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修改在紧张进行,四个小时的头脑风暴后,孙柏博瘫坐在椅子上,风暴还在,脑子不知去哪了。
超人将双脚架在桌子上,闭目养神,随着耳机传出的低沉鼓点摇头晃脑。
剧本会和夫妻吵架差不多,主创时而拍案而起面红耳赤,时而相对无语面如智障,意见相同时,二人巴不得亲对方一口,意见相左时,直恨没找到果盘旁的水果刀。
在透明玻璃墙的另一侧,甜总悠闲地削着苹果,坐在办公室里看电影。
看她面带微笑如春风拂面,孙柏博猜测她在看喜剧爱情片。如果下班后,大家仍没找到剧本问题的解决方法,那女人会亲身示范恐怖惊悚片的桥段吧。
问题卡在剧本中,女性角色的行为心理上。
罪犯用高科技手段,试图交换警员和嫌疑人的意识,却因机器故障,把警员的意识和嫌疑人儿子的意识互换了。
一家三口,爸爸是罪犯,儿子是警察,妈妈对两人的身份全然不知。所以罪犯爸爸在发现“儿子”是警察后,想方设法要搞定儿子,那么妻子又会庇护儿子,家庭矛盾产生了,而“儿子”利用这段关系牵制着嫌疑人父亲,最终引导他弃暗投明,帮助警方捣毁犯罪集团的阴谋。
事件设计要求在形成喜剧段落的同时,刺中养儿痛点,改变人物轨迹。
“希望你们能找到好笑又动人的设计。”
甜总在开会前提出的美好愿景,让孙柏博和超人挠破了头。
会议在凌晨一点结束了。
在甜总否定二十个想法后,孙柏博拖着麻木的脑袋和明天再战的无奈,走进家门。刚换好拖鞋,小宝的咳嗽声从卧室传出来了。
在孙柏博听来,孩子的每次咳响,都像是有人将一枚钉子砸进他心里。
“小宝又在咳嗽了?”
孙柏博推开房门,卧室里弥漫着一股腻腻的奶味。
左妈在轻拍小宝的背部,爷爷拆下床单和枕套,绘满卡通形象的可爱床单,黏着黄白色的呕吐物。
“没事,吐出来就好了。”左妈的声音听上去平静,担忧却挂在脸上。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四次了,”爷爷把脸盆端进洗手间,搓揉起被褥,“小宝不适应北方的干燥天气,经常咳嗽,万一变成慢性咽炎就麻烦了。”
小宝生在南方的湿热城市,四岁前没有咳嗽和鼻炎发作的情况,可自从搬到北方后,不适应的病症接连出现。尤其是在他入睡后,咳嗽时常发作,有时孩子会在睡梦中突然咳醒,咳吐的情况也不少见。
为减轻孩子的病症,孙柏博买了上千元的加湿器,小宝的病状不见好转,反倒是墙角滋生出黑色的霉菌。
眼看小宝边哭边咳,孙柏博恨不得摘下气管,给儿子换上。
“小宝一直哭一直咳,症状比平时严重得多,小鹿不接电话,你能搜到最近的儿童医院吧?”左妈投来求助的目光。
第一次走进半夜两点钟的儿童门诊,孙柏博有进入景区的错觉。
急救中心大厅聚满年轻的父母,孩子们的哭声此起彼伏,等待叫号的病人家属横七竖八地睡在地上,有三四个卖饮品和玩具的小贩游荡其中。
半小时后,爷爷排长队挂上号,前方等待就诊的还有87个人。孙柏博统计就诊时间,一个小时过去,八个诊室总共叫了十个号。
“像这样等下去,到天亮也看不成病呀。”左妈抱着小宝焦急地说。
“等待三小时看病三分钟,但怪不得大夫,你给病人看病,总有人闯进来咨询,家长们问东问西,大夫也很苦恼啊……”
爷爷曾在医院做过两年保安,对医院的情况比较了解。
实际上,我国每一千名0到14岁的儿童,对应的儿科医生数仅为0.53人。这意味着,约2000名儿童对应1位儿科医生。
2016年1月1号,我国正式全面开放二胎计划,儿科医生的行业缺口就更加明显,多数学医的年轻人,不愿选择做儿科医生。相对其他科室,儿科医生的工作更忙、风险更大、收入也更低,近年事关儿科医患矛盾的新闻屡见不鲜。
凡事牵连到自家孩子,年轻父母都难保理智,战斗力却直线上升。
说到底,80后90后的年轻父母大多是独生子女,即便成人,内心深处还是把自己当作宝宝。在育儿观念上,年轻人崇尚少生优育,和老一辈多子多福的观念不同。不愿生、不敢生、生不好的现象也成为二胎计划的阻碍。
孙柏博望向热闹的大厅,看着一对对年轻父母疲惫的面孔,心生怜悯。
孩子这种生物是典型的好生不好养,生二胎容易,可如果两个孩子在同一时刻生病,恐怕年轻父母会因睡眠不足而猝死吧。
三号科室传来争吵声,一对父母动起手来,保安努力制止着骚乱,爷爷看了一会儿热闹,打探回来情报。
“插队的那家,孩子高烧快到39度了,父母不急才怪。”
医院弥漫着焦躁的气氛,小鹿仍不接电话。吵闹声从四处袭来,孙柏博感到头痛欲裂,阵痛如同急速行驶的轿车,一次次撞击着他的脑袋。
他快步走出医院,深吸几口空气。
已是半夜三点,小鹿彻夜不归杳无音讯,漫漫长夜,小宝的排号恐怕要等到天亮。
等下去不是办法,不如问问过来人有什么办法。
对方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是为人父母,二是深夜还从不关机,三是不会被孙柏博深夜骚扰后绝交。
孙柏博翻开手机通讯录,符合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甜总,希望您还没睡……”
“你在咒我失眠吗?”
