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小鹿转账后，孙柏博溜出万家影业洗手间，一路快步走回会议室。
在磨砂玻璃门外，孙柏博急刹脚步，贴在墙上，细听房间内的对话。
外星人和甜总在聊宠物话题，笑声频频传到耳边，甜总的哈士奇Money深受外星人的喜爱，外星人说改天不用带导演来公司，把狗带来就行了。
看来一切顺利，孙柏博悬着的心放下了。
被灵感击中的那一夜，孙柏博通宵修改剧本，黑糖睡在他的膝盖上，发出呼呼的鼾声。
写累了，孙柏博就摸几下黑糖的尾巴，紧接着又把粘着猫毛的手，放在键盘上。天亮后，他给甜总发去完整剧本，关灯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晨光把房间一点点照亮。
印象中，有十年没看过日出了。
孙柏博乘电梯上到单元楼的最高层，极目远眺，清晨的红太阳没有想象中刺眼，光照大地，一片祥和。
小宝回来后，孙柏博感觉世界变得可爱多了。
怀抱这份好心情，孙柏博把气垫床铺在地板上，安心地睡在工作室里。
在梦里，他登上电影节的领奖台，手握最佳导演奖，指向观众席中的小鹿和小宝，大声喊着，peaceandlove。
“说到底，还是怪你赚得少，连家都养不起的男人，没资格谈梦想。”
孙柏博想不到，早上还在做美梦，午餐时就被批评没资格谈梦想。关于小宝就读幼儿园的择校问题，父亲的话比鱼刺还扎人。
只是在心里抱怨了一下，没想到，一根鱼刺真的扎进他的后牙槽。
毫无食欲了。
孙柏博走进工作室，对着镜子，把嘴巴长到最大，仍然看不到后牙槽的鱼刺，只能用舌尖感受鱼骨的尖锐。
和小鹿争吵后，他终于用镊子夹出鱼刺。
现在，他一边按动打火机，给那根鱼刺挫骨扬灰，一边吃着黑巧克力甜筒冰激凌，向甜总抱怨。
他希望低温和抱怨，能给肉体和精神带来止痛效果。
“本以为鱼刺是今天最痛的领悟，我还是低估了小鹿的存在……”电话那头传来哈士奇Money的狂叫，甜总肯定是在遛狗，“在和我最亲近的女性心中，我存在的意义只是****，难道我还比不上一台印钞机吗？”
“确实比不上，钞票能买来快乐，男人只会送来精子。”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女人能自产自销，男人终有一天要走向灭绝吗？”
“好创意！你应该写一部关于两性关系的科幻电影。”
“我可不想把男性写绝种……”
“你这只公狗！别吃屎！”
孙柏博愣了一下，看向手中融化的黑巧克力冰激凌。
“不好意思，我在教训Money。对了，下午两点，外星人希望你到公司阐述故事。”
“话题要不要转换得这么快啊！”孙柏博咆哮着。
去万家影业的路上，甜总向孙柏博传达资方的反馈。
外星人麾下的策划看过剧本，给予高度评价。对方认为孙柏博放弃审查先行的担忧，修改方向完全从剧情和市场考虑，这份努力值得鼓励。
“剧本改得面目全非，总感觉我妥协得太多了。”孙柏博按动着车窗的升降开关，车玻璃忽上忽下。
“好的创作者，既要满足资方要求，又要融入自我表达，只顾自己想法的话，在家拿手机拍小黄片就好了，即便如此也要花钱请演员，你演的话，会让大家产生心理障碍的，”甜总顿了下，“你不改剧本，他们就不会投资，认清现实不丢人。”
现实就是贵族幼儿园二十万的学费，小鹿与日俱增的脱发，小宝让人担忧的未来。明知现实的残酷，可心中的声音仍在呐喊，我想拍主题严肃的黑色电影，为什么要写出一部爆米花喜剧？
孙柏博戴上耳机，把说唱乐调到最大声，盖住心中的声音。
走进万家影业会议室，外星人和助手在等待了，几句寒暄让孙柏博放松了心情，他的大脑进入工作状态。
“《换魂》的故事，从一场便衣抓捕行动开始。”
孙柏博打开电脑，调出PPT阐述文档，硕大的“换魂”闪现在投影幕上。
“36岁的警察牛百利过于投入工作，忽视妻儿，刚离婚就接到任务，通过网络相识的犯罪团伙，将在一场相亲活动中碰面……”
配合着故事阐述，孙柏博敲动空格键。在相亲大会的新闻图片中，求偶的男女洋溢着春天的喜悦。
“因为被相亲对象死缠烂打，行动暴露，嫌疑人马小山逃窜。夜色茫茫，大雨淋漓，老牛奋起直追。在一番惊险追逐后，老牛终于抓住马小山，不料一道雷闪，正击中老牛的脑袋……”
“这还不死？”外星人嗑着瓜子问。
“不仅没死，还诞生了奇迹！”孙柏博打个响指，“老牛醒来，发现两件事。一是他住进一个12岁少年的身体里；二，这位少年的爸爸是马小山。”
“之前的设定是犯罪分子和老牛进行换脑手术，我们认为雷劈换魂更直接和诙谐，这只是个黑色幽默式的强设定。”甜总补充着。
外星人跷起二郎腿，又抓把瓜子。没有质疑就是胜利，孙柏博坚定信心。
“试想，这种情况发生在我们身上会怎样？疑惑、恐惧、想尽办法回归正轨，老牛也是一样，他做尽傻事，却仍无法改变现状。但在马小山看来，这些挣扎只是儿子叛逆期的正常表现。”
“反抗不成就只能忍耐了，”甜总搭话，“另外，马小山是个完美父亲，这是老牛在变身后看到的，相比之下，他这个父亲很糟糕。”
