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欢迎回家

从机场开车回家的路上,左妈不断提醒孙柏博往前看,他却不时地看向后视镜,仿佛小宝是人类首次发现的外星生物。

小鹿把孩子的脑袋按在肩膀,只留后脑勺给孙柏博观赏。

能够理解,孙柏博攥紧方向盘。

当初信誓旦旦说不要孩子,却在看到小宝笑容的瞬间,心里冒出一股莫名的狂喜,简直就像忘记把钱存在银行里,四年后发现连本带息大捞了一笔。

怀抱守护财富的心理,忍不住地要看一眼小鹿和孩子。孙柏博觉得这种做法虽然卑鄙,但不算过分。

在等待小宝的那些天,他反复观看那段视频,仔细打量孩子的面容。

大鼻子、薄嘴唇,五官的组合和硕大的脑袋,无处不显示着孙柏博基因的强大。孩子似乎只遗传了小鹿的大眼睛,略微调整了孙柏博相貌的最大劣势。他经常在深夜,拿出儿时的照片和小宝对照,简直分不出谁是父亲谁是儿子。

孙柏博感觉儿子和他的灵魂深处,有一条无形的血色链接。

他喜欢这孩子,就像喜欢自己的电影大纲一样。他想陪伴孩子成长,把电影一步步拍出来,让负载灵魂的作品走向世界,完成父母的谢幕。

可问题是,小鹿是否会给他做父亲的机会。

半小时后,车子开进小区。

孙柏博买的低密洋房,距离机场只有半小时的车程。地处郊区,走到一旁的森林公园,只需要十分钟。

周边没有成熟的商圈,买菜只能去附近的农贸菜市场。

当初看房时,一心想在闹市区居住的小鹿,避开售楼小姐温柔的目光,望着还在修建的楼群,听到头顶上有乌鸦在叫。

“这地方简直是第二个菊花园小区嘛。”小鹿压低声音对孙柏博抱怨道。

提到菊花园,孙柏博想到和小鹿的相识。

那一年,孙柏博是制药师王一的助理,小鹿是小区会所的健身教练,因为共同的熟人王教授是小区住户的缘故,两人渐渐熟识起来,走到一起。

他们离开海滨小城,在一线城市买房、结婚、装修,生活、吵架、离婚。

如今夫妇保持着莫名其妙的关系,走进生活过三年的托斯卡纳小区。

想想当初的爱情,仿佛是别人的故事了。

“当初孙柏博坚持在这买房,说告别城市喧嚣有利于写作,田园有了,时间没了,鬼知道他写出什么。”进门后,小鹿凑到左妈耳边说。

“我听到了哦。”孙柏博笑盈盈地回应。

得知小宝回来的前一天,孙柏博请钟点工用消毒水清理了整个房间,在沙发下找到的粘灰钞票,足够支付钟点工四小时的薪水。

钟点工走后,孙柏博坐在沙发上,面对着黑漆漆的电视机,想起结婚第二年纪念日的夜晚,过了零点,他和小鹿窝在沙发上看恐怖片“安娜贝儿”。

屏幕里,被注入恶灵的鬼娃娃,眼珠子突然转动起来。

孙柏博靠在小鹿背后,透过指缝看着零星的画面。多年陪小鹿看恐怖片,他已经掌握经验。抵抗恐惧的最佳方法,寻找温暖的话题。

“以后有了孩子,就不要给宝宝买玩偶了。”孙柏博用手护住眼睛说。

“你想要孩子吗?”小鹿放下薯片,认真地看向他。

“要呗。”

当时只是敷衍地回答,今天却一语成真。

看着满地跑的小宝,孙柏博习得一条教训:拿人开玩笑的人,没准真会被玩笑整出条人命。

“听小鹿说,装修是你一个人搞定的?”左妈打量起新地盘问。

“网上有很多地中海风格的装修图片,”孙柏博看向小宝,“是不是有面朝大海的感觉?”

