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冒险

一年级秋末的一个午后,清珣激动地跑到东紫和林皓的房间,兴奋地嚷道:“我知道怎么去海边了,我刚上课的时候,又听见学校里铁轨上的货车“呜呜啦啦”地过去。我就顺口问了我旁边的美国同学一句:‘这火车是开到哪去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那个同学说好像是往Newport方向的。”清珣一口气说完所有的话之后,便眼也不眨地盯住东紫和林皓,等待二人的反应。

虽然东紫和林皓也心心念念地想去的,那个传说中有车才能去的海边。可此时此刻,两人还是面面相觑。她们都听出了清珣的意图,但谁也拿不准该不该附和。

清珣误以为这二人没有理解她的妙计,于是又耐心地解释了一遍:“我们可以等下一班火车来的时候爬上去,你们别害怕,我观察过了,火车路过校园的时候都开得非常非常慢,一定不会有危险的。多好玩呀,你们肯定都没爬过火车吧!”

“我们当然没有爬过火车!所以才危险吧?”林皓终于质疑道。

可此刻,东紫在一番极短暂的,自认缜密的思虑后竟然觉得:如果真的可以像清珣描述的那样,好像,是会很好玩。于是她避开了林皓寻找同盟的目光,望向窗外说道:“可下一班火车什么时候到呢,有时候一天也不见一班。”

林皓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两个在她眼里可能已经失去理智的人,“我觉得,这可不是半夜逛超市那么简单的。算了,要大家都这么想去,干脆就打车吧。”说着便拿起了电话,真的准备叫车。清珣一把夺过林皓的手机,嘟嘴不满道:“你变了,你不好玩了。”

“你说怎么办吧?”林皓问东紫。

清珣期待地看着东紫,东紫果然也不负所望:“其实我觉得爬火车挺好,只要爬上去了,应该就没有什么危险了。而且我们从宿舍窗子就能看到铁轨,我们都不用在外面等着,火车开得那么慢,等我们在宿舍里看到远处有火车过来,我们再跑出去都行。而且今天又不是周末,下午应该就会有一班的。”

“那我们就说定了,我先去我房间收拾东西,你们也赶紧收拾,我收好了过来找你们。”清珣不等林皓表态,一溜烟跑了出去。林皓无奈只得接受了,磨磨蹭蹭地收拾起要去海边过夜的物件。几分钟后,清珣就背着自己的小背包跑来与东紫和林皓会合了。林皓摇摇头,对清珣道:“你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变,永远都这么好玩。”

之后,三人就坐在房间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铁轨。半个多小时过去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太无聊了,于是她们就选了一部电影,打算一边看电影,一边等火车,电影刚开始的时候,她们还能时不时地注意着窗外,可没一会儿,就全神投入到电影上了。等影片快结束时,东紫才隐约听见外面有一阵咔嚓咔嚓的声音,惊得一抬头,果然火车已经开进学校了,就剩下几节车厢还在视野之内了。

三人赶紧抓上自己的行李,一路狂奔。不曾想,最不愿意爬火车林皓竟然一路跑在最前面,东紫和清珣在她身后气喘吁吁地跟着。远远看上去,火车确实开得很慢很慢。可等真的跑近才发现,到底是火车,比臆想中的速度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东紫和清珣既着急又害怕,迟迟不敢伸手去抓住从眼前略过的一个个车厢门环。眼看就剩下最后一节车厢的时候,林皓突然抓住了火车最尾的栏杆,一跃而上。剩下的两人还没来不及为她喝彩,就在林皓的催促中握住了她伸出的双手,惊险地爬上了最后一节火车。因为是辆货车,三人只能挤在车尾扶手后面的、狭小的空间里。林皓稍稍平复了一些之后,便大声喊道:“你们两是真怂,就会说”。

火车咔嚓咔嚓地行进着,和煦的秋风轻柔地吹过。远处是仿佛在天边燃烧的火红的夕阳,三人途经碧绿的田园;路过茂密的草场;看到一群群肥硕又可爱的牛羊;有时候还会与在铁轨旁,开着汽车行驶过的旅人们打招呼。

东紫觉得这就是到了美国之后最欢乐的历险,身旁是自己最喜爱的朋友,眼前是最让人震撼的美景。可是东紫的这种感受并不长久,天色渐晚,气温越来越低,三人脚也站麻了。更糟的是,没有一个人想到要在背包里装一瓶水,火车还没有到海边,甚至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清珣虚弱地说:“我好渴,等火车到了站,不管是哪里,我们都下吧,海怎么这么远啊。”东紫和林皓立刻点头同意。但又过了好久,天也黑透了,她们渐渐意识到这辆货车,不到目的地可能是不会停下来了。

无奈之下,三人只好商量,等下次火车减速的时候就跳车。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在途经一座小镇的时候,火车才终于减缓了速度,三人赶紧抓住机会跳了下来,但跳下来时三个人无一例外地狠狠地摔倒了,铁轨两旁的石子把她们硌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再没人有心思多说一句话,灰头土脸地找到了好像是当地唯一的一家还开着的餐馆—麦当劳,点了一堆可乐和炸鸡,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当天晚上她们也只得忘记出发前曾期待的海景套房,在小镇里的仅有的一间汽车旅馆里过了夜。

东紫很清楚,这次的寻海之行,她们要么是坐错了方向,要么就是清珣的那个美国同学信口雌黄,可谁也不愿再提这件事了。打定主意,让它随着那列永不停歇的火车驶向某个,她们再无心了解的远方。但这件事对她们而言最重要的教训就是,应该赶紧考驾照买车了,免得下次再想去哪里的时候又弄得遍体鳞伤。

