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女冠已经帮静尘穿好衣服,疯疯癫癫的女人披头散发,又哭又笑,全无往日风流。
她一见曾寒山和沈微澜走进厢房,吓得立刻缩进床角,不停尖叫:“阎罗王,阎罗王来索命了……”
“她怎么回事?”曾寒山皱眉打量静尘。
“应是迷烟吸入过多,导致神志昏聩,喂些水就清醒了。”沈微澜环视厢房,走到香案边,掀开案上的博山炉盖子闻了闻,“迷烟是直接下在香炉里的,比竹管吹入房中浓烈得多,难怪会昏睡到现在。”
静尘瞪大眼,惊恐地喃喃:“阎罗王,阎罗王……”
曾寒山越听越烦躁,直接抄起桌案上的茶壶,捏住静尘的下巴往她嘴里灌。
静尘挣扎尖叫,被两名不良人按住,直到一壶冷茶下肚,呆滞的双眼才渐渐恢复清明。
“清醒了,就好好回我的话。”曾寒山在她面前坐下,冷声问,“你一直念着阎罗王,是不是知道什么?”
静尘抽泣着,断断续续回答:“狮子的结拜兄弟接连死了两个,他怕阎罗王索他的命,躲在我这里辟邪,没想到……没想到……”
她睁大泪眼,恐惧地看着曾寒山:“我沐浴时昏昏沉沉,看到灰尘落入浴桶,抬头望了眼房梁,阎罗王竟从天而降,我来不及喊救命就晕了过去……狮子他……他是不是死了?呜呜呜……”
静尘泣不成声。
阎罗王出现在静尘房中,是为了转移被迷晕的薛狮子。
曾寒山与沈微澜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沈微澜走到床前,安抚静尘:“若真是阎罗王索命,哪里用得着迷香?你可记得,这博山炉里的香料是从哪儿得的?”
静尘情绪稍定,抬头回话:“是薛狮子送我的,我从没闻过这种香味,以为是个稀罕物呢,他怎会送我迷香?”
“香料应该是被凶手调换了,”沈微澜道,“他迷晕了你们,将薛狮子带到公主房中虐杀。”
静尘听到情郎死讯,惊恐万状,捂住脸痛哭。
曾寒山面色铁青,咬牙道:“如此大费周章,凶手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震慑。”这时李缬云走进厢房,冷声道,“观里很多人都知道薛狮子冒犯了我,阎罗王在我房里索他的命,自然一传十、十传百,全天下都会知道这五兄弟作恶多端,遭了报应。”
曾寒山站起身,嘲讽李缬云:“事到如今,公主还认为是阎罗王索命吗?”
“是有人扮作阎罗王索命,我说得也没错。”李缬云昂着头,与他对视,“用同样的手法杀人,就是想引人注目,你却命人封锁消息,凶手达不到目的自然变本加厉,让本公主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公主要怪罪曾某,还早了点。”曾寒山拇指摩挲着刀柄,冷笑,“薛狮子就算不是使用迷香的采花贼,终究也是死在公主房里。只要这案子一天不破,公主觉得天下人是相信薛狮子死在阎罗王手里,还是死在公主这朵食人花下,做了风流鬼?”
他转过身,打量瑟瑟发抖的静尘:“一个男人死于非命,最可能是仇杀,其次便是情杀。像你这般年轻标致的女冠,一定欠了不少风流债,其中某人因爱生恨,处心积虑杀了你的情郎,也未可知。”
他说完,瞥了一眼李缬云,话里明着说静尘,讽刺得却另有其人。
“将静尘带回县衙,仔细审问。”
“不,不,我冤枉,大人饶了我吧……”静尘哭天抢地,被两名不良人架住胳膊,拖了出去。
曾寒山握着横刀,正要离开厢房,却被沈微澜伸手拦住。
“曾法曹,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公主是受薛狮子一案牵连的受害者。你权掌一县鞠狱丽法,明知何谓大不敬,却屡屡出言不逊冒犯公主,如此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沈微澜冷冷直视曾寒山,掷地有声。
曾寒山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大笑话,嗤笑:“你要我向公主请罪?”
“确有此意。”
“请罪倒无妨,只怕公主受不起。”曾寒山挑着眉看向李缬云,见她扭头回避自己,嘲讽一笑,警告沈微澜,“沈士子,不知道的事少多嘴,妨碍了本官查案,谁能还公主一个清白?”
“我能。”沈微澜目光灼灼,回答他,“我是公主的门客,一定会还她清白。”
曾寒山看着沈微澜,忽然陷入沉默,许久后才哑声开口:“沈士子是初到长安吧?”
“是又如何?”
“难怪如此自大,不知天高地厚。”曾寒山冷嗤,不由分说推开沈微澜,大步走出厢房。
沈微澜皱眉,刚要追上去,却被李缬云叫住:“别追了。”
他转过身,没想到李缬云竟笑盈盈地摇着扇子,看上去心情甚好:“被人叫一叫诨号,就能赚到一个门客,本公主又何须介怀?”
沈微澜看着她狡黠的凤眼,失笑道:“沈某自认门客,只是一时权宜,公主何必当真?”
“我偏要当真。”她悠然走到沈微澜身边,以扇掩唇,挑眉看他,“沈郎君,本公主的清白就交给你了。”
说完娇媚一笑,扶着宝绮的手臂离开厢房,回了玉皇殿。
沈微澜望着她婀娜的背影,目光无奈,却带着柔软。
收押了静尘,曾寒山回到玉皇殿前,盘查了一圈没得到更多线索,便将众人都放了。
得吉回到精舍,忐忑地等到自家郎君回来,连忙问:“郎君怎么会与万年县法曹一起断案?”
沈微澜略过在澧王府遇到李缬云,还被她招揽的事,只将阎罗王一案简单说了说,告诉得吉:“我要查清此案,还公主一个清白。”
得吉听得忧心忡忡:“我在玉皇殿时,听人议论南康公主呢……郎君千里迢迢来长安应举,殊为不易,何必沾惹是非?”
沈微澜闻言一愣,摸摸得吉的脑袋,笑道:“休听旁人胡说,公主不是那样的人。”
得吉见他一派轻松,忍不住小声嘀咕:“郎君才认识公主多久,能比长安百姓知道得还清楚?”
认识多久?
放在心上九年,算不算久?
数度梦回兴庆宫,都是她抱着藤球引自己走出噩梦,算不算知道得清楚?
沈微澜的心像夜风里的树叶,在隐秘中飘摇不定,他什么也没说,只将得吉往床上一按:“你少操点心,安心养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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