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过人的盆友们都知道，杀人容易抛尸难。
比如我，就绝不喜欢被委托干这种活儿。
深秋十月，昏暗的林中，刚干完脏活儿的我，洗净手指，正与阳光擦肩而过。
这里是临安城。江水交汇处的一座公园，汤浴房坐落其中。树林围成一圈不规则曲线，翠意滴落草坪中心，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作为雇佣兵，有的地方也把我们这种人叫做“干脏活儿的”。
说实在话，大多数时候我们算不上“杀手”。只是手段不择了些而已。
我就不喜欢听别人说我的职业是“杀手”。我更想当一个宠物店老板，或者放羊的。
整天和可爱的小动物们待在一起，心情都会变好。
干这行名声和天赋同样重要。天赋帮助你活下来并超越别人，名声帮你越活越顺畅。
名声越好的雇佣兵，出手越少。一来他们可以挑那种活儿少钱多的任务，二来这行毕竟不好混，做得越多，纰漏越容易大，一不留神就性命不保。
所以我第一喜欢大活儿，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好活儿；第二喜欢“文明”活儿，比如讨债，不动刀动枪，靠吓唬吓唬人就来钱，好活儿。
比如这次的活儿，就是个好活儿。
临安是个二线大城市。一般来说，大城市的活儿我是不接的，水太深，走在独木桥上就容易湿鞋。但这次这笔买卖实在是太好做了，只需要吓唬一下这个老赖让他还债，就能拿十个点子。血不见刃的文明讨债，我喜欢。
活儿不难，我干的很快。收工后，钱很快打到我账户上。揣着工资悠哉悠哉地闲逛，在手机上租了个民宿，打算顺便在这个城市旅游一下。
霓虹闪烁，林间小道愈发的幽暗深寂。雨后湿润的露珠挂在针叶尖头。路灯一盏盏地开了，灯红酒绿。食客倚在椅子上酣然畅饮，我耳朵一动，不远处传来一声弱弱的猫叫。
有小猫？
我有些惊讶。循声而去，却一无所获。低矮的人工灌木密如实墙，始作俑者躲在后面一根毛也没让我看见。
我转身抬脚要走，它却像是急了，慌张张又是一声：“喵嗷～”
站定脚步，辨认方位。那只猫似乎明白我在找它，不住地叫起来。
等转过灌木墙，叫声就停了。一只瘦小的三花猫颤巍巍地站在路中间，背对着我，它看着迎面走来、被吓得止步的路人，似乎是在思索着、然后判定：这大块头是个坏人。迅速掉头转身之际，却看见了堵在另一端的我。
小三花瑟缩一下。
我饶有兴趣地盯着它。
其实路面很宽敞，我站在此处，身边同时跑过十条狗也不碍事。但小三花还是僵住了。它反复打量我，尾巴一摆便要往灌木丛钻去。
我想了想，学起了猫叫。
小三花停住。整个身体发出细微的震动：“喵嗷——”
凭着感觉。它叫一声，我便回应一声。我叫一声，它也回应一声。两个人喵来喵去，路人无语。
我慢慢蹲下来，尽量放缓动作，不吓着它。掏出午餐没吃完的火腿。
味道不咋样。本来打算拿剩下的喂流浪狗。
掰下一块轻轻丢出去，它立马警惕地看我，又望了眼火腿肠碎。
腮帮子尖尖，大眼睛骨碌碌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试探着吃了一口，勉为其难、歪头努力用腮帮子咬肉的样子，看得我要笑出来。
无奈这里只卖这个不好吃的品牌的火腿，找不到其他代替。
我继续掰碎火腿肠喂猫，很快手中便空了。
撸野猫需谨慎，否则狂犬中心欢迎您。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想摸一摸它。
不动声色地擦擦手，为右手戴上常备的手术手套。
在结实的橡胶保护下，我尽量放轻缓动作。小三花却把头一偏。
固执地撸到了它瘦瘦小小的身子时，小三花无声抗拒。
真的好瘦啊！隔着皮毛就摸到小小的骨架。弱不禁风，一推就倒。
小三花喵呜一口，咬在我手套上。
不碍事。我加大一点力道去撸它的脊背。挠挠耳朵，揉揉下巴。
小三花喵呜一口，又招呼到我手套上。
我啧了一声，在它头上轻点一下。
“松口。”
摸着摸着，它逐渐放松，舔了舔手套。
蹲久了腿麻。我站起来，看着近处的超市，回头问小三花：“等我？”
小三花侧躺在地上，两只爪子折叠着举在脸侧：“喵呜”
我便又嘱咐了遍：“等等我，去给你买好吃的。”
我回来时，小三花又躲到了灌木墙里。
