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转校风波

“抱歉,是不是我在电话里没说清楚?”蘑菇头老师的口音夹杂着方言。她推了下眼镜,看向身旁年长的胖老师,似乎在向对方求救。

小鹿本想再说出一些难听的话,有人轻轻踢了下她的脚,扭头一看,孙柏博使来眼色,他在深呼吸,意思是让她跟着学,控制好情绪。

小鹿很想告诉他,深呼吸只会增加口臭飘散的距离。

“情况是这样的,”胖老师说,“午间课休时,孩子们都到操场上玩耍,小宝为抢一个玩具轮胎,故意把同学大壮撞倒在地。”

小鹿见过名叫大壮的小男生,大壮一点也不壮,身子瘦得像根黄豆芽,小宝的重型坦克身材碾压他毫无压力。

再说不过是个备胎,有什么好抢的。

“所以你在电话里说的是‘小宝把人家打了’,而不是‘小宝被人家打了’?”孙柏博问。

“抱歉,我会尽快学好普通话的。”蘑菇头老师投来诚恳的目光。

在母亲看来,儿子被人打了和儿子把人家打了,完全是天上地下。

小鹿本想指责蘑菇头老师,但看老师诚心认错,她的火气渐渐熄灭了。

想到儿子没受欺负,小鹿的怒容换上柔情似水的表情,对挨揍的孩子表达出深切的慰问。

“那孩子没受伤吧?”

“没受伤,只是受了惊吓,”胖老师接话说,“学校铺设塑胶材质的操场,就是为预防此类事情的发生。”

“那就好,小宝太过分了,我回去批评他。”

儿子,为你点赞。小鹿的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

“对方家长倒也没说什么,孩子打打闹闹其实很正常,相比之下,有一个更严重问题,我们认为有必要提醒您。”胖老师认真地说。

小鹿跷起二郎腿,悠闲地看向胖老师,世上还有什么问题,能比儿子在学校打架更严重呢?

“小宝撞倒大壮后,说了一个不太文明的词,我kao。”蘑菇头老师说脏话的发音,倒是格外标准。

回家路上,小鹿绷着脸,把儿子交给左妈和爷爷后,她拉着孙柏博到楼下工作室细谈。

小鹿认为这件事很严重。

不到五岁的儿子,在就读公立幼儿园的第一个月,学会人生中第一个脏话。小鹿出身县城,自小受益于脏话文化的熏陶,平日清醒时还能假装风雅,可一旦醉酒,脏话出口成章,漂亮的脸蛋方显英雄本色。

她从不否认脏话可以拉近酒友的距离,但她也没忘记脏话的本职功用。

1982年,《牛津简明辞典》将王八蛋的主要词义定为非婚生子女。

不知离婚子女算不算在内。无论如何,小鹿不想听到未来某天,有人用王八蛋称呼儿子。

“别想太多,”孙柏博安慰着,“我kao是语气助词,不算脏话。”

“滚一边去。”

“严格说,‘滚一边去’也不算脏话,只是一个动作形容词,和吃一口饭、喝一口水没区别。”

“你在给我上中文课吗?”小鹿问。

“一辈子没说过一句脏话的人,那就只有充气娃娃了。厂商为适应客户的癖好,应该考虑加入脏话功能以增加性致,不知道会不会有多国语言版呢?感觉会是学外语的好方法呢。”孙柏博认真琢磨着。

“你为什么对充气娃娃这么熟?”小鹿投去警觉的目光,“难道在我们分居后,你用过?”

“用是用不起的,我只是在写剧本时做过调研,”孙柏博摆出一副学者的姿态,“实际上,我国是全球最大的成人用品生产国,产品约占市场总量的60%到80%,但人均消费额却很低,只有27.41美元。韩国最高,人均消费大概是526.86美元,日本位居第二,人均支出为157美元,有预测说在2020年,中国情趣电商市场规模将超过600亿元。”

“感觉是门好生意。”小鹿思索着。

“没错。以某宝为例,据统计20到29岁的购买者占33%,30到39岁的占45%,男性占到七成以上。看得出来,消费群体趋于年轻化和大众化。不得不说,全民性福的时代真的来临了!”

“你这么高兴干吗?另外我们不是在解决小宝的脏话问题吗?怎么关心起全民性福了?”