孙柏博伸出大拇指，“老牛接受了现状，犹如柯南附体，一边监控罪犯爸爸的犯罪计划，一边利用身份，和自己的儿子成为好朋友，在他做警察时，儿子不给机会，变身后，反而能接近和理解儿子的世界了。”
“好设计。”外星人咀嚼着小西红柿说。
“当然，老牛和马小山也在互相理解中。老牛发现，马小山抢劫银行是为筹集小马出国留学的费用。马小山不是大恶之徒，二把手苟力才是绝对反派。”
“更邪恶的反派出现后，观众就会原谅主人公的嫌疵。”甜总补充。
“老牛迟早会露馅吧。”外星人靠在椅子上问。
“是的，最了解儿子的还是爹，老牛被马小山识破了，但罪犯爸爸没办法整死儿子，只能防备老牛打探内情，还要对妻子隐瞒父子的真实身份，并完成犯罪。作为不成熟的罪犯，马小山处处露出马脚，但父爱如山，老牛对马小山的态度，也从单纯的警匪角度，融入对这个父亲的理解，并因此改善自己的父子关系。”
“这就促使了老牛的改变，他阻止马小山犯罪，不止出于职责，还有私人情感的关联，两个父亲的惺惺相惜是这个故事的情感线。”
“当爹不容易，我感同身受。”外星人擦着眼镜，一看就是有故事的人。
“之后老牛为阻止马小山犯罪，想尽办法，经过一番历险和情感递进，马小山终于萌生退意，不料苟力发现老牛的秘密，危险逼近。最终，马小山和老牛合力阻止了抢劫金店的犯罪，两人也各自改变对亲人的态度，收获了生活的幸福，成为一对至交好友。”
“高潮是一场雨戏，二人制服反派，雷电交错，老牛回到自己的身体里，”甜总把头发别到耳后，“变身梗虽然常见，但故事核心是情感认同，不乏阻止犯罪的悬疑元素，故事里的人物都不是职业罪犯，会发生许多啼笑皆非的事情。”
“所以这是一部融合喜剧、犯罪和情感的商业类型片，阐述完毕，谢谢大家。”
孙柏博合上电脑，闭住呼吸注意着外星人的表情，希望读解出对方的心思。外星人把瓜子皮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
“挺好，继续推进，甜总，我们聊聊合同吧。”
听到这句话，孙柏博感到全身舒爽，瞬间放松，腹部传来刺痛的信号瞬间传送到脑袋里。
“你们聊，我去趟厕所。”
说完，孙柏博直奔男厕，一泻千里，整个人从里到外透露出一股畅然。
方便后，他似乎舍不得离开带有卫洗功能的马桶，留在厕间给小鹿打去电话，谈不上扬眉吐气，但确实有翻身当家做主人的自豪感。
释放压力的瞬间，真是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走出万家影业后，阳光铺满大地，让人烦心的堵车鸣笛，演奏出交响乐般的美感。
孙柏博在等红绿灯时，愉快的给乞讨大叔扫码施舍百元，大叔的表情似乎在说，我怕不是碰到一个傻子吧。
望着后视镜，孙柏博露出微笑。
他终于理解吃亏是福的意思，人生不致苦，不极乐。
孙柏博将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哼着歌走进超市，径直停在玩具区。
玩偶、汽车，手枪……人们为娱乐自我真是不留余力，孙柏博一边看着标价，一边感叹人类的创造力。
一个玩具，小宝能玩三天。在小朋友的世界，玩具就是一切。成人世界的烦恼，可不是一个奥特曼就能打跑的。
孙柏博想到自己的人生，快乐不再是一个玩具就能满足的，这种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也许从未改变过。
随着人们年龄的增大，玩具变成事业、钞票、房子、车子、奢侈品和梦想。孙柏博的玩具是电影，小鹿的玩具是小宝养成。大人的游戏没叫停的资格，只能不停追逐，至死方休。
“奥特曼！”
进门后，小宝扑向玩具，连爸爸都忘了叫。即便如此，孙柏博仍感到满足和喜乐。儿子是正义的化身，爷爷是怪兽，那小子从不愿意当反派。
“谢谢你。”小鹿坐在孙柏博身旁，压低声音说。
“给儿子交学费，是父亲的职责，”孙柏博礼貌回应。
“其实，在你给我转账之前，我已经决定让小宝读公立学校了。”小鹿看了眼孙柏博，不出所料，那家伙的笑容凝固了。
“先试试公立学校吧。你也不要太累了。”
小鹿说完，学起怪兽，张牙舞爪地走向小宝，小宝不负众望，一拳打在妈妈肚子上。他们在床上滚来滚去，很久没看到小鹿这么开心了。
“世上有一种嘴硬心软的女人，她们喜怒于色，直来直往，对你好会掏心掏肺，讨厌你时会拳脚相加，这种女人其实很可爱。”
孙柏博走到院子时，爷爷一边逗着黑糖，一边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您对小鹿的评价也太高了。”孙柏博坐在摇椅上，默默地说。
父亲没做声，点上一根烟，连吸三口烟后，又把烟头捻灭在花盆里，他严肃地看向孙柏博说：“所以，你没考虑过复婚吗？”
孙柏博眨巴着眼睛，仿佛刚出生的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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