孩子不关心大海,只关心在主卧大床上跳得有多高。

复式房分上下两层,上层两室两厅,一眼看去只有蓝白黄三种颜色。蓝色墙面挂着仿制的梵高的画,一进门就能看到玄关处的向日葵画作。

仿旧的黄色地砖反射着阳光,刺得左妈睁不开眼。小鹿推开阳台侧门,带左妈走下铁艺楼梯。

下沉式露天庭院有二十平米,红色墙面上挂着镶框的《天使爱美丽》电影海报。爬山虎顺着墙体耷拉下来,叶子随风摆动。

在院子左侧,有一个防腐木搭成的木屋,占据小院三分之一的空间。

左妈对木屋很感兴趣,原本以为是桑拿房,高兴地拉开玻璃门,却看到木屋里只有一个马桶和大到夸张的双人浴缸。

“孙柏博坚持要安装大浴缸,说足不出户就能体会泡温泉的快乐。可实际上,浴缸只用过三次,那家伙一想到泡澡后清理浴缸的痛苦,就轻易地放弃幻想中的快乐了。”

小鹿说着,攥着纸巾从浴缸中拿出大蜘蛛扔到院子里,孙柏博躲在一旁,只是看到那只八条腿的节肢动物,就让他皮肤发痒。

“是你当初说喜欢泡温泉,我才安装的。”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低声回应着。

楼下房间是孙柏博的工作室,一推开房门,浓浓的工业风迎面扑来。

红砖墙面,黑色木地板,连灯具都是旧水管改造的工艺品。孙柏博向左妈介绍,他唯一不满的是挂在墙上的书法作品。

“坚持不懈、锲而不舍”,这是小鹿亲手写的草书作品。

左妈认同孙柏博的观点,不仔细分辨,果然是认不出是什么字。她坐在沙发上,想仔细打量这幅字,屁股下却传出一声闷叫,吓得左妈一声叫。

反倒是受到重击的黑糖,眯起了蓝眼睛,又把脑袋窝在肚子里,就像一团棕色毛线,和黄黑色沙发融为一体。

孙柏博注意到,小鹿的目光透出苛责,他揉着黑糖的脑袋,如同摆弄一个拨浪鼓。

“黑糖陪我四年了,性格很好,有受虐倾向,它绝不会伤人的。”

小鹿没吱声,推开通向内室的房门。

内室客房比工作室小一半,硕大的木质书架占据整整一面墙,当年孙柏博是按“漫咖啡”的书架样式定做的,书架上放置着新书大多还没开封。

“阿姨……”

“叫我外婆。”左妈瞥向孙柏博。

“外婆,被褥是新的,床垫很软,您睡起来会很舒服……”孙柏博指着床铺上的新被褥说。

“小宝睡觉离不开我,我和小宝睡楼上侧卧。”

左妈看了眼书架内角的蜘蛛网,正要走出内室,孙柏博挡在她的面前。

“外婆,我和小鹿离婚了,我们是不是就不能同床共枕了?”孙柏博问。

“你觉得呢?”小鹿反问道。

“所以你会同意睡客房吗?”孙柏博看向小鹿问。

“当然不同意,把你的物品搬下来,反正是崭新的被褥,柔软的床垫。”

“我颈椎不好,睡不了软床。”

“小宝应该饿了。”

小鹿挽着左妈的胳膊,优雅的上楼了。孙柏博缓缓坐在床上,床垫立刻凹出个坑。

“我不喜欢睡软床,”他嘀咕着说。

晚饭后,左妈陪小宝玩起乐高积木。

孙柏博从不觉得乐高有多好玩,可他给小宝拼起一辆小汽车后,望着孩子佩服的目光,他感觉乐高是世上最棒的玩具,戒毒所真该考虑人手一套。

“这么可爱的孩子,当初你还不要。”

孙柏博知道,等孩子睡着后,小鹿一定会和他摊牌。但想到,对方开局就使出大绝技。

“我考虑得比较多,你知道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多可怕吗?”孙柏博搓着鼻翼,“除去外星人的攻击,陨石的撞击,世界各地蔓延的病毒,近期也流行起来,人类发展到22世纪,天灾人祸在进化,远远超过我们个人财富的积累速度。地球很危险,星际移民还在计划中,局势非常让人担忧。”

“你是怕养不起孩子吧?”

