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柏博看过一篇医学报道。
一般情况下,人体的交感神经系统在白天占主导,增快心率,增强肌肉收缩力,有助于激活人体的活动。在夜晚,副交感神经也就是迷走神经会占据主导,减慢心率,降低血压。
如果人在睡梦中被一巴掌打醒,迷走神经会瞬间切换为交感神经,出现神经紊乱是肯定的,心律不齐也是理所应当,严重者会导致心肌梗死。
孙柏博摸着火辣辣的脸蛋,能感觉到心脏在胸膛里扑腾腾乱跳,自己还活着,他感到庆幸。
在睡梦中挨一巴掌的感觉很奇特。
首先会有一种抽离迷幻感,就像冬天在冰面上跳着鬼步舞,却一头栽进冰窟窿里,瞬间刺激让大脑来不及反应,不知身在何处,具体表现为懵圈。
其次是痛感的逐层感知。疼痛从脸蛋渗到肌肉,通过颅骨传导到大脑中,痛苦的升级有明确的递进关系,最终能感受到脑浆在脑壳里晃动,十分奇妙。
当头脑进入工作模式后,就进入第三阶段,大脑发动视觉和逻辑分析的马达,试图从小鹿愤怒的表情中,寻找酿成如此惨案的原因。
然而,脑袋却像锈掉的齿轮,陷入停滞状态。
“为什么打我?”孙柏博捂着脸蛋,终于放弃了思考。
“你在和别的女人鬼混。”
“什么时候啊?”
“在我梦里。”
孙柏博想说什么,脑海中亮起警备红灯,脑细胞保安在头脑工厂拉起一条横幅:女人想找麻烦的时候,男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经验告诉他,解释只会导致他更悲惨的结局,在遭受女人莫名其妙的指控时,男人最好的安慰方式就是逃跑。
坚守男女相处之道的孙柏博,连早餐都没吃,一脚踩下油门,直奔公司。
“真是充满干劲呀,”望着孙柏博的背影,左妈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鹿心想,那家伙指不定在为谁充满干劲呢。
“熬夜带小宝看病,清晨把她接回家,我自认为表现无可挑剔,完全搞不懂那女人为什么偷袭我。”
孙柏博揉着脸蛋,向甜总和超人吐槽着小鹿的没头脑行为。
“说明她在乎你呗,”甜总铺上瑜伽垫,做起婴儿式瑜伽动作,“作为前夫,你已经很成功了。”
“这种成功好无聊。”孙柏博挠挠头说。
“梦境是现实的预兆,导演,恭喜你迎来又一春。”超人伸出V字手。
孙柏博放弃挣扎了。他仰躺在沙发上,无神地盯向天花板,仿佛一生已过行将就木。
短暂的生活在他脑海中滑过,如同快速播放的默剧。
自从小鹿带小宝王者归来,孙柏博以免费保姆、免密提款机和异性室友的身份苟延残喘,谈不上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心中的忧虑和喜悦,总想在第一时间与小鹿分享。
孙柏博承认自己不够坚强,但谁又能独自承受人生的沉重呢?
困境和问号接踵而来,作为生命的舵手,他不需要旁人指明方向,但他需要有人在烦闷的旅途中吹起口哨,让他能感受到,他不是在孤单上路。
“所以一直以来,你只考虑你自己,从没想过她的需要。”
“什么?”
孙柏博看向甜总,仿佛再一次被人从梦中打醒。
“没有契约的伪婚姻生活就像裸奔,一旦有人掉队,另一方肯定有背叛的感觉,裸体不怕穿内衣的,一旦扯下女人最后一块遮羞布,你就离死不远了。生活最重要的就是安全感,可你却偏偏给不了。”
甜总摆出瑜伽动作中的眼镜蛇式,孙柏博仿佛看到她说话时,嘴里吐出一条长长的蛇信子。说到底,遇到事业上的合作伙伴,偏偏是前女友的这种麻烦,也只能怪男人倒霉。
“可真出轨我也认了,可因为一场梦就发飙,这不是神经质吗?”
“送你两句名言,”超人却比出三根手指,“女人不在乎真相,只在乎自己相信什么,第二句话,单身男人的字典里没有出轨二字。”
连二和三都分不清的家伙,就不要争做人生导师了。孙柏博面带笑容,心中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门铃按响了,今天有客人吗?甜总似乎看出孙柏博的疑惑,不急不缓地收起瑜伽垫。
“万家影业责编兰兰来公司开会,大家准备一下。”她平静地说。
“什么!”孙柏博瞪大眼睛,眼眶都要爆裂了,“您为什么不早说啊!”
“你要喷香水吗?不过,我用的是女士香水。”
“和香水有关系啊。”
孙柏博嘴上说着,却整理起衣装,梳理发型,当他看到甜总和超人饶有深意的笑容,才意识到自己在修整外表。
“在我眼里,她是责编,不是女人。”
“谁不是女人?”
