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居协议，24条规矩。
猫屎还没扔，双手被占用着。孙柏博撅起屁股，盯着小鹿递来的手机，犹如卑躬屈膝给皇帝上供的下等官员。
离婚前的感觉又回来了。
不知错在哪里，也不知何时会被训斥，喜怒无法预料，生死难以掌控，拥有小鹿的岁月保证日日有惊吓，年年有皱纹。
“你想体验早死早投胎的快感吗？请和小鹿结婚吧。”
孙柏博脑袋里冒出这句广告词。他将视线移到那女人的脸上，她一如往昔，面不改色，犹如安详的圣母雕塑。
孙柏博缓缓站直身子，把猫屎放在家门外，轻轻关上房门。左妈带小宝在公园散步。
家里明明只有他和小鹿两个人，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轻手轻脚。
“所以同居协议，究竟是什么鬼？”孙柏博指向手机，尽量保持微笑。
“人们无法在一起生活，才会选择离婚，可你非要让我和孩子陪你生活，为避免不愉快，我们必须商量好生活模式，”小鹿将同居协议发到孙柏博的手机上，“你有不认同的，可以提出来，现在离婚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这还不算强迫吗？简直是把枪口塞进我的嘴巴，问我怎么调整角度才会舒服，说到底不是角度问题，该商讨的是脑袋会不会爆掉吧。
以孩子为条件，强迫我改变自我，适应你的生活，真是Baby，嗯，卑鄙。这种行为绝不能宽恕，否则对方会变本加厉，是时候打击她的嚣张气焰了。
“第一条，所有收入上缴！”孙柏博露出谄媚的笑容，“能不能每月给我留两千块零花钱？”
“不能。”小鹿干脆地回答。
“第三条，每天负责接送孩子，万一我去开会就做不到了。”
“好吧，我负责每周的二四六。”
“周六是休息日吧？”
“还有其他问题吗？”
孙柏博攥紧手机，“第七条，我的工作商务合同，由你来谈价格？”
“你或许是好的创作者，但你绝不是好商人，”小鹿坐在沙发上揉起脚，“你总是埋头苦干，抱怨辛苦、情绪抑郁，要薪水时却唯唯诺诺，不敢和对方翻脸。与其如此，不如抬高身价，既减少工作量又保证收入。”
“创作情绪无法避免，只要能赚到钱就好了，我总不能把朋友都得罪了。”
“压价的家伙不是朋友，朋友不会把你当廉价劳动力。”
孙柏博感觉到脚趾头在躁动。表情可以伪装，但身体很诚实，那女人真是逼人太甚，孙柏博露出犀利的目光。
“银行卡上交，社交圈被你掌控，连出门散步都被认为是偷懒，更别提玩游戏要等你睡着的时候，坐牢的死刑犯都比我自由。这不是同居协议，这是PUA套路大全，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做人的乐趣又是什么呢？”
“小宝难道不是你人生的乐趣吗？”
“你别转移话题，在小宝没出生前，我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就是因为你的控制，我才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甜总不是你的朋友吗？”
“艺术家不会和资本家做朋友！”孙柏博努力控制情绪，“因为你没有安全感，所以我从不和别的女人见面，因为你挑三拣四，我的男性朋友也离我远去了，你和朋友出门旅游，我约饭都找不到人。”
“你不是说过吗？交朋友只会浪费你的写作时间。”
“那是安慰你，我需要放松，我不是工作机器。”
“都是你自愿的，你要是真不愿意，我还能拿枪逼你吗？”
“又来了，”孙柏博忍不住提高音量，“我就是讨厌你总是对，别人总是错的样子，我之所以一再忍让，就是因为我爱你。”
小鹿也瞪起眼睛，“你可以不爱我啊，你去找别人啊。”
“好，离婚！”
“孙柏博，”小鹿投来迷惑的目光，“我们不是早就离了吗？”
孙柏博反映了一会儿，“哦，对。”
他又坐回在沙发上，挺拔的背腰渐渐佝偻，脑袋也垂倒胸口，犹如拔掉塞子的充气玩偶，感觉体重在瞬间减轻了不少。
小鹿沉沉出口气，坐在孙柏博身旁。
“孙柏博，你有孩子了，你该长大了，明白吗？”
“我糊涂了，”孙柏博看向小鹿，“如果我同意这份同居协议，我离婚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你做爸爸了，”小鹿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撸猫，“做一个你不愿意做的人，这就是成为父亲的代价，人生是没有完美生活的，现实永远会战胜理想。”