电话另一端,传来甜总的哈欠声。
甜总的女儿在国外读高中,上一次她带孩子去儿科诊室,已是数十年前的事情。对于孙柏博的困扰,她表示很理解,并送给他三个字以资鼓励。
“去私立。”
不得不承认,500元挂号费换来的私立医院服务果然周到。来医院就诊的病童不超过十个人,每一对父母都洋溢着和谐的笑容。
英语对白的动画片让小宝打起精神。
趁孩子露出笑容,大夫将吸入式面罩捂在他的嘴上。雾化气在面罩里翻滚,如同快速变幻的云朵。
来自澳大利亚的詹姆斯大夫,操持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告诉孙柏博。
小宝有轻微的感冒症状,使用国外进口药物,通过雾化成微小的雾滴微粒,让药物湿润和治疗气管以及肺部,没有打针的痛苦,却有输液的疗效。家长不妨考虑自购物化设备,如有需要,他可以转发网购链接。
“那家伙不会兼职网购带货吧。”左妈悄悄问。
孙柏博不愿把脑力浪费在他人身上,他只关心儿子的状况。现在,小宝攥紧他的右手小拇指,犹如揪住救命稻草。
孙柏博微微动一动小指头,就能改变那孩子的一颦一笑。
不用成人世界的算计,不用虚情假意的布局,这世上有一个生命会无条件地需要和依赖着你,这就是你的孩子了。这份不带私利的信赖让孙柏博充满力量,他巴不得变成一栋龟形建筑,背负孩子负重前行。
父母啊,只有拼尽全力,才有资格不辜负孩子的信任。
孙柏博意识到,自己不能倒下去,而且要创作更美好的未来,他又多了一份必须实现导演梦想的理由。仔细想来,一个成年男人,用双手创造的梦想去改变家人的生活,人生中还有什么比这更热血的事情呢?
“和前妻斗智斗勇。”爷爷说。
“什么?”
孙柏博望向坐在按摩椅上的爷爷。老人缓缓起身,揉了揉发胀的腰部,看向泛起鱼肚白的天边。
“作为前妻,彻夜不归,你怪不得她,但作为母亲,孩子生病不见人影,这是绝对不能原谅的事情。”
左妈没有反驳爷爷的抱怨,她抱紧小宝。天边泛起鱼肚白,大夫取下雾化器面罩时,小宝已经安睡在她的怀里。
回家照顾小宝和左妈入睡后,爷爷绷着脸走到楼下的卧室。
孙柏博拉上窗帘,遮住渐渐亮起的天色。他躺在床上,望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12通未接来电,小鹿创造拒接他电话的个人纪录。
从相恋到离婚,小鹿今晚的行为,刷新了孙柏博仇恨榜的峰值。
真不愧是能带来惊喜的女人啊。
孙柏博从没被人气到打嗝,但现在,无论他喝多少热水,打嗝的症状依然难以消退。他不愿去想小鹿今晚在哪里过夜,否则他会分不清,究竟是无法照顾孩子的母亲让人生气,还是彻夜不归的前妻更让他疯狂。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的是一通座机号码。
孙柏博升起无名火,打嗝的频率也越来越快。现在的电信诈骗犯还真是勤劳,上班族也是八点才开始打卡。
“您好……”
“太阳还没照常……嗝……升起,现在骗钱太早……嗝……了吧?”孙柏博本想彰显怒气的语气,但打嗝削减了他的气势。
“我不是骗子,我是冰冰,小鹿的朋友。”
“冰冰……”孙柏博终于在脑海中锁定了那张脸。
“孙柏博,你赶紧来东区派出所,把小鹿接走。”
“派出所?”
孙柏博眨巴着眼睛,嘴巴像濒死的鲤鱼般开开合合。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打嗝症状不治自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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