在圣诞假期前,她们先后通过了驾照的考试。但还没来得及庆祝,真正的麻烦就显现了:期末考试和学期论文。若以出勤率来看,东紫应该算得上是个合格的学生,可是她按时出现在课堂上的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为了在老师点名之后能够更加心安理得地开始胡思乱想。

东紫一直试图改变自己不能专心的坏习惯,可每次在课堂上当她刚意识到,自己没有走神的时候,她就会开始走神了,几乎百试不爽。对于平常没有怎么好好学习过的东紫来说,查资料,写作业,和完成论文虽然也很辛苦,但似乎还是可以应付的。可那些期末考试占了总成绩百分之三四十的科目注定是会要了她的命的。

不只是东紫,几乎身边的所有的同学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紧张了起来。有些同学天天泡在图书馆里啃书,而有些同学则开始各种活动奔走、请求关照。美国大学里中国学生的数量是非常惊人的,东紫所在的商学院,更是中国人的聚集之地。一个多星期的昏天黑地之后,东紫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论文,然后就和林皓清珣一道加入了图书馆的队伍。

她们每天中饭之后便去图书馆复习,但在图书馆里总能碰到三五成群的中国学生,其中大部分又都是认识的。每次碰到认识的人,不是别人找她们东拉西扯,就是她们跑去跟别人聊天,所以图书馆反倒成了让东紫她们与从前并不熟悉的同学们,建立往来的交流站,真正能够用在学习上时间少得可怜。但她们还是每天例行公事一般地到图书馆里报到。

直到有一天,东紫她们忽然意识到考试周竟然就是下周了。虽然她们三人所修的科目并不相同,考试时间也不一致,但无论是排在下周一或是下周五,所剩的时间也都不多了。清珣是三人中最勤勉的,但无奈英文太糟糕,态度再好也同样无济于事。

而林皓虽然并无太大语言问题,可大多时候等她睡醒了,人家也是快要下课了。清珣的考试时间是三人中最早的,就在下周一,她一度非常抱怨这样的安排,显得异常焦虑不安。

但就在考试前的那个星期天的晚上,原本还在图书馆里试图做最后挣扎的东紫和林皓,被一声巨大的合书声惊地抬起了头。她们看见清珣一只手压在一本巨大的硬壳书书面上,坐在她们对面仰天长叹:“大势已去,木已成舟,我要回去睡了。”说完飞速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像是放下了一切一般,哼着歌悠哉地离开了。被留下的东紫和林皓艳羡又心酸地,目送清珣的背影从她们的视野中消失后,才沮丧地把目光收回到了自己的课本上。

东紫和林皓这学期同修了一门课,这门课的考试在周三,除此之外两人分别在周四和周五还有一场考试,比起清珣,她们倒是还有几天时间,但也不知这是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第二天晚上,东紫和林皓刚进餐厅,远远地就看见,坐在餐厅窗边那张明黄色缎面软沙发上,神情难测的清珣,她看起来正在思考着一个极深刻的问题。她们二人刚在清珣周围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正要开口询问,清珣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边往里走边回头道:“今天真是累死我了,好饿呀。”于是东紫和林皓屁股还没坐热,就赶紧起身跟上清珣去取食物。

等她们端着盛满食物的托盘,回到先前在窗边的位子上坐定后,清珣这才压低声音叫道:“我觉得好愧疚啊,但又觉得好开心啊,怎么办呀。”

“哎呦,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是不是抄到了?”林皓大失所望地问道。

“你怎么知道的?”东紫和清珣同时睁大了眼睛。

林皓分析了起来,“这很明显呀,这段时间你们不也看见很多同学都在疯狂抱大腿吗,肯定有人抄啊。但清珣你怎么抄到的?你也找人了?”

“我怎么可能找人!但你们是不知道,整个考场就跟下饺子一样。又全是选择题,真是没办法,你们知道的,我这人吧,视力又好。我左前方的,右前方的以及左右两边的卷子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清珣虽然是皱着眉头,但嘴角却又忍不住泛起微笑,整张脸生动至极。

“这也太随意了吧,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东紫假装应和清珣来掩饰自己的暗喜。

“某些人明明就很开心。”林皓则假借揭穿东紫,来遮掩她的愉悦。

清珣毫无察觉,一门心思沉浸在回忆中,她叹口气接着说道:“我没有那么开心,人家可能是信任吧,基本上都是自己做自己的。只有我,辜负了。”她有些愧意地垂下眼帘。

东紫赶紧劝道:“哎呀,这有什么,考试本来就是各凭本事,谁让你天赋异禀,视力出众呢。”

清珣听此抬起头来,思索一番,微微点头,表示东紫言之有理,随即向东紫和林皓把她如何比较各方答案的分析过程,以及她是如何嚣张到连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依然没有任何人出面制止她的状况,详详细细地描绘了一遍。东紫和林皓二人也顾不上吃饭了,非常专心地听着。

一顿饭后清珣已经完全抛却了最初的苦恼,整个人看上去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刚刚过去的那场考试已经被她当成了一次她个人考试史上最成功的尝试。

经历过国内普通的月考,都要在装了两三个摄像头的教室里进行的中国学生,确实是被美国考试的场面吓到了。那天晚上,几乎所有,在这天参加过考试的中国学生都在讨论:他们是如何不费吹灰之力地,看遍了周围美国同学的试卷。

等到东紫和林皓考试的时候,情况也果真同清珣所形容的相差无几,想要看到隔壁同学的试卷实在是太容易了。所幸东紫仍欣慰自己在体验着天降馅饼的喜悦之余,还能感受到一种隐隐的空虚。一切结束之后,她们三人在一家韩国烤肉店里庆祝即将到来的假期时,饭桌上,林皓的情绪也是难以捉摸,她显然经历了和东紫同样的怀疑和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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