“哦对,你继续,”孙柏博坐回到椅子上,温婉的坐姿如同礼仪小姐。

“我也知道一个人的成长避不开脏话,但至少我们能让小宝明白,说脏话是不对的,你可以懂可以会,但不能轻易使用。”

“但如果周围的孩子都在说脏话,他不说,会不会显得不太合群?”

“你总算说到核心了,”小鹿的语速不由加快,“小宝就读的公立幼儿园,虽然看上去像巴黎圣母院般高大上,但年学费只有两千元,这意味着周围城村的学生都能来就读,没有门槛,孩子一多,老师就看不过来。在小宝就读的小班只有两个老师,两个人看管全班四十多个孩子,四只眼睛够用吗?”

“确切地说是六只眼睛,蘑菇头老师戴眼镜。”

“重要吗?”小鹿拉下脸来说。

“我只是想活跃下气氛。”

“我没有歧视别人孩子的意思,也不是觉得小宝有多了不起,我只是想尽力给儿子创造好的成长环境,这是为人父母的职责。”小鹿盯着孙柏博说。

“完全赞同。”孙柏博心不在焉地说。

“咱家附近新开了一家双语幼儿园。”小鹿含笑说。

孙柏博发出一阵干笑,“你不会又想给小宝换幼儿园吧?”

小鹿把车钥匙递给孙柏博,轻轻挽住他的胳膊。孙柏博的笑声渐渐停止了,嘴巴长开的程度能塞进一个拳头。

德力双语幼儿园,离家只有半小时的车程,路口有一个加油站倒也好认。

孙柏博打起左转灯,开车驶入小路。五分钟后,小鹿示意他停在紧闭的黄色铁门外。

孙柏博下车后,盯着门旁竖立的牌子,他一字一顿地念出牌子上的字。

“双力聋哑学校?”

“幼儿园租用聋哑学校的校舍,从外面看像废品收货站,里面可大不相同哦。”

小鹿叩响大门,名叫Apple的女老师将他们带入校舍。

三人经过不足二十平米的户外活动平台,走进一间玻璃屋,换好鞋套后,小鹿和孙柏博被带入一间大仓库。

墙上挂着可爱的饰品,地面铺着柔弱的胶垫,宽阔的室内空间让孙柏博联想到室内滑冰场。旁边涂刷五颜六色的房间就是教室了,重新装修前,这里应该是仓库办公室。

孙柏博捏着鼻子,他一定是闻到装修气味,小鹿心想。

“我们幼儿园的校龄有三年了,每个班级不超过十个同学,配备一名外籍和两位华人老师,保证纯正的英式教学环境……”

“听不懂怎么办?”孙柏博突然打断,Mary老师一时没反应过来,“我是说,4岁的孩子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再听天书似的英语,恐怕会跟不上老师上课的节奏,孩子会因此产生自卑心理吧。”

“这种情况您不用担心,”Mary老师急忙解释,“外籍老师以教字母和儿歌为主,寓教于乐重复灌输,就学一年后,孩子们一般都能理解老师的意思,并且说出简单的单词和语句。”

“她在说我们的孩子不正常吗?”孙柏博压低声音对小鹿说。

但这话明显听到Mary老师的耳朵里,她赌气似的把小鹿和孙柏博引到一个略大的教室。

“这是学前班。”她说。

七个学生在上课,外籍女老师点名“Amy”上台,那女孩流畅的念出黑板上的英语长句。

“英语熟练到这种程度,这些孩子独自去国外生活也没有任务问题。”Mary老师骄傲地说。

“嗯,肯定是托。”

尽管孙柏博的声音压得更低,但小鹿看得出来,Mary老师的耳根开始涨红,很显然,她又一次偷听到了孙柏博的抱怨。

回到车上后,孙柏博一直吐槽说装修有异味,英语太难学……

“还有园区建在聋哑学校里,万一小宝走错门,莫名其妙地爱上聋哑手语……”

“所以你不喜欢这所学校?”小鹿打断他问。

“我只是理性地分析利弊,建议而已,”孙柏博低声说。

小鹿能看出孙柏博的抵触。一走进幼儿园,嫌弃二字就挂在他的脸上。所谓的借口归结于一点,他在担心一年七万元的费用。

“幼儿园只是供孩子们玩玩乐乐,学不到东西,你现在记得幼儿园学过什么吗?”

