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胡同前行两百米,左转就看到“夜色爵士酒吧”的招牌。小鹿停在酒吧门外,想到她来过这地方。
这家酒吧原本是个小剧场,名叫富贵剧场。
剧场经理是孙柏博的大学师哥唐宋。
唐师哥曾说过,剧场起名叫富贵,并不是奢求话剧带来大富大贵,这世道但凡想赚钱的都不会做话剧这行,他只是喜欢余华老师的小说《活着》,他从主角富贵身上看到生命的坚韧。
命运无常,活着就是一切,近年来小剧场的日子不好过,富贵剧场终究没能活下来。
小鹿还记得婚后一段时间,孙柏博迷上话剧,在唐师哥的邀请下,每到周六,夫妻二人就坐上地铁,赶到小剧场看戏打发时间。
看话剧和看电影的感受不同,活生生的演员就在眼前,真和假的界限更加模糊。小鹿一向喜欢真实的东西,比起电影,她更喜欢话剧的亲密感,但对她来说,任何艺术都比不上酒桌文化更加享受。
“戏可以不看,但酒不能不喝。风花雪月比不上一醉方休。剧场改酒吧,我算是活明白了。”
还记得最后一场戏落幕后,唐师哥亲手合上电闸,离别时他对孙柏博说了这句话,小鹿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小鹿走进酒吧,幽暗的灯光照亮淡红色的墙面,吧台的小哥在给一只黑色的猫喂食。
舞台上,钢琴手弹奏着CoolJazz,鼓手懒散地配合着鼓点,大提琴手闭着眼睛拨起弦。悠缓的音乐在空气中流动,小鹿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这时,小号声响起了。
随着灯光移动,舞台的一角被缓缓照亮,一个身穿鲜蓝色西装的男人,轻轻摸下胸袋的红巾,擦掉指尖的汗液,随即拿起小号。他轻柔地按动小号按键,看似是轻轻吹起,小号却响起绵长的声响。
戴在右手小拇指的宝石戒指,在灯光下赫赫发光。
吹喇叭的威廉王,让小鹿联想起童话世界的王子。
小鹿想起少女时代的公主梦,那时父亲三叉戟赚得亿万家财,几年前父亲的生意一落千丈,她再没做过灰姑娘的梦。
她知道,真正的灰姑娘没空做梦,只剩畏惧明日到来的惶恐。
可现在,一束灯光下微尘荡漾,威廉王吹起忧伤舒缓的爵士乐,让小鹿想起灰姑娘的公主梦。她不知道那首乐曲的名字,但她无法动弹,连呼吸都被缓慢流淌的音符牢牢控制住。
“他一直在排练,所以我帮他接了电话。”
小鹿回头看去,冰冰手捧一杯椰汁,落落大方坐在她身旁。
“排练?他不是校长吗?转行吹喇叭了?”小鹿压低声音问。
“威廉王的朋友赵总,非要出钱给我办一场演奏会,我不好直接拒绝,就开玩笑说,如果威廉王上台,我就演,谁能想到威廉王是个全才。”
小鹿含笑不语。又冒出一个冤大头金主,钻进冰冰编织的蜘蛛网。
自大的男人以为在狩猎,不知不觉沦为冰冰的猎物,自愿上钩的金主落个人财两空,最终只能怀疑自己的钱包不够厚,黯然离场。
冰冰从不主动要求什么,却能把男人掏个干净,这就是她的超能力。小鹿不由担心起来,威廉王是不是一只粘在蛛网上的苍蝇呢?
“你对威廉王有兴趣吗?”小鹿问。
“你要的话,我就让给你。”冰冰似笑非笑地说。
“我要他干吗?”小鹿移走目光,语调和动作显得很刻意。
“感情这种事,威廉王玩不起,我从不对认真的男人下手,这是身为**的自我修养。”
“谁敢说你是**?”小鹿生气地问。
“每个人生来都有不同的天赋,有音乐天赋的人被说起是音乐家,有绘画天赋的人被叫作画家,即便是天生爱吃的家伙,有朝一日也有可能成为厨神,而我的天赋是控制男人,我从小就被别人用**称呼。在你和叮当看来,我就是那种靠男人生活的女人吧?”
小鹿被冰冰问得哑口无言。
她从没给冰冰贴过标签,但对于冰冰的营生之道,她确实有过疑问。一个女人混迹于显贵上流,没有正当工作却尊享豪车别墅,身旁没有固定伴侣,选择买精生子,一定是抱定终身不婚的打算。
像她这样风情万种,又明确知道要什么的女人,尽可操控人生之船,开辟独一无二的航道。无论是圣女还是**,他人都没资格评头论足。
一个人缺什么,就会关心什么。挂起圣母脸妄加评论他人的人,却在竭力掩饰蠢蠢欲动的**心,这类表里不一的动物随处可见,小鹿从来就不想做这样的动物。
“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姐妹,其他的事情和我无关。”小鹿镇定地说。
“不愧是我亲爱的小鹿,”冰冰轻轻捏下小鹿的脸蛋,“活得坦荡,这就是我们能成为闺蜜的原因。”
冰冰的目光飘向威廉王,小鹿随之望去。那男人全情投入到爵士乐中,随着尾声的到来,他的表情变得忧伤起来,曲子终以小号的孤鸣结束了。
“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不要浪费身为女人的优势。”
冰冰一边鼓掌,一边挪到小鹿耳边说。小鹿刚想问个究竟,威廉王已走到两人身旁。
“两位女士,打搅你们聊天了吗?”
