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幼儿园之战

“爷爷!”

小宝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把院门啪的一下冲开了,踩在铁艺楼梯的脚步声咚咚作响,不多时,楼下卧室就响起爷孙的欢笑声。

小鹿努力睁开眼皮,从床上坐起来,揉着乱成团的头发。低头一看,手掌多出一团断发,感觉再过几年,积攒的断发能织一件毛衣了。

爷爷的到来,缓解了照顾小宝的压力,但核心问题仍没解决。

最近一周,小鹿跑遍方圆二十公里以内的幼儿园。家住郊区机场附近,周边能找到的大多是贵族幼儿园。

小鹿相准一家贵族教育学校,听说很多明星都把孩子送到这所学校。

学校位于郊区别墅区,形如一桩英式庄园,实施全外教授课的住校制度。

孩子从小就学习马术和高尔夫课,培养西式礼仪,定期游学。

校方承诺,包管孩子从幼儿园到成人后留学的全部服务,这意味着,小宝人生的前半场就交给一所学校。

对应贵族服务,学校收费也高得让人咋舌。但小鹿认为,相比儿子一生的幸福,早起的教育投资物有所值,这是身为父母的责任。

“幼儿园不就是打打闹闹就混过去了吗?孙柏博小时候,被我随便丢在社区幼儿园,现在不也没成为杀人犯嘛。”

听说小鹿在头痛小宝上学的问题,爷爷一边在院子里晾晒衣服,一边给出这样的答案。

“没错,”左妈把小宝的裤子递给爷爷,“公立幼儿园年收费不到三千,贵族学校的收费动不动就上十万,人生刚开局就投资巨大,后期只能不断追加,一旦资金链断裂,全盘崩塌,养孩子和房产投资是一个道理。”

虽然孩子和房子是人生两大主题,但小鹿很想让爷爷明白,为把儿子培养成优秀人才,即便变卖房子,她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还是怪你赚得少,连家都养不起的男人,没资格谈梦想。”

在饭桌上,爷爷挑起幼儿园的选择问题,将这番话附送给孙柏博。前夫一言不发,吃过半碗饭后,向小鹿使着眼色,独自下楼了。

小鹿明白,孙柏博要来找麻烦了。

“事先说明,不是我指示爷爷批评你的。”走进工作室后,小鹿率先表明立场,洗脱嫌疑。

孙柏博没有说话,他捂着嘴巴,舌头不断地舔着下颚。

“关于幼儿园的选择问题,便宜离家近的就选公立幼儿园,贵的教得好就选贵族学校。”

“你肯定想选贵的。”

孙柏博用食指摸着口腔下颚部位,总感觉他的心思不在话题上。

前夫漫不经心的态度,让小鹿升起无名之火。连夜失眠,担心秃顶,为孩子上学而焦虑的心情,那家伙丝毫没有感应到。

小鹿拉下脸来说,“教育必须从小抓起,我也不想给你增加压力,但电影梦随时能做,孩子的成长却不等人。”

“这是我的第一部电影,迈出第一步总会很难的。”

“然后呢?拍完了不知道能不能上映,上映了不知道几天下映,就算口碑不错,你敢保证拍完处女作,家人就能衣食无忧?小宝就上得起好学校?是,有梦想的人是很了不起,但让家人受苦,让孩子成为失学儿童,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

“不读贵族学校,和成为失学儿童还是有距离的。”

“所以你要让小宝上公立幼儿园了?”

“我爸有没有和你说过,我是在社区幼儿园长大的,现在的我,难道不是一个正人君子吗?”

听着孙柏博的语气强硬起来,小鹿的音量提高了八度,“拼命做没收入的导演,和做赚钱养家的编剧,哪个对家人更好,你看不出来吗?”

“我已经奔四了,难道要等到60岁,还要守在电脑前码字?听着比我年轻的老板批评作品,并心怀美好虚心接受?想到那种人生,我就绝望。如果不做出改变,就只能维持原样,转型导演就是我人生的拐点,决定着我人生的下半场。”

“所以你就只为自己活着吗?”

“老而不死是为贼,我老了还不能死,难道我存在的意义只是赚钱养家?那我的人生呢?我可不是为你和这个家庭生下来的,现实虽然残酷,但对不起,我无法为你们的幸福,贡献我的全部人生!”

