出的错事,老师有直接责任,也绝不会为此闹事,都能给予宽容和谅解。学校组织的校外活动中意外出事,家长更不会叼着老师和学校讹诈!我的一个日本同学的弟弟在学校组织的活动中被洪水淹死,全家人都认为是自然灾害所致,没有追究学校和老师的任何责任。要是在中国,哼!老师和学校可就倒血霉了!现在中国人的素质低到十八层地狱了,给钱就认爹,有奶便是娘,没事还找事讹钱呢!我从知情人处得知社会上许多人脏心烂肺,都变成衣冠禽兽,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把学校看成了暴富的地方,现在每年全国学生家长讹诈老师学校的事有一万多起,并且数量还在逐年增多!”
从此,每天下午放学后,叶菁都要到学校南边的山湾儿里宣泄心中的悲愤和委屈,魏中华也背着任何人准时到那儿暗中守护,直到10天后,叶菁渐渐从那事儿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再去那儿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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