兰兰从门口探头进来,笑嘻嘻地问着孙柏博。
孙柏博眨巴起眼睛,默默指向超人。那家伙很配合地摆出少女含羞的姿态。还好智商没掉线,孙柏博对说唱张飞另眼相看了。
关于《换魂》电影项目进展,兰兰带来好消息,剧本获得资方的初步认可。按照制作排期要求,项目进展到下一步,在有限预算下寻找合适的演员。
“万家影业在下周推出《新+》新导演扶持计划,《换魂》在计划内,我们将为新导演匹配成熟监制,主演定位在国内三线。”兰兰说。
近期随着影视行业的火爆和人才不济的现状,各大影视公司纷纷推出各式各样的新导演计划,一方面响应国家号召,培养行业新鲜血液,一方面利于资本对创作的全线把控。
在市场上功成名就的成熟导演,大多沿袭传统的创作观念,认为资本不能过多干涉创作。但近些年市场深耕下沉,影视作品的商业产品属性越发凸显。
婚纱店把礼服卖给殡仪馆,这显然是赔钱的买卖。
文化商品交易和网购售卖没区别,首先要确定产品定位,想清楚要卖给谁,细分人群后投其所好,保证商品的有效输出。商业片和文艺品如果混淆不清,有可能造成票房口碑双崩溃的结局。
然而,投资方并不是创作专家,也无暇深入到每一个具体项目操作中。于是各种影视研发、评估和调研部门应运而生。资本要求在产品开发阶段做出精准的投入产出比,以便控制风险,达到产品的利益最大化。
评估部门主要从剧本成色、演员咖位和制作完成度入手分析,编剧是第一批被考核的对象。作为创作者和资方的桥梁,责编负责传达项目的研发评估意见,资本认为这就是点石成金的关键所在。
于是,剧本创作被电影院里的每一个笑点、每一处惊吓和每一次感动所量化,从业者再没权利任由性子左右作品,作为新人导演,拥有良好的合作态度和受控能力,成为资方选择合作的目标之一。
所以,与其说新导演计划是在延续创意产业的血液,不如说是在资本控制下的行业换血。
孙柏博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欧美电影工业的崛起就是最好的例证。
但问题在于,欧美影视产业不仅重视商业票房,也在扶植各类艺术院线,保证影视行业的两条腿走路,如今他们已在健步如飞,可我们还在跛脚走路,两条腿长短不一,恐怕难以拿到国际赛道的入场券,偶有悍将,也淹没在对方的人海战术中。
孙柏博常常思考,既然我们与世界接轨,就不该以刚刚起步发展这种话来安慰自己。拥有五千年的文化古国不能装成未成年少女,想一想大航海时代殖民者对新大陆少女做的事情,就该清楚地认识到,自我保护最好的方式,就是变得强大。
不要把玻璃心当成脸面,万一进化出玻璃球脑袋就吓人了。
“导演,你对演员有什么想法?”兰兰问。
“我回去列个名单。”思绪被拽回来的孙柏博,随口说道。
散会后,孙柏博为避免和兰兰单独相处,快步走向停车场,刚发动车子,耳边响起一下刺耳的喇叭声。
“去吃提拉米苏吧?”兰兰摇下甲壳虫轿车的车窗,笑嘻嘻地看向他。
孙柏博本想拒绝的。
上大二时,他在校外的蛋糕店打工,兰兰经常点一块提拉米苏和一杯橙汁,在周末独自看一下午的书。后来两人走到一起,兰兰才说,当时她就是在等孙柏博主动搭讪,没想到等了半个学期。
不客气地说,两个人的感情建立在提拉米苏上。
公司附近的咖啡馆人满为患,创业的像在谈恋爱,谈恋爱的像是陌生人,孙柏博找到靠窗的位子,点上一杯美式咖啡,兰兰坐在对面,没有动放在提拉米苏上的塑料勺子。
“坚持这么久,电影梦成真,感觉很好吧?”
“嗯,像做梦。”孙柏博躲开兰兰的视线,喝下一口咖啡。
“听说你离婚了?”
被滚烫的咖啡烫到嘴巴,他忍耐着没喷出来,“离了三年了,”孙柏博把纸巾垫在嘴边,暗自张开嘴巴挥散热气。
“我还听说你前妻带着孩子,和你住在一起。”
孙柏博点点头,谁这么多嘴呀,他在心中咆哮。
“我上个月刚分手,和你一样,回归单身生活了。”兰兰望着提拉米苏说。
孙柏博记得她的手很凉,似乎是体寒的缘故。小鹿的手就很暖,冬天用来焐脚很方便。
“有几年到了你生日那天,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你,想起上大学的那些时光,”兰兰叹口气,“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
“你吗?看不出来。”孙柏博认为自己只是随口恭维。
“你会和你前妻复婚吗?”
“什么?”
“你明明听清楚了。”
兰兰笑得很腼腆,她还和十年前一样。孙柏博感觉喉咙发干,可咖啡又太烫,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像在沙漠行走多日干渴的旅人,手中只有一杯尿可以享用。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场,就像暴雨前的低压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他扭头看向那团气场,吓得顿时动弹不得。
不知什么时候,小鹿已经站在身后,当她不想笑却又必须笑的时候,她的酒窝就会比往日更明显。
“孙柏博,不介绍下吗?”她缓缓地问。
结婚前,小鹿曾要求孙柏博上缴各类前女友的照片。孙柏博很肯定,小鹿知道坐在他对面的是谁。现在撒谎的话,就太蠢了。
“没听清我的问题吗?”小鹿依旧保持笑容,“我问你,她是谁。”
“我……不认识?”
孙柏博的视线在小鹿和兰兰间徘徊,也不知道在征求谁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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