孙柏博还想说什么，小宝的吼声却从楼道外传来了，隔着门都能感觉到地动天摇。
“爸爸！”
左妈打开房门，小宝冲向孙柏博，像一颗炮弹般撞在他的脸上。
“公园里养着小鸭子呢，爸爸，嘎嘎嘎，嘎嘎嘎。”
嘴巴透出火辣辣的感觉，嘴唇肯定破了，但孙柏博却有甜甜的感觉。他抱住小宝，亲着孩子的脸蛋，又用手背，蹭掉粘在儿子脸上的血点。
不到两秒钟，小宝又钻进小鹿的怀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刚四岁，就能用语言完整的表达想法了，小宝不会是神童吧。孙柏博的心里产生这样的想法，看小鹿的目光也不同了。
他不再对同居协议有任何挑剔。
小宝继承了他灵魂中最美好的部分，残留的余魂只剩成年人的算计，不值一提。只要能陪小宝长大，只要能拥有身为人父的资格，把灵魂卖给魔鬼又算什么？
请给予我当父亲的资格。
孙柏博的目光闪烁着。
小鹿一定读懂他的目光，她微微点头，抱起小宝蹦蹦跳跳地走入卧室。
母子在床上打着滚，发出愉悦的笑声。那女人快乐得像个少女，孙柏博不由想起两人蜜月时的那段时光，那时的她无忧无虑活泼可爱，连泼辣的性格都让人着迷，时光交替，恍如昨日。
明明刚刚和魔鬼签订下契约，出卖自由，可是，为什么有幸福的感觉？
孙柏博纳闷着，他摸着嘴唇，感觉厚度比平时高出两公分。
“撞破的伤口在嘴唇内侧，两天后就会形成溃疡，烫的辣的都不能吃，我最烦‘溃疡贴’融化后黏糊糊的感觉，不知刷多少次牙才能洗干净，是药三分毒，万一溃疡贴溜进肚子里，人真的不会死吗？”
孙柏博坐在车里，打开化妆镜，一边照着镜子一边掰开下嘴唇。
一路上，他的嘴巴就没停过。从黑糖九死一生到嘴唇负伤，吐槽思路明确，表达行云流水，罪恶的根源来自小鹿的24条同居协议。
“如果没有这份协议，我就不会坐在沙发上，小宝就撞不到我的脸，我就不会以香蕉唇的形象出现在资方面前，对方会认为我是个喜剧片导演吧。”
“放轻松啦，对方是男老板，不会在意你的美貌，”坐在副驾驶的甜总补上唇彩，“话说回来，最终你还不是全盘接受那份同居协议吗？”
“我只是不想再互揭老底翻旧账，论持久战，小鹿不是我的对手。”
“难道不是因为小宝突然出现，你爱心爆棚才放弃底线吗？”
嘴唇又痛了，孙柏博点开手机里的小宝照片，仿佛孩子的笑容能治愈伤痛。甜总的目光瞟向孩子的大头照。
“孩子是父母上辈子的恩人，面对跨越时光的债主，举手投降也是情理之中，为孩子妥协不丢人。不过，这孩子长得还真不像你呢。”甜总说。
“哪里不像了？”孙柏博堵着气，“鼻子、嘴巴，大脑门，简直是缩小版的我嘛。再说这些年我的相貌变化也不小，离婚那阵子是我的颜值巅峰呢。”
“没说你变丑了，只是你儿子太惹人喜欢了，下次把孩子带来一起见资方，估计你的项目会全票通过。”
孙柏博摇摇头，踩下油门，他可不想让儿子去面对恐怖的资方。
电影投资公司坐落在市区繁华地段，高耸的写字楼遮住阳光，白领们从写字楼进进出出，人手一杯咖啡，电话怎么也打不完，只看着他们快速走路，孙柏博就感到紧张。
“虽说从郊区到市区只有半小时车程，但现在，我有进城赶集的心情。”甜总微笑着说。
孙柏博挤出笑容，紧张感丝毫没有减轻。
眼前的高楼是电影资方“万家影业”的产业。
万家影业老板做地产起家，近年进军影视产业，拥有投资、制作、营销、发行和院线的全产业链。凭借雄厚的资金背景和对市场的准确分析。公司在短短三年杀出一条血路，进入影视行业的第一梯队。
这里是孙柏博的梦想之地。
站在耸立入天的写字楼前，孙柏博紧握大纲。他要用手中修改的这两万字，拿下两千万预算的投入。如果成功，他的人生将彻底改变。他很清楚，他的人生不再只属于他一个人。
四年的努力，孩子未来的幸福，就在今天一锤定音。
孙柏博感到身体发烫，梦想的热血往头上涌。
“是不是感觉热血沸腾？”甜总笑着问。
“我要控制，”孙柏博做着深呼吸，“充血一定会让嘴唇看上去更肿的。”
“不要关心那种事啦。”
甜总拍拍他的肩膀，推开写字楼硕大的旋转门，孙柏博调整着步调，以免撞在玻璃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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