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各自的故事

转眼她们已经在学校宿舍已经住了一年多了,等过了暑假大家就能升入大学二年级了。住在这栋宿舍楼里的国际学生在入学注册时,都已经缴清了一年的住宿费用,虽然有些人宁愿空置着学校宿舍也要提前搬出去。

但对于东紫和大多数人来说来说现在才是她们可以搬出学校的最好时机。住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她们的确非常快乐,但只要一想到以后终于可以拥有自己的独立卫生间,独立厨房,她们还是激动得连觉都睡不着了。

一个叫王雪儿的女生和她的朋友们一早就开始在镇上找房子了,所以能为东紫她们提供很多参考。在暑假前,东紫,林皓和清珣去看了一处王雪儿推荐的公寓。那梦幻的白色四格窗,和干净柔软的香槟色地毯让东紫很是喜欢。清珣当场就在构思要买什么样家具来搭配这间公寓了,林皓也是一副挑不出什么毛病的表情。

她们得在暑假回国之前把公寓全部整理好,一来是因为宿舍合约马上到期了,二来也是希望等再回来的时候,能够干净利落地开始新生活。

于是三个女孩就开始一点一点把东西从宿舍、从家具店,搬去新家。由于白天要上课,所以大多数搬家的活动都安排在晚上。如果碰上公寓的电梯夜间关闭,她们也只能徒手把这些物什,搬到三楼的房间里去。数次摸索之后,她们甚至还画图总结出了最好搬扛角度,和能够发挥各人特长的站位。

那幅图如今早已不知所踪,但却数次被引用于东紫往后的异乡求学生涯中。东紫永恒地记着自己的站位,无论当时的伙伴都是哪些人,或者有没有伙伴。那次搬家过程艰难,但她们还是在暑假到来前,布置好了自己未来的家。

假期开始前总要发生些什么的,这是一件远比搬家更残酷的事:下学年的期末考试中,几乎所有的考题都被换成了简答题。邻座美国学生的卷面,她们再也看不明白了,只有个别的几个书写稍微规范的单词是认得的,但与其他的鬼画符组合在一起,就完全不知所云了。更不消说,题目里大多的案例分析都需要结合学生的个人观点,而观点是不可复制的。

这次的期末考试让很多心怀侥幸,根本就没有复习的中国同学意外至极。清珣就是其中的一个,但她坚称自己与别人不同,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英文不好,上课听不懂,下课自己看书也要借助字典,复习起来实在太辛苦,所以才会赌上一把。成绩公布之后,清珣果然拿到了她人生中第一个学术警告。这让她非常沮丧,因为搜集到三个警告的时候,就是她被强制退学的时候了。

为了安抚清珣的惶惑不安,三人计划回国之前先去洛杉矶转转。但清珣一路上都心情低落、郁郁寡欢,担忧着回国见到父母后该如何交代。刚到洛杉矶的前几天,无论是星光大道,还是在环球影城,甚至让人少女心炸裂的迪士尼乐园,以及装满了衣服包包的比弗利购物中心,都没能让清珣忘记了她的那封学术警告的邮件。

倒是在旅行接近尾声时,她逼着东紫和她一起玩遍了六旗游乐场里,所有的她认为值得一试项目之后,在望着东紫冲到垃圾桶边不断呕吐的背影时,清珣才突然从警告的阴霾中走了出来。

当晚吃日料的时候时,清珣高兴地点了一大堆的食物,说要好好地感谢一下这次的学术警告,以激励她能早日走上学霸之路。在清珣吃得正开心的时候,东紫注意到林皓轻飘飘地看了某处一眼后迅速地收回了目光,还试图装作无事发生。东紫顺着林皓的目光看到,穿着粉色吊带长裙的王雪儿正和一群她们不认识的,但全身都是logo的朋友们,有说有笑地在前面餐桌旁坐下。王雪儿还是一如既往的坏品味:无论是衣着还是选择朋友的眼光。这或许就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无论王雪儿对她们有多热情,也始终无法赢得东紫和林皓的真心接纳。

当然,不会讨厌任何人的清珣此刻正心无挂碍地、酣畅地吃着天妇罗,没有注意到任何与眼前食物无关的事。她们三人一走出餐厅,就看见门口停了几辆很醒目的跑车。先前她们进店时都还是没有的。东紫猜想,这些车的主人,想必就是王雪儿身边那群同样醒目的朋友们吧。但现在谁也不想再议论这些无所谓的事了,清珣好不容易才有的好情绪可不能被破坏。东紫乘兴,立马提议去Santa Monica海滩看日落。那晚,她们三人在海边的小酒馆里坐到深夜才回酒店。