火冲上脑门,小鹿伸开手掌,恨不得一巴掌把他那颗青春痘再拍爆一次。

“妈妈,爸爸!”

楼上传来小宝的声音,阻止了小鹿的冲动,那孩子不会听到他们在吵架吧。小鹿沉沉呼出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

“知道当年我为什么同意和你离婚吗?”

那家伙没有回应。

“孙柏博,你无法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你不是我们母子可以依赖的大树。”

后来,小鹿一整天都没和孙柏博说一句话。

她开始怀疑,自己带儿子回来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嫁给不能依靠的男人,只能逼迫自己长成大树。离婚后的这些年,虽然很累,但她确实见识到为母则强的能力,发现自己的潜力。

半个月前,她之所以带小宝回来,只是想让小宝有一个父亲,但现在看来,孙柏博虽然努力表现出父亲的模样,但他终究还是一棵小草,她不知道要等多久他才能明白。

作为一名父亲,他必须成为大树,小宝不会等他太久。

“妈妈!”

小宝抬起乐高拼成的手枪,围着妈妈的大床跑来跑去。

午睡又被打断了,小鹿睁开眼,一下就看到掉在枕头上的长发,织毛衣的想法又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幅画面。

孙柏博穿着用自己头发编织的黑色毛衣,露出一副“我很满意”的表情。

感觉好痛苦。

小鹿晕头晕脑地坐起来,小宝围着她绕圈跑,嗓门大得像从扩音器里传出来似的。

果然,让一个不在乎钱的男人去为钱而活,他痛苦,女人也是深受折磨。

当初选择和没钱的男人结婚,坚信对方有朝一日能腰缠万贯,一旦对方失去斗志,不怪自己看走眼,而是一味强迫对方改变,说到底是在生自己的气。

为过去的失策埋单,为看走眼而沮丧。

照顾小宝入睡后,小鹿对左妈用这句话总结心事。姐妹没有隔夜仇。比起前日左妈的“冷水偷袭”,前夫这种跨物种动物的问题显然更严重。

“要知道,等男人出头和中彩票头奖的几率持平,所以我选择了你父亲。虽然相差二十多岁,但最初我的想法很直接,我没空等待一个男人走向成功,所以选择讨巧的人生。”左妈说着,沿顺时针方向转动着把手,磨豆机里传出咖啡豆粉身碎骨的声音。

“可我爸后来破产了。”小鹿把滤纸递给左妈。

“所以人算不如天算。他一无所有,我还是做不到离开他。我想,这就是爱情吧。爱一个人就不该考虑附加值,否则只会逼疯自己。”

“别开玩笑了,我早对孙柏博没感觉了。”

左妈微微一笑,拿起手冲壶烫了一遍滤纸,随后把研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纸中,手腕绕动,细细的水流沿着螺旋纹方向,浇灌到咖啡粉上。

香味顿时充满整个厨房。

“曼特宁咖啡风味浓郁,口感扎实,香、苦、带有微微的甜味。用独特的苦表现独特的甜,是曼特宁的口感特色。这种苦不会让你反感,反而会让你变得清醒。品一品苦,甜就出来了。”

左妈把咖啡递给小鹿,示意她尝一口。

小鹿正觉得口渴,灌下一大口,一股涩感充满口腔,从鼻腔涌向大脑,让她瞬间清醒,随着咖啡进入胃部,一股暖流在体内散开,嘴巴里的微甜才渐渐显露,余味在她舌侧的味蕾弥漫着。

“好喝!”小鹿露出夸张的表情。

“心情好些了?”

小鹿微微点头,一杯咖啡就能让她平静,想来生活中过不去的坎,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小宝追着爷爷满屋跑,犹如一台核能发动的永动机。

从起床到睡觉,孩子跑来跑去,从不停歇,小嘴巴也一刻不停。小鹿从没见过哪一家的孩子,有如此充沛的精力。

“下个月就是开学季,你决定让小宝上什么学校了吗?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左妈说。

小鹿双手捂住咖啡杯。

说到底,她对孙柏博的不满,只是在担心他无法负担私立幼儿园的学费。生活不是非黑即白、非苦即甜,这杯苦中带甜的曼特宁咖啡,不也让人心旷神怡吗?