“让孩子诞生在危险中,是非常残忍的决定。”

“你不用担心了,我找到房子就会搬走,我不需要你,孩子也不需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房门被小鹿一脚踢上,差点拍到孙柏博的鼻尖。孙柏博抱着枕头,望向侧卧留着门缝的房门。

小宝躺在侧卧床上,踢开被子,睡得东倒西歪。孙柏博本想帮孩子把被子盖好。左妈围着浴巾从洗手间走了出来。

“看来我以后要穿睡衣了。”

“我不是偷窥狂,外婆。”

“开玩笑啦,别当真。”

“这种玩笑还是别让小鹿听到的好,在这种事情上,女人是天生的编剧。”

“孙柏博,”左妈突然严肃起来,“小宝是个好孩子,所以你也要加油,做个好爸爸才行哦。”

孙柏博再次看向小宝。

孩子翻了个身,用腿夹住被子,客厅的灯光穿过黑漆漆的卧室,照在他的背上,小宝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等着人去照顾,去保护。

孙柏博心中涌起一股冲动。他想抱住小宝,用肚皮驱散孩子背后的寒冷。

在众多身体不适中,孙柏博最讨厌呕吐和腹泻的感觉。

他认为腹部是人类最脆弱的部位,就像老虎和别家女人的屁股一样碰不得。以至于小鹿曾让他用肚子焐脚,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为此,小鹿总在抱怨,他没有那么爱她。

但如果小宝提出这种要求,孙柏博愿意把肚子划开,让小宝把脚伸进身体里。虽然血腥暴力,但孙柏博在脑海中试想那幅场景后,认为可以接受。

于是,他得出一条结论。

“是的”,孙柏博看向左妈,“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我愿意为那孩子做一切事情。”

“但首先,你要让小鹿愿意留下来,这意味着你要妥协,权衡一下吧。”

左妈走入侧卧,关上房门。

孙柏博挠了挠头,将耳朵贴在房门上,听见小宝微弱的鼾声,笑容浮现在他的脸上。

这副笑容一直延续到第二天。

孙柏博挂着莫名的笑意,走入公司办公室后,甜总还以为脸上沾了可疑的东西,照一番镜子,只是觉得自己比往日更美了而已。

询问后,牛甜甜了解在一夜之间,孙柏博已为人父母。

“一见面就感觉熟悉,愿意用人生的所有去换他的幸福,能让一个男人心甘情愿地为另一个男人如此付出,也只有父子关系的血缘吧。”

孙柏博面朝太阳说着感悟,感觉人生从此会璀璨发光。

“可是小鹿的归来,不让你苦恼吗?”牛甜甜放下镜盒问。

“说服她留下来,确实不是那么容易。”

“如果她愿意留下来,你们就是离婚而同居的关系,我期待你抓狂的那一天……”

“我们还是聊回剧本吧。”

“我请了一个编剧辅助你,不要担心工作的事啦,有什么比离婚同居更有趣的话题呢,快说说你的心情。”

“我的心情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的片酬还在我手里哦。”

牛甜甜笑盈盈地望着孙柏博,仿佛他是一只烤烧的羊羔。

明明是电影剧本会,议题却和工作全然无关。

甜总不好看孙柏博的未来,孙柏博也理解。毕竟她是离异数十年的女人,独身一人,女儿在国外读书,对感情失望透顶。拥有别人不幸福就会开心的邪恶心理,仿佛在验证自己不是唯一不幸的女人。

这种人的想法,不值得进入自己的耳膜。

抱着这种心态,孙柏博始终对甜总还以微笑。虽说和小鹿的未来并不明朗,但他和小宝的生活开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至于前妻小鹿,一个最熟悉的陌生人,绝不是问题。

走出公司的孙柏博,一想到回家马上能看到儿子,步伐轻快得像只小鸟,果然,有孩子和谈恋爱的心情是一样的。

美好的心情,被小鹿的一通电话打破了。孙柏博特意给小鹿的号码备注了“室友”的名字,他认为这个称呼最准确。

“孙柏博,你还有多久到家?”

小鹿的语气冷冰冰,孙柏博能想象她瞪大眼睛的表情,“半小时吧,需要我带些吃的回家吗?”装傻是最好的答案,这是血的教训换来的。

“不用,回家的路上,你好好考虑一个问题。”

问题严重了,孙柏博了解小鹿,这句话的潜台词是,如果你的答案和我不一样,你就死定了。

“剧本的压力很大,我暂时没脑子思考问题……”

“你的猫必须死,否则我今晚就搬走。你想好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孙柏博站在原地,嘴巴开合,却发不出一个字。同居后的小鹿第一次爆发,竟将矛头对准宠物猫黑糖,果然****。把平淡生活过得跌宕起伏,把家庭剧演成惊悚片,这就是小鹿的能力了。

黑糖不是一只普通的猫,那是一只母猫。

这话还没说出口,小鹿已经挂断电话。

孙柏博仿佛听见黑糖绝望的叫声,脑海中冒出一个雌性动物残害另一只雌性的惨景,心想着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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