“当然没有啦,多才多艺的音乐家,”冰冰拿包站起身,“金主约我见面,我先撤了。对了威廉,小鹿有话要对你说。”
我怎么不知道啊。小鹿在心中咆哮,冰冰会意地拍拍她的肩膀,挎起小包走到吧台,和店主寒暄几句就推门离去了。
“来无影、去无踪是冰冰的风格,你应该习惯了吧。”
威廉王说着,坐在冰冰坐过的椅子上,因此他与小鹿的距离也只有30公分,这明显超越社交的安全距离。小鹿想坐远些,却发现自己被卡在墙角,除非换到桌对面的椅子去,但又超出社交的友好距离。
“纠结”是孙柏博的专利呀,我怎么也变得婆婆妈妈了?性格是会互相传染的,凤凰和鸡相处太久也会变成一只鸡。
小鹿在心里数落孙柏博,要不是威廉王开口,她甚至忘记对方的存在了。
“小宝的学校解决了?”
“嗯,刚给孩子换了一所双语幼儿园,”小鹿说,“有条件的话,我想给他孩子提供更好的成长环境。”
“可以理解,再过一年,小宝就该上小学了,私立还是公立学校,你考虑好了吗?”
“没有,老实说,我正为这件事头痛呢。”
“正巧,我约好旭日小学总校区的张校长吃饭,你有空的话一起来吧。”
小鹿惊讶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旭日小学是市重点公立小学,有东南西北四所分校区。每所校区在本区的教学水平都能排进前三名。
旭日小学东校区,离家只需要半小时的车程。小鹿在妈妈群里听说过,东校区的招生能力有限,供不应求,只优先解决当地机关部门的子弟。即便是住别墅的有钱人家,要想把孩子送进东校区也并不容易,还需要实打实的硬关系、足够的努力和天生好运。
有孩子后,小鹿越发明白,钱不是万能的。
“所以,你晚餐有其他安排吗?”威廉王轻声问。
孙柏博那张脸在脑海里聚合成型,嘴巴一开一合,似乎在表达“他对你图谋不轨,不要去啦”这类意思,小鹿一挥手,那张脸如同烟雾般散走了。
“晚上要喝酒吗?我去买瓶茅台酒。”小鹿欢欢喜喜地问着。
买茅台酒的钱算是省下来了,混血帅哥威廉王喝不惯白酒,只对产自法国的拉菲红酒情有独钟。张校长似乎也热衷于红酒和雪茄,对威廉王的态度如兄长一般。
在法式餐厅的露天吧台,他们聊着高尔夫、红酒和雪茄,小鹿偶尔插上几句话,张校长对她礼遇有加。但小鹿很清楚,这一切是因为有威廉王的存在。
“小鹿也喜欢打高尔夫,虽然是初学,但很有天赋。”
“我打得也不好,下次我们切磋切磋?”张校长顺着威廉王的话说着。
“我可不行,我一直在练挥杆,还没下过场呢。”
“不要谦虚啦,威廉王的女性朋友,各个都是美丽的巾帼英雄呢。”
小鹿露出波澜不惊的表情,心中却泛起嘀咕。张校长无意中道出三个信息点。一是威廉王有不少女性朋友,二是他曾带那些女人和张校长见过面,三是那些女人长得不难看。
看来,自己也只是那些女孩中的一个,小鹿有一种被当成随身物品的感觉。但仔细想来,威廉王不是慈善家,总不会无缘无故帮忙。
“不要浪费身为女人的优势。”
冰冰的忠告在耳边回响,小鹿知道冰冰是好意,但心里不舒服。
她从没想过做任何男人的附属品,为此她放弃过比孙柏博更有钱有势的追求者,只是想挺胸抬头地爱一个人,不为五斗米折腰,想不到绕了一圈,如今为小宝的未来重归老路,总觉得委屈。
手机震响了,孙柏博不合时宜地打来电话,小鹿挂断电话,刚对威廉王挤出笑容,又收到孙柏博的信息。
有急事商量,速回电话。
“不好意思。”
小鹿捂着手机,快步走到酒吧外,接听电话时,时不时偷看威廉王,不知道为何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孙柏博说得很急,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不等他说完,小鹿打断他的话。
“我没听错吧?”小鹿努力控制着愤怒,“你和前女友要在酒店住两个月,现在,你在向我征求同意?”
“我的电影要建组了,主创都会住进剧组里……”孙柏博拼命解释着。
“主创没问题,前女友的问题就大了。”
“前女友是过去式,现在兰兰的身份是我的制片人。”
“你厉害了,还会拿工作当挡箭牌了?”
“男主演谈得不顺利,我们必须尽快思考对策。”
“这是我的错吗?”
“小鹿,”听筒传来孙柏博的叹气声,“如果你不同意,我就不住组了。”
“我无所谓,反正我们离婚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
小鹿挂断电话,整理好情绪,她坐回到威廉王的身旁,融入一桌人的笑谈中,努力表现地云淡风轻。
她并不认为孙柏博在征求她的同意。他只是在提醒她做好心理准备。他曾为电影能做到离婚的地步,明天就会为电影和前女友住进酒店。
从某种意义上说,孙柏博还不如叮当的老公山羊,他连欺骗都懒得去做,只是交代结果,中途请你独自承受。
小鹿认为,他的绝情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你是前妻。
现在,小鹿真切地明白“前妻”这个词的意思,所以,她做出一个前妻该做出的决定。
聚会在晚上九点左右结束了,张校长被司机送回家,威廉王喝了酒,提议散散步,小鹿却停下脚步,当她做出决定,她就会执行到底,不再犹豫。
“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们就省掉无聊的步骤吧,”小鹿指向马路对面的豪华酒店,“走吧。”
威廉王皱起眉头,“可是,你今晚不回家,孩子没关系吗?”
“有外婆在呢,好啦,别磨蹭了。”
小鹿挎上威廉王的胳膊,向酒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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