她想,开朗外向的儿子,也许会和公立幼儿园的孩子们相处得不错。

走出小区,前行五百米,能看到两座蒂芬妮蓝色塔楼,里面悬挂着硕大的摇钟,感觉这所公立幼儿园是按游乐园的儿童城堡建造的。

校门旁的黄色围墙上,贴着“天才幼儿园”的镶金大字,右下角有题字人的名字。

是个名人吧?小鹿拿出手机查下人名,发现此人是附近的村委会书记。

“这不就是山寨版的巴黎圣母院嘛……”左妈抱紧小宝说。

“只要不是圣母集合地就好。”小鹿不安地看向左妈。

五年前,左妈曾独自去巴黎旅游,目睹巴黎圣母院的真容。她喜欢雨果的《巴黎圣母院》,也看过同名歌舞剧,是巴黎圣母院的忠实粉丝。

如今别说出国,她连去市里逛街的时间都没有。

“小宝上学后,我们就有时间逛街了。”小鹿说。

“比起逛街,我更想回去看看你爸爸,那家伙不会做饭,嘴巴又馋,每天吃外卖的话,血糖值会爆表吧。”也许是担心话题沉重,左妈又补充一句,“我们应该多关爱老年人。”

小鹿知道,左妈并不是真的在抱怨,可为了小宝的人生,父亲和继母都在无私付出,身为女儿的愧疚油然而生。

“孙柏博也在努力,你也是,”左妈挽住小鹿的胳膊,“我知道对你来说,选择公立学校,需要下很大的决心,我很高兴你能这么做,放心,小宝没问题的。”

小鹿微微点头,牵住儿子的手,走进幼儿园。

幼儿园的硬件设施很完备,教室很大,据说一个班能容纳五十个孩子,操场宽敞得像五星级酒店大堂,玩具设备齐全。

老师强调,这所幼儿园是专门为附近小区服务的。所以发生任何问题,家长都能以最快的速度接到孩子。

小宝跑到操场,在一个蓝色塑料桶里钻来钻去,他似乎很喜欢这所学校。

“一个班只有两位老师,两双眼睛要盯住五十个孩子,能应付过来吗?”

实地考察后,小鹿说起唯一的担心。左妈给爷爷端上一盘西瓜,爷爷吃瓜时从不吐籽。

“其他四十九个孩子,也面临同样的问题。”爷爷边吃瓜边说。

“同意,”左妈看向小鹿,“让小宝融入集体,学会和各种人打交道,人生的第一堂课就从这里开始也不错。”

“顶楼的摇钟不会砸下来吧。”小鹿扣起指甲说。

“地震的话有可能。”爷爷说。

“大班和小班离得那么近,小宝不会被欺负吧。”

“被欺负几次就知道反抗了。”

“听说小班有三十多个女孩,他不会早恋吧。”

“小鹿,”爷爷擦擦嘴,透来一道锐利的目光,“在这种事上,男人是不会吃亏的,这就是生男孩的好处。”

“爷爷说得有道理,别担心了,既然选择了就别后悔,后悔就别选择。”

哪有说的那么简单。

望着爷爷下楼的背影,小鹿撅起嘴。左妈也没再多说,溜进卧室,一边拍着小宝的后背,一边刷起韩剧。

真的没问题吗?

小鹿摸了下头发,指缝间夹杂的发丝,触目惊心。一遇到心烦的事情,头发就开始掉落,生下孩子后,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

以后,烦心的事还会更多,难道真要去考虑植发问题吗?

小鹿越想越烦,就在这时,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小鹿沉沉出口气,世上有个家伙,总会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冒出来。

她接通了孙柏博的电话,有气无力的地了一声喂。

“我在资方公司开会,找了个借口出来给你打电话,长话短说,”电话那头,孙柏博传来沉重的呼吸声,“我的剧本通过了,我把定金酬劳转给你,让小宝去上你认为最好的学校吧。”

“啊?”

“别担心,一切都变好的。”

电话挂断了。

小鹿呆呆地看向手机,脑袋还没反应过来,手机银行到账的提示音就响起来了。小鹿查看银行账户,存款数字多出二十万元,那正是上贵族学校一年的费用。

情况变化得太快了。

小鹿的大脑空空如也,耳边却回荡着前夫的声音。

“让小宝去上你认为最好的学校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真的会变好吗?

小鹿拿望向酣睡的儿子。孙柏博虽是前夫,但如果为了小宝的学费过劳死去,孩子一定很伤心吧。

现在看来,不称职的爸爸,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小鹿又看了眼手机银行的数字,更加确定心中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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