小鹿和左妈讨论过小宝的转学问题,当时左妈极力反对在幼儿园花大价钱。但小鹿相信,3到6岁会决定一个人的一生。这三年的所学所用会融进潜意识,在冥冥之中起到命运之手的作用。

说起来像玄学,但小鹿坚信这一点,也相信外籍老师会在小宝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中,留下左右人生的烙印。

至于孙柏博的担心,小鹿既不想正面抨击,又不愿好声劝服,所以,她只能说出那个名字。

“这只是选择之一,”小鹿坐在车里说,“我朋友给我推荐了另外两家幼儿园,虽然离家有些远,但规模和设施比德力强得多。”

“冰冰不养儿不知养儿苦,叮当养儿也都交保姆,她们的意见没有参考价值。”

“不是她们啦,是威廉王。”

“这个名字听上去像个卖假货的。”

“人家是私立学校校长,混血帅哥,四十岁左右的单身贵族,我不是和你说过吗?他能在教育系统有熟人,能帮忙解决小宝的上学问题。”

小鹿故意没看孙柏博的表情,但能听到他加重的呼吸。燃料准备好,那就开始点火吧。

“本来不想麻烦人家的,但既然你不喜欢德力幼儿园,我也只能麻烦他了。”小鹿刚拿出手机,孙柏博的声音就传过来了。

“其实仔细想一想,这所幼儿园也不算糟,”孙柏博清了清嗓子,“你看,铁门一关全封闭,首先安全性有了保障,和聋哑学校公用校舍,也能让小宝从人生之初就学会理解和体谅他人,还有Mary老师,虽然我不太认可她的理论,但她看上去是个可信的人,也许我们可以试一试。”

“可学费不低哦。”小鹿握着手机说。

“一年不才花七万块吗?花!钱是赚来的,不是攒来的。”

“那我就不先和威廉王联络咯?”

孙柏博大手一挥,“自己家的事情,不用麻烦别人,尤其是四十岁还不结婚的混血帅哥,多半有严重的心理问题……”

话音未落,孙柏博的手机响了。

小鹿瞥去一眼,孙柏博下意识将手机藏在身后,但他慢了一步。

“自家事不用麻烦别人,可你的事还真是离不开兰兰。”小鹿悠悠地说,兰兰来电,她看得很清楚。

“最近兰兰在帮我谈演员……”

“准备好学费,我就不送你了。”

小鹿发动车子,等着孙柏博知趣地走下车,随后狠狠踩下油门。

后视镜里,孙柏博被尾气熏得连声咳嗽,算是“罪有应得”,小鹿却开心不起来。

那家伙的呼吸道不会有问题吧?

“等等,我为什么要在乎他的感受,那家伙可是在和前女友保持联络呀。”

“她是他的同事。”

“这种鬼话你也信?一孕傻三年的效力还没过去吗?”

“可怕的是,我相信他。”

心中两个声音在对抗,最终,反方小恶魔的声音没再响起,似乎是陷入彻底的失望,连挑衅的心情都消失了一般。

我竟然相信他,而不是他的死活,我不再关心。这不是前夫前妻陌路人的忽视,而是恩爱夫妻对彼此的笃定。

当小鹿意识到这一点时,她才察觉落入了生活的圈套。

她本以为自己是盘丝结网的蜘蛛,实际上,她才是蛛网上的猎物。孙柏博早已将她的人生紧紧包裹,而她却甘愿被俘,忘记前妻的身份,在不知不觉中沦陷,等待有一天被对方蚕食殆尽。

小鹿想到了幻肢现象。

肢体消失,但能感觉到四肢依附在躯干上。疼痛、流汗、颤抖、发热、移动和麻痹都是如此真实。洗澡后都能感到水在皮肤上,怎么努力都无法擦干。

仍以为失去的还在,留恋拥有的时光,离婚后的幻肢感发生在小鹿的身上,让她仍把孙柏博当丈夫看待。

然而幻觉虽美,终是泡沫,一旦炸开,也只落到两手空空。待人老珠黄,成为被丢掉的残肢,腐烂在岁月里。

我不要那种烂掉的人生。所以,我只能往前走。

拿定主意,小鹿停下车子,选出威廉王的号码,她没再犹豫,拨通电话。

“喂?我是小鹿,有空吃个便饭吗?”小鹿的心情并不紧张,她知道,威廉王不会拒绝她的邀请。

“我们正在吃呢,你过来吧。”

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小鹿顿时一怔,那声音再熟悉不过了。

“冰冰?什么情况啊?”

可惜来来往往的行人,听不到她在车内的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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