两天之后,她们结束了在洛杉矶的行程,在机场道别后就各自回国了,洛杉矶偶遇王雪儿的事就这样被她们抛诸脑后。

大三的课程终于要开始了,从这学期开始,东紫和林皓就正式进入进阶学院了,但这也意味着,她们三人能够重合的课程将越来越少了。清珣为了提高自己的GPA早日升入进阶学院,非常机巧地选了些像是中文或是太极一类的课程,她信心十足,认为这学期她一定不会再拿警告了。东紫一向偏好哲学或是历史类的读物,所以除了专业课之外,还选了几门史哲的课程。林皓自懂事以来就在学习绘画,很早就打算要辅修一门艺术,便选了一些艺术学院的课程。就这样,虽然在一些专业课上她们还是会碰面,但无论如何,腻在一起的时间相比从前都少了很多。

东紫第一天上历史课的时候就发现,全班竟然就只有她一个中国人。“是啊,大概在我这个年纪的中国人里,也就是我,才会对十字东征军感兴趣吧,”东紫烦闷地想。林皓从艺术课回来后同样情绪不高,因为她也是整个素描班上唯一的外国人。

而清珣上完课回来后,非常不合时宜地,拉着正坐在沙发上拼拼图的东紫和林皓抱怨道:“有没有搞错,怎么班上一半都是中国人,全都学我。”

东紫和林皓听得直翻白眼,

而清珣自当没看见:“你们猜?我在中文课上都遇到谁了。”

“谁呀?”东紫问。

“王雪儿,陈闻,蒋从埔,还有以前学校宿舍里住我对面的那个女生何云,挺白的那个,你们记得吧。”她一一细数了出来。

“啊,我记得,那个何云还挺好看的,而且竟然还有蒋从埔,啧啧啧。”东紫满脸坏笑,因为谁都知道,蒋从埔可是人见人爱。

果不其然,东紫很快就察觉到,清珣对中文课的重视已经到了难以复加的程度。每次上课前都是如临大敌,打扮换衣服的时间,比上课的时候还要长。而她上完课回来时情绪只有两种:特别高兴或是特别失望。

慢慢的,就连林皓也变得有些莫名其妙,总是心不在焉,有时候甚至会莫名笑出声来。这一年确如东紫此时所预见,会发生很多事。

杨晞也是在这一年里进入了东紫的世界。其实早在去年,东紫还在图书馆里准备考试时,杨晞就与她们有过交集。但随着考试结束,放假回国,大家也就没了来往。

这学期两人在金融课的教室里一照面,穿着灰色短袖,肩膀宽宽的杨晞,就拉了把椅子在东紫的旁边,非常舒服自然地坐下了。东紫严重地怀疑他们的桌椅是否不同,为什么她就不能坐得那么舒服呢。

半学期下来,东紫渐渐发现这个眉眼淡漠的男同学,其实很是聪明有趣,在林皓和清珣面前更是三句话离不开杨晞。杨晞也总是会有很多的理由需要和东紫一起去图书馆,一起去吃饭。在有相同课程的时候,杨晞还会开车来接送她。

那些日子里,东紫时常一走出公寓的大门,就能看见杨晞的车停在清晨的大雾之中,静静地等待着她。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让二十岁的东紫有些心动了。

杨晞和几个朋友同住在一所大房子里,有些时候杨晞会在家中无人时,邀请东紫去做客,亲自为她下厨,东紫也从未拒绝过。青涩年华的夜晚,总是美好静谧,又纯洁无瑕。他们二人面对面地盘腿,坐在后院里的木质平台上,中间放着一个原木小方桌。虽然眼前是满院没有打理过的杂草,零乱地分布着,可头顶却是灿烂耀眼的星河。旁边的花盆里是他们一起栽下的草莓,那嫩绿的枝叶上刚开出了鲜红的花朵。东紫时而看看天,时而看看他,与杨晞兴致盎然地讨论着学校里发生的、所有的、他们认为匪夷所思的事。

只是还有一些细枝末节让东紫的幸福显得不太完美,比如说,杨晞从没有明确地表白过他的心意。他好像一直都在做一个极好的朋友,言行举止分寸有度。东紫慢慢地,也分不清,杨晞对待自己到底是何情谊。

