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奇迹人生

孙柏博推开办公室房门,依靠右臂的摆动挪动身体,脚步迟缓,动作僵硬,一步步走向甜总和超人,配上诡异的弦乐和两人惊恐的表情,简直是日本恐怖片《午夜凶铃》的场景重现。

“你们这两个戏精也太配合了。”孙柏博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连看一眼甜总和超人的力气都没有。

“一天没见,你变僵尸啦?”甜总问。

“失眠加落枕。”

“Respect。”

尊重你个头啊。

孙柏博抬头狠狠瞪了超人一眼,脖子再一次咔嚓作响。

要不是昨晚小鹿一夜没回家,他就不会躺在沙发上等她,落枕还好,被人说成是僵尸也罢,关键是心无落处,神散魂飞。

他在担心小鹿。

那女人一夜未归,关机失联。如果像上次一样,只是因为打架被抓进警局,算是最好的结局,就怕发生意外,醉酒女人被男人诱骗的新闻屡见不鲜,小鹿大大咧咧的性格简直是变态男人的完美猎物。

以往看过的犯罪色情大片轮番轰炸大脑,一夜恍惚后起床,孙柏博感觉天地旋转,脚下无力。

他强打精神送小宝上学后,幽魂般地回到家中,洗脸刷牙准备去开会,外婆善意地安慰,“昨晚小鹿打过电话,说在朋友家过夜,不要担心。”

孙柏博不由分析起这句话。小鹿的闺蜜只有叮当和冰冰,如果小鹿和她们在一起,一定会直呼其名,而不是说在“朋友”家过夜,所以所谓的“朋友”肯定是新朋友,鬼知道是男是女。

一想到这,气血似乎更加不畅,孙柏博的脖子一阵麻痛。

两人离婚,孙柏博本没资格干涉前妻的私生活,道理虽懂,但总感觉头上多出一顶绿帽,这份不甘是从何而来呢。

“兰兰应该在剧组等我们,出发吧。”甜总拿起包说。

“订好酒店了?”

“导演,今天是建组第一天,还没开机您就失忆了?这可不酷哦。”超人比划着抹脖子的手势说。

孙柏博很想往他手里塞一把钢锯,拜托他假戏真做。

坐在甜总的公务车里,超人和甜总聊着宠物话题,孙柏博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昨晚小鹿会去哪儿呢?他集中脑力在考虑这件事。

就在这一瞬间,灵感如电流般击中他的脑仁。

他想到那通电话。

昨天下午,孙柏博给小鹿打过电话,问自己是否可以搬进剧组。当时小鹿的回应是“反正我们离婚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看似无所谓的态度,当晚她却在“朋友”家过了夜。

小鹿一定认为我以工作为由,逃避身为父亲的责任。

小宝三岁前的人生,孙柏博缺位,之后的成长,不称职的父亲仍要逃离。以小鹿得理不让人的秉性来看,她肯定对我丧失信心,怀疑我对小宝的感情。

果然,是我做得过分了。

孙柏博越想越理解小鹿的心情。作为第一次执导,本应该住进剧组潜心创作,但现在的他开始认真思考,是否为照顾小鹿的感受,去做一个“不称职”的导演。

剧组选在一家名为速4快捷酒店的山寨酒店。

甜总说,店长曾在音乐学院教过钢琴课,国人避讳的4同“死”音,但在音符里却是“发”音,张老板很乐观地相信,不会有人再山寨他的品牌。

“视角不同,看法就不同,这就是人生的有趣之处吧。”甜总感慨着。

实际上,店主虽然成功规避被抄袭的危险,却也让客人望而却步。

“速4”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速死”,毕竟住店的客人少有求死的需求,于是酒店无人问津,生意萎靡,不得不依靠低价吸引客源。

这就是甜总选择在“速4”建组的原因,节约开支是制片人的工作之一。

优秀的制片人懂得花小钱办大事,甜总在克扣钱款方面就极有天赋,吃过亏的孙柏博认为,甜总一定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制片人。

孙柏博走进会议室时,兰兰正在摆果盘。

她用纸巾擦去每一颗葡萄的水渍,随后摆放进果盘,似乎把摆葡萄当作价值千万的事情去做。孙柏博暗想,要是换作小鹿,她恐怕会拎着葡萄在水里涮一涮,就一整串地扔到盘子里,即便扔不准,也不会去伸手扶一下吧。

“谁要是娶了你,肯定幸福到天上了。”甜总嬉笑着说。

“可惜现在的男人,都不再喜欢我这种贤妻良母型了。”兰兰说。

“谁说的?孙导,兰兰这种类型的女生,你难道会不喜欢吗?”

为什么要问我啊?