“快出来，我买了幼猫粮，老好吃了！”
我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小三花说：“咪呜～咪呜～”
我撕开袋子：“好香好香，快来！我都想吃了！”
小袋的湿猫粮一撕开，牛肉的香气就散发出来，我闻着都香，有点想吃一口。拧开脉动瓶盖，抖落几颗在里面。
太香了。
空气里都是食物美味的味道。小三花扛不住诱惑，小声呜噜着一步一步走出来。
它凑到瓶盖那里，埋头吃起来。吃着吃着，整个下巴都跑到瓶盖里去了，眼睛都吃得闭上了。
“小贪吃鬼……”
我伸手摸着它的脑袋，这个小小的，极其脆弱的东西。
吃完，它开始在我脚边蹭来蹭去。尾巴翘得老高，还试图爬到我身上。
我坐在街沿上，抱着它撸了一会儿毛。
小三花眼巴巴地望着我手边的袋子。于是我把剩下的大半袋也喂给它。它吃得真香啊，看得我吞口水。
小三花用力舔着瓶盖子，舌头飞快地一伸一缩，把瓶盖都舔跑了。看着它意犹未尽的样子，我忍不住去挠它的头。
“饱了吗？”
这次用的是没有戴手套的那只手。没有那层阻隔，它的小脑袋毛又绒又细又软，摸起来更热乎了。
它亲昵地在我手上蹭了蹭，身体紧贴在我蹲麻了的腿边，绕着我慢慢转圈。
我试图把它抱起来。小三花这次没有反抗。它乖顺地趴在了我的腿上，幸福地发出咕噜声。
我一下一下摸着猫，琢磨着给它洗澡打疫苗。
我想带它回家。
小三花的头慢慢抬起来，圆溜溜的眼睛清澈又愚蠢。
我从小就知道，猫是种不忠的生物。
但架不住他可爱。
眼前的小东西，乖顺地踩在我膝盖上，两只前爪一下一下按动我胸前的T恤布料。不一会儿，我感到有些刺痛，它的爪子勾住了我的棉T。
我抚摸它的背，顺滑的毛在手掌里溜冰。趁它不注意，抓住后领提起来。
小三花呆呆地伸着爪爪，尾巴害羞地包裹住自己。
好乖好乖。
我没忍住，拨弄起它卷翘的尾巴。
拨开，回正。再拨开，再回正。小尾巴始终捂住最后的底线，倔强地绝不撤走。
时不时还扭动身体，想要摆脱掌控。
我挠挠它的头：“要乖哦。”
“乖的话，我就带你回家。”
小三花被蒙住眼睛，装进袋子里。
眼下没有别的，我手头就这么个塑料袋子。
用围巾把它包裹起来。怕应激反应，所以拿最后的一截围巾尾巴捂住了眼睛。裹得像个竖条儿粽子似的，放进塑料袋里。
猫粽！做好了！
软糯糯，茸乎乎的小猫咪粽。
我怀着幼年时捡到小狗的那种雀跃的心情，骑上蓝色的共享单车。
小猫粽被领起来，摇摇晃晃的拿在手里。
去宠物医院做完检查，打了驱虫和疫苗，医生说它很健康。
刹车，计费。小蓝车大声地发出不知所云的祝福。进公寓，防盗门开关的声音巨大而恐怖。脚步声响起，第二道门打开，灯光亮起，门关上。
“到家了。”
小三花会抱着怎样的心情、观察它的新家的呢？我有点期待。
一层层解开包裹小三花全身的围巾，幼小的身体展露在我面前。小尾巴立起来。从围巾堆中爬起，它小心翼翼迈出第一只爪。
“你是我装在围巾里捡来的。从今天起，你就叫维京吧！”我对它说。
寒冬带着秋天的面具载歌载舞而来。
转眼小三花已经在我家呆了一周。
第一天，左嗅嗅右嗅嗅，钻床底爬沙发。小心翼翼，满脸好奇。现在，它已经完全了解该在哪个盘子里吃饭、哪只碗里喝水、并且能熟练地在装满猫砂的盆里拉臭臭了。
我rua它的头夸：“维京真是只聪明的小猫咪。”
维京喉咙里发出呜噜声，舒服地伸开爪爪，在我腿间打滚儿。
维京的应激反应消退了，它很信任我，此时不洗澡，更待何时？
一盆温水里，湿漉漉的毛全贴在维京瘦弱的脊背上，本来就小小的一只，变得更瘦更小了。睁着大眼睛紧紧盯着我，又露出一副生怕我不见了的神情。
我戴着口罩站在一旁，给他洗澡的小妹笑眯眯地安慰它：“小咪咪乖喔，洗澡澡舒服吗？洗完了就香香的啰！”
维京不停地叫着，声音细细弱弱的，扭着头也要死死盯住我。
好好笑，这傻孩子，怎么弄的生离死别似的呢？
“维京乖，洗完澡就回家。”
听到我说话，维京大声的喵了几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它终于放松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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