那时的她甚至都无法把自己内心深处的担忧与怀疑,倾诉给她最好的朋友们,因为林皓与清珣现在好像根本无暇再顾及任何事了。

自从上了中文课以来,清珣就与何云变成了非常亲密的战友。她们果然被蒋从埔成功俘获,魔障一般地打定主意要参加任何一次,‘蒋男神’有可能会出现的活动。其实谁都知道蒋从埔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房间里打游戏。想见他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去他家砸门。但清珣还是怀着侥幸,每当一听说蒋从埔的某一位朋友可能会去哪里吃饭,哪里聚会,哪里健身,就与何云一起马不停蹄地赶去,期望偶遇。可说来也是很奇怪,她们竟然从来没有遇到过“蒋男神”的真身。

这天下了课,东紫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转头就看到了走在草地对面的杨晞。杨晞恰也看见了她,并招了招手,指了指道路前方的交会口,示意在那里碰面。

“你回家吗?”待碰面后,杨晞偏着脑袋问。

“对呀,不然还去哪儿?”

“别回了,走,一起去吃泰国菜去。”他武断极了。

“可是……”

“别可是了,走吧,你不饿吗?”杨晞说着就径自往前走了。

东紫只得小跑跟上,她实在搞不清楚杨晞跟自己的关系到底算什么,有时候杨晞跟她说话的样子,似乎真的是把她当成自己的哥们儿了,比如刚才。

二人在餐厅坐下,正在看菜单,忽然有人在东紫的头顶轻轻地敲了一下,东紫抬头就看见林皓正笑容灿烂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们好呀,被我撞见了吧。”林皓狡黠地说道。

东紫还没来得及反应,杨晞就迅速的解释道:“什么撞见,我们恰巧碰到,一起吃个饭而已,你一个人吗?一起吃吧。”东紫瞬觉失落,这顿饭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吃不下了。

林皓看了一眼东紫,回答道:“我可不是一个人,我今天也跟某人恰好碰见了。”说完就指了指,坐在不远处屏风旁边正在看菜单的陈闻。

东紫已经没有心思猜测林皓与陈闻一同出现意味着什么了。

“你们也还没点菜吧,要不一起吧。”杨晞根本没有察觉到东紫突然的沉默,再一次向林皓发出了邀请。

“算啦,搬来搬去很麻烦呐。”林皓拍了拍东紫的肩头,就转身离开了。

此刻东紫清晰地捕捉到了,杨晞眼中还来不及隐藏的沮丧。

与林皓在餐厅偶遇的第二天是个周六,东紫一整天都没有看到林皓。吃晚饭时清珣告诉东紫,林皓一大早就急急慌慌地出门了,也没说要去干什么。东紫这才又想起前一天的事,于是很快猜到她应该是去见陈闻了。当她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清珣之后,清珣就变得坐立不安,一心要等林皓回来问问清楚。

清珣一直呆在东紫的房间里,并严令禁止关门,说是为了能在林皓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堵住她。快到晚上快要10点的时候,林皓的房间才传来一阵开锁的声音。清珣一听见屋外的动静,就马上跳了起来,跑到了走廊上。等东紫出来的时候,清珣倚着墙歪着脑袋,死死盯着明显被她吓了一跳的林皓。

林皓今天穿了一件很简单的宽松羊绒外套,提着她最大的包包,略显惊慌地望着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朋友。

“先别回屋,你过来,我们有话想问你。”清珣一脸严肃。

东紫也走过去拉住了林皓:“你今天要不说清楚,我们觉都没法睡了,尤其是我们的胡大小姐。”清珣在一旁不住地点头。

林皓笑着摇摇头,“你们先回房等我,我放下东西,就过来交代,可好?”

“那我们等你哦。”清珣雀跃地回答。

过了一阵子,林皓在东紫公寓的沙发上坐下之后,说到:

“其实并不是要瞒着你们,只是我和陈闻的关系目前并不像你们以为的那样明朗,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们说。但现在,都无所谓了,我从最开始讲起吧”

她停顿了一会儿,喝了口水,然后就将她最近忙碌以及怪异的原因和盘托出了。

这学期林皓与陈闻同修了一门会计学,这又是一节典型的中国人扎堆的课程。林皓自小赖床,到了美国之后,无人监督,自然越发肆无忌惮。所以早晨的课,几乎没有准时到的。心中的歉疚,让她清醒过来后,竭力准时出现在下午的教室里。所幸,这门会计学就安排在了下午。不过今天她还是反常地迟到了,林皓提着书包,紧紧忙忙地赶往学校。她好不容易才推开了厚重的商学院大门,就迎面撞上了单肩挎着背包,正准备推门出来的陈闻。

陈闻吃惊地看着她,带着莫名的欣喜道:“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了呢。”

林皓也不知怎么的,竟脱口而出:“所以你就要走了吗?”