孙柏博真想用葡萄塞堵住甜总的嘴巴。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提议立刻召开“换魂”剧组第一次会议。

在电影项目筹备阶段,制片人首先要完成核心创作成员的搭建,以创作部门和制片部门两大体系为根基,逐步扩充项目团队。

制片组的工作在于利用有限的经费,最大化实现导演的创作意图,其中不乏冲突和妥协。比如导演根据剧情需要,要求一辆价值百万的豪车出现在画面中,但制片根据经费计算,费用只能租来一辆共享单车。那么导演就要考虑,豪车是否真的关乎剧情命脉,是否通过修改剧情,将豪车换成单车反而更利于剧情发展和人物塑造,或者豪车无法替代,导演要坚持到底。

总而言之,导演和制片就像久婚的夫妻,矛盾不断但彼此包容,他们没有离婚的资格,如果矛盾无法调和,投资方将动用资本的“上帝之手”,干掉其中一方,为另一方寻找新的伴侣。

孙柏博打心眼相信,他和制片人兰兰不会走到“离婚”的地步,如果他们散伙,那一定是小鹿的功劳。

“我们正在联络圈内知名的执行导演和Casting团队,包括美术指导、摄影执导的档期也在核实中,我和兰兰在下周会搭建好制作团队。”甜总说。

“眼下最要紧是剧本修改和演员问题,”兰兰指向白板上粘贴的倒计时表,“项目执行的时间表做出来了,资方希望三个月后按时开机,演员搞不定的话,我们会很被动。”

“赵德乐老师对项目似乎没兴趣,一想到赵老师,我的脖子就痛。”

“导演您落枕了,不想他也痛,”超人捏着金链子,“另外我问个题外话,我是新人编剧,入行资历浅,有个事不太明白。”

“请不要铺垫,现在我脑子不够用。”

“老师是答疑解惑授道为生的职业,可业内称艺人都叫老师,包括那些有流量没文化的年轻演员,Why呢?”

孙柏博很想用一句“行业内幕”来应付他,但当一个说唱Boy摆出认真求教的模样时,孙柏博无法逃避一个孩子求知的目光。

“这个‘老师’不是根据学问高低做定义的,而是以粉丝量和吸金能力。”

“笑贫不笑娼,会赚钱的人被尊称为老师,有真才实学的人却沦为临时工,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没那么夸张啦,”甜总接过话茬,“不快乐的年轻人那么多,正能量的流量艺人带给他们希望和笑容,这不正是人生导师的工作吗?传播快乐是一种特殊能力,所以这年头喜剧演员才吃香嘛。”

“北野武是喜剧演员出身,但他不也成为日本黑帮片的教父吗?”

在这个房间,没人会用话剧腔说话。

孙柏博扭头看去,男人把棒球帽递给身旁的经纪人,当他露出憨笑时,那张平淡无奇的丑脸,竟让孙柏博有心动的感觉。

“赵、赵德乐?!”孙柏博惊讶喊出他的名字,忘记加上“老师”两字。

“剧本我看过了,”赵德乐示意经纪人把行李箱提进来,“兰兰和我提的价格虽然不高,但我愿意接受,我推掉其他工作,从今天开始,我进组全力配合。”

在有限的人生经历中,孙柏博自认为遭遇过三次奇迹时刻。

第一次是高考超长发挥,考上重点大学制药工程专业,第二次是小鹿同意和他结婚,第三次是他得知自己有了娃。

所谓奇迹,就是心有期盼,但按逻辑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老实说,赵老师决定参演,这是孙柏博想都不敢想的奇迹。或许剧本可以按逻辑编排,但生活绝不会按逻辑出牌,这就是现实比剧本更精彩的缘故吧。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很惊讶吗?”赵老师问。

“是惊喜啦,不过,我们很欢迎这样的惊喜哈。”兰兰主动给赵老师拉开椅子,请他落座,“可是,您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决定加入项目呢?”

“因为孙导演,我认为,我和孙导演在灵魂深处有某种联系。”

赵老师露出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虽然搞得大家一头雾水,但对孙柏博来说,只要赵老师同意加入,一切都不重要。

孙柏博只感觉,自己激动到无法自控的程度,他说了句抱歉,逃一样地跑进洗手间。

他关上门,控制住发抖的手,打开水龙头洗把脸,镜中的自己,眼眶红了,眼泪被洗掉了。

孙柏博没想哭,但一想到顶级喜剧明星赵德乐同意加入项目,这就意味着电影成功了一半。

明星意味着票房,决定着资方对项目的信心,多半电影都是因为无法落实演员而半路夭折。孙柏博觉得自己简直是天选的幸运儿。

只有在这一刻,孙柏博才真的相信,他的处女作电影会真的拍出来。梦想照进现实的感动让他鼻头发酸。多亏及时跑进洗手间,否则在会议室大哭起来,导演的尊严就会荡然无存。

稳定好情绪,孙柏博重新回到会议室。

“赵老师,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说。

“什么都不用说,我们就住进组里,每天随时随刻研讨剧本和人物,这是你的导演处女作,我希望能帮助你实现梦想。”

赵老师的情真意切,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受得到,大家都为孙柏博感到高兴,但孙柏博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迟疑。

“有问题吗?”赵老师问。

“哦,没有,完全没问题。”

孙柏博嘴上说着,心里却打起鼓来。藏在潜意识的那道难题,犹如拦路虎般割断他的欣喜。

在赵老师全情投入的要求下,孙柏博只能住进剧组。无论他如何解释,小鹿肯定不会支持,她会认定,自己是为和兰兰相处才住组吧。

眼下已到了最后关头,住组的结果是一定的,可这样下去,小鹿的误解会越来越深,以她“加倍奉还”的做事态度,一怒之下把小宝带回老家生活也说不定。

还有没有其他办法呢?

既能住组安心创作,又让小鹿相信自己是真心为工作而不是为前女友。苦苦思考了两秒钟,孙柏博的眉头突然舒展,果然高压出灵感,他想出一记万全之策。

也许会让赵老师看不起,但别无他法,就这么办吧!

抱定心思的孙柏博,决定向小鹿主动出击,他相信这次一出手,家庭和事业的冲突定会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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