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临时家庭

我期待你抓狂的那一天。

想到牛甜甜的诅咒,孙柏博就咬牙切齿,他相信诅咒的力量。

孙柏博从不是科幻杂志的粉丝,但在小鹿离开后,他对宇宙运行的原理产生兴趣,连续三年购买了自然科学杂志的期刊。

毫无阅读快感的学术期刊,很快就沦为厕所读物。有一段时间孙柏博便秘,认为这本杂志是罪魁祸首,于是新到货的杂志只能待在包装袋里,成为楼下书架中的一员。

宇宙是巨大的能量网络,星球的磁场就像镜子,有反射能量波的可能。

孙柏博一边开车,一边想起杂志里的一篇文章,豁然开朗。

人的语言是某种能量波动,从一个人的嘴巴传送到宇宙,经过宇宙磁场的反射和能量的加持,以能量波的形式返还到被诅咒的人身上。

所谓老天爷有求必应,不过是宇宙能量波的一种反射。

大道至简,原来如此。

“你每天想些有的没的,不如先考虑如何面对小鹿,”电话里,甜总的声音依旧甜美,“另外,黑糖还活着吗?”

孙柏博挂掉电话,抬头看向家门。

本想指责甜总的诅咒,目的是转移紧张的心情,可甜总毫不客气地把他拽回到现实。现在,孙柏博连敲响门的勇气都消失了。

房门推开了,出门倒垃圾的左妈吓了一跳。

“你是门神吗?”她瞪大眼睛问。

“我在考虑战术问题,”孙柏博压低声音,“黑糖还活着吗?”

“健在。”左妈轻轻关上房门,把孙柏博拽到楼外,压低声音,“小鹿在发飙,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黑糖做过节育,不会发情,排除随地大小便的可能,”孙柏博摸了摸鼻翼,忽然一怔,“难道黑糖吓到小宝了?”

左妈撩下胸口的体恤,在她的锁骨下侧一指的距离,有个不易察觉的红色血点。

今早左妈下楼铲猫屎,听到黑糖温柔的叫声,心想黑糖真是一只懂报恩的猫,心生怜爱,于是蹲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脑袋。或许是黑糖受到爱的召唤,突然猛扑向左妈的胸口求抱抱。

不想,爪子却勾住左妈胸口的皮肤。

“本以为会留下一道血痕,还好伤口不长,只是比较深而已,”左妈把垃圾扔进垃圾桶,“我用酒精消过毒了,可小鹿坚持要我打狂犬育苗。”

“胖成球的黑糖,没有飞跃围墙的可能,接触不到野猫,不会有问题。”

“在小鹿的概念里,任何猫都是能伤害到小宝的怪兽。”

“没有常识,不尊重事实,人类为什么不把老虎和野狼当宠物?因为这两种动物自古就有吃人的爱好。可猫和狗天生就不像杀手,他们不会看到主人的脚指头就流口水,如果宠物把伤人当爱好,地球就不会出现人**炸的事情了。减少人口的最佳方案,就是发明一种装置让猫和狗都变成食人怪兽,那是发生在恐怖科幻片里的事情,说起来,小鹿好像有被迫害妄想症哦?”

左妈露出微笑,“果然如此啊。”

“什么?”孙柏博皱起眉头。

“背后凶如狼,面前怂如狗,小鹿就是这么评价你的。”

“感觉她在说我的坏话。”

“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你对她的误解有些深,她从里到外全是刀。”

“所以你对她的意见很大咯?”

“你讲道理,她讲感情,你讲感情,她讲现实,你讲现实,她又跟你讲道理。枪明明在你手里,却总射不到靶子,她就是有移形换影的本事。”

“每个女人都有这种超能力,女人可不是讲道理的动物哦。”

“可我在乎的人只有她啊。”

孙柏博说出这句话,才意识到在乎的人已经和他无关了。他侧过身,躲开刺眼的阳光。

“每一段婚姻生活都是硝烟弥漫,可你们现在处于离婚同居的关系,嗯,一定会很有趣。”左妈伸个懒腰,“我去散散步,祝你好运。”

年轻的外婆脚步轻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真是临阵脱逃的高手,孙柏博暗自佩服。

推门进入房间,玄关悬挂的《向日葵》画作,往日色彩斑斓,今天却萦绕着不祥的气息。

侧卧传来阵阵风铃声。

孙柏博探头看去,小宝睡了,手里握着奥特曼的人偶。挂在床头的风铃随风轻摆着。

不安感越发强烈,恐怖的氛围也弥散开来,孙柏博深呼吸一口,摸着小臂上竖起来的汗毛,那是身体对杀气的自然反应。

手握菜刀的小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孙柏博不由叫了一声。

“吓死我了。”他贴在墙上,活像一个“大”字。

“我不化妆就这么吓人吗?”小鹿抬起胳膊擦了擦汗,她的套袖上有血。

孙柏博感觉喉咙发干,他不敢想象躺在案板上的是什么东西,最好不是黑糖幽蓝的眼睛。

“你的猫不在案板上,”小鹿走回厨房,把切好的鱼头扔进锅里,“黑糖必须处理掉,我绝不允许小宝被抓伤。”

“我把猫关在楼下,小宝在楼上,地上地下阴阳相隔永不相见就好了。”

“你要限制小宝的自由吗?孩子在坐牢吗?他的罪名是什么?太可爱吗?”

“我只想解决问题。离婚后,是黑糖陪我度过人生低谷,我不能没有黑糖。”

“所以你就放弃小宝了?就因为你和孩子只相处了36个小时,你就对儿子没感情了?”