如果陈闻此刻显得既惊讶又尴尬的话,那林皓就是恨不能立马转身逃跑了。

“我是因为家里有事,所以才提前走的。”陈闻回过神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道。

“哦,那你赶紧回去吧”林皓低下头,迅速地回答,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但当她听见身后商学院的木质大门即将关上的吱吱声时,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陈闻即将从门后消失的背影。他看起来很是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侧身时,恰巧有一缕阳光打在了他的头上。此刻陈闻后脑勺上一小嘬泛着金光的头发,让林皓一下子联想起小的时候,外婆家养的那群小鸭子的毛茸茸的屁股。

那天之后,陈闻与林皓也只是像从前一样,见了面打个招呼而已。直到期中考试的那天,试卷都已经发下来了,可陈闻还没有出现。在等待答题的前几分钟里,林皓四处找了找,本希望在哪个她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找到陈闻。可她却看到陈闻正站教室的后门口,似乎在考虑着什么。陈闻也看向了她,林皓做了手势,让他进来。可陈闻却在想了几秒钟之后,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林皓觉得有趣,人都来了,却不愿意进来。但她也猜到了几分,无非就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参加考试也不过是浪费时间。交了试卷没多久,林皓就接到了陈闻的电话,这是陈闻第一次打电话给她。

“你们考完了吗?”

“不考完,怎么接你电话呀。”林皓笑着回答。

“考试难吗?”

“不是很难,你要是把ppt都看一遍就会一大半了,其实你可以申请补考的,这样你还能多几天复习。”

“行吧,那我等会儿问问老师,多谢了。”没等林皓再说什么,陈闻就挂断了电话。

过了两天,在课堂上,陈闻告诉林皓,老师同意让他补考了,但他希望林皓能把笔记借给他用几天。林皓当然不会拒绝,而且她极乐意地知道,陈闻听取了她的建议。

再后来就是与东紫偶遇的那天了,陈闻执意要请林皓吃饭,以感谢她借笔记的恩情。陈闻对林皓的心思统统写在脸上,或许全世界就只有他自己认为,这一切都隐藏得极好。在与东紫、杨晞偶遇的那天,林皓在泰国菜餐厅里,向陈闻提出了一个想法:如果陈闻可以连续一周不缺课的话,她就会在周末去为他炒两个菜,犒劳一下他的自律。尽管那个时候的林皓,厨艺可以说非常一般,但她仍然自信自己是能够露一手的。而林皓被东紫和清珣抓个正着的这晚,是她刚刚从陈闻家回来,因为陈闻坚持要提前预支这个星期的犒赏。

对于有的人来说,两情相悦是如此的艰难,可在另外一些幸运的人那里,一切都只是水到渠成而已。命运之神从来没有吝啬过他对林皓的宠爱。

后来的日子里,林皓也渐渐发现,真实的陈闻博文广识,慷慨大度,完全不似当初不学无术的印象。他和林皓一起在海边散步;去山顶看星星;有时他们还会凌晨出发,翻山越岭去打猎。对林皓而言,陈闻就是一个新奇而又有趣的世界。

只不过如今,东紫和清珣想跟林皓见面都得要提前预约了。以前她们三人无论白天有多忙都会在一起吃晚饭。可现在林皓白天常常不知所踪,只有晚上才能见到。清珣则每天跟何云凑在一起商讨如何偶遇蒋从埔,以及怎样才能以最不打草惊蛇的方式混进蒋从埔的小团体。

当然,清珣也数度邀请东紫加入她的追星俱乐部,即陪着她各处搜寻蒋从埔,但东紫每次都能侥幸溜掉。或许因为从未正面感受过蒋男神的魅力,所以她暂时还没办法产生与清珣同样的热情。只有杨晞还会时不时来接送她,但就算是杨晞也不能一直陪着她。现在的东紫总是孤孤单单的。如果杨晞不来找她的话,她要么就在图书馆里写写作业,要么就一个人跑到学校外面的小咖啡馆里找个角落看看书。东紫只能安慰自己,反正也快要期末考试了,一个人正好可以多点时间复习。可夜深人静时,她还是会叹息:可能再好的朋友一旦长大也会分开吧。东紫就这样孤独地过完了考前的那三个多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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