你谈道理,她谈感情,最终问题回到原点。这番套路,孙柏博心知肚明,他决定加快节奏。

“问题不在黑糖,我们要制定一套生活模式。”孙柏博梳理着措辞,“我们分开四年,不再是夫妻,如今却要一起生活共同抚养孩子,问题肯定不会少,所以有言在先很重要,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想多了,我从没答应要和你住在一起。”

“孩子一生的幸福或者厄运,都从我和你的相处开始。”

“你不是上帝,你只是个编剧。”

“孩子需要父亲。”

“我可以给他再找一个。”

“你每次都这样,不解决问题,只想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我也可以解决我自己,没有异议的话,周末我们就搬走,反正小宝喜欢住酒店。”

孙柏博揉着太阳穴,感觉皮肤跳动的速度赶上赛车活塞。

四年前在民政局外,想着为什么必须离婚的心情再次出现了。

小鹿拥有气死人的天赋,吵架如同开挂,犹如《黑客帝国》中觉醒的里奥,一抬手,无论你喷来多少颗子弹,瞬间从空中落地。

孙柏博感到深深的无力,灵魂深处冒出一个声音:好想死啊。可是,他只做了半天的父亲,现在要死要活也不太划算了。

人一旦有情感的牵绊,就有跨越生死的能力。

“我会按你说的做,”孙柏博低下头,“我想成为我孩子的父亲。”

小鹿顿时一怔,投来疑惑的目光,似乎不相信孙柏博如此轻易地投降了。

她一定很不甘心吧。

孙柏博想,就像在游戏中要给对方最后一击,对方却退出游戏,不承认战败。没错,孙柏博就是在作弊。

“黑糖怎么处理?”小鹿放下菜刀问,赶尽杀绝的本色尽在眼角。

从家走到东郊湿地公园只需要五分钟,孙柏博却感觉十分漫长。他提着塑料猫笼,不敢看黑糖的眼睛。

四年来的同枕共眠、相依为命。如果当初没给它做节育,黑糖还可以靠美色在野外苟活,如今只能自食其力了。问题是,只知道睡觉的家猫,如何适应野外环境呢?一只胖成球的母猫,遇到危险能否逃跑也成问题吧。

似乎读懂主人的心思,黑糖的叫声像哀求,孙柏博忍住眼泪,不想让小鹿怀抱的儿子看到。

我是爸爸,爸爸不能在儿子面前哭。孙柏博在心里反复重复这句话。

“我们是来春游的吗?”

小鹿放下25公斤的儿子,擦了擦头上的汗,那孩子一看到不远处的沙堆,就跑去玩耍了。

只能送你到这了。

孙柏博放下猫笼,凝望着黑糖泪眼汪汪的目光,又看向小鹿,希望寻求一丝转机。阳光从小鹿的身后照来,形成超强的逆光,那女人的脸隐藏在一片黑暗中。

了无希望。

孙柏博缓缓打开猫笼的锁扣,黑糖反而后退几步。他只能把笼子竖立起来,让黑糖滚到地。

那只猫望着孙柏博不停地叫,像其他被遗弃的宠物一样。

“走吧。”

孙柏博怕多停留一会儿就会后悔,却看到小鹿向沙滩走去,一边寻看,一边叫着小宝。

沙滩上空无一人。

猫还在,可小宝人呢?

孙柏博的耳边嗡了一声,他跑向沙滩四处寻看,连儿子的影子都没有。脑袋里疯狂冒出关于孩子走丢的影片,他第一次讨厌自己身为影迷的身份。

眼看着小鹿要急哭了,就在这时,孙柏博听到稚嫩的叫声。

“喵……喵……”

他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在十米外的森林里,小宝正摸着黑糖的脑袋,试图把那只胖猫抱起来。

孙柏博和小鹿对视一眼,同时奔向小宝。小鹿将小宝一把抱走,孙柏博把黑糖扔进笼子里。

“小宝没受伤吧?”孙柏博问。

“我哪知道,把裤子脱下来,沾上猫毛了!孩子会过敏的!”

孙柏博手忙脚乱地脱下小宝的裤子,小宝却拽住孙柏博和小鹿的手,看向笼子里的黑糖。

“爸爸,妈妈,小宝和……黑糖,黑糖不走,我不要它走。”

小鹿没说话,沉默半晌后,确定小宝没被猫抓伤,抱起儿子回家了。

孙柏博提着猫笼跟在后面,他下楼把黑糖放回屋内,小鹿什么都没说。她应该是默许黑糖成为家里的一员了,他想。

晚饭后,小鹿下楼走入房间,指着黑糖,“不许它上楼。”

“没问题。”孙柏博快要哭出来了,“它没机会伤害小宝。”

“那你呢?”小鹿坐在沙发上,“你能保证做一个好爸爸吗?这意味着你要负责养育孩子的所有费用,要抽出时间陪他玩耍,钱和时间,你能给吗?”

“没问题,”孙柏博忍不住要偷笑了,“所以我们的同居生活开始了?”

“是室友生活。我不是你的妻子,所以我随时可以搬走,我留下只是因为小宝需要爸爸。另外,别再说没问题,没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

小鹿走后,孙柏博缓缓坐在椅子上,不由长出口气。

他很清楚,所谓一家三口的甜蜜生活只是错觉,地雷并没清除,他只是没有移开踩在地雷上的脚,换来片刻的安全。

未来充满危险和未知,但眼下看来,家人算是团聚了。

“对吧,黑糖。”孙柏博抱紧黑糖,那只猫嫌弃的地看向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未来一定充满光明!孙柏博伸出拳头给自己打气。

后来的日子,他总会回想那晚的意气风发,不禁感叹,谚语害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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