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单身生活

大夫的食指和拇指按在孙柏博的眼皮上,猛一使劲。孙柏博只觉得菊花一紧,眼皮已被撑开了,眼珠子还没来得及打转,手电筒的强光如光剑般刺来。

孙柏博走出眼科诊室,即便闭上眼睛,强烈的昏黄仍在眼皮里跳动,仿佛刚目睹过核弹爆炸的场面,眼泪不停流下来,他想这应该不是激动的泪水。

“亮瞎狗眼了?”甜总看着他双眼红肿,递给他一副墨镜。

孙柏博不敢睁眼,抬手摸索到墨镜。

“我看上去很像一只青蛙吧?”他问。

“不要这么说自己。”甜总顿了下,在手机搜到龙眼金鱼的照片,对比着孙柏博的面容,“论双目爆珠效果,你和鱼更像失散多年的兄弟。”

“又跨物种了。”超人说道。

“人类长得像动物很正常。”考古学家朵博士坐在医院的休息椅上,“举个例子,人为什么要用小白鼠做实验?因为老鼠和人类有超过90%的基因相同。猪的心脏和肾脏与人体器官非常接近,要不是无法解决免疫排斥问题,人类早就用猪心为人体进行心脏移植术了。人类和其他哺乳类动物的区别,只在于基因那一丁点的变异,面对大自然和历史长河,人类不过是一粒尘埃。”

“为什么会从青蛙聊到猪心?还有,难道没人帮我取下药吗?谁有空给我网购一个导盲杖?”孙柏博摸到椅子才敢坐下。

只是陷入短暂的沉默,朵博士似乎想到什么,“我必须声明,青蛙不是哺乳动物,是标准的两栖动物。”

“论自然科学,实不相瞒,诸位在我前妻面前,都是渣渣。”

超人把咖啡端给前妻朵博士,两人巴不得抱在一起。

“这都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我变成受害者,那对狗男女却依然在苟且。”

孙柏博抱怨着,像盲人似的摸着车门坐上车。甜总帮他系好安全带,莞尔一笑。

“谁让你坐在朵博士和超人之间的?你又不靠爱来发电,做什么电灯泡?”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前夫前妻的相处,会在瞬间崩塌又瞬间和好。”

“从人类诞生的第一天起,男性和女性的战争就开始打响,在这场历史最悠久的战斗中,男人和女人早就学会应对之道,不是所有撕逼都要两败俱伤。”

“我不明白,”孙柏博,“如果还爱着,就不会分开吧?如果还恨着,又为什么会相安无事呢?”

“恨一个人需要耗费很大的能量,只顾恨着哪还有时间讨生活,人是只顾自己的动物,到最后都会原谅对方的,各自殊途,彼此祝福。”

“都会原谅吗……”

孙柏博喃喃而语着,努力睁开眼,光线刺眼,却没有想象中那么痛。

火锅的味道充满房间。

回到家后,甜总推开窗户散了散味,转身就走,孙柏博拜托她帮忙滴眼药,甜总说家里的狗等着撒尿,毕竟还是狗重要。

房门一关,窗外传来孩子们追逐的笑声,孙柏博觉得这个家冷清极了。他走进厕所,对着镜子自己滴眼药,感觉泪和药水流在嘴巴里,又苦又凉。

这时,电话响起了,是小鹿打来的电话。

“还活着吗?”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孙柏博的眼眶再次湿润了。

“只是辣椒水溅到眼睛,有眼镜片挡着,没伤到眼球,”他撒谎了,当时眼镜在手里,“大夫说没事。”

“我还以为你瞎了呢,大惊小怪的,居然还去医院……”

“是同事送我去的。”孙柏博清了清嗓子,“如果我真的出事,你会来帮我吧?”

“废话。换作你不也一样吗?”

孙柏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转身坐在马桶上,“小宝喜欢新家吗?”

“喜欢,对了,你的剧本很感人,我都看哭了,写得不错。”

“别安慰我,实际上,演员对我的剧本意见很大,”一想到赵老师拍桌子的表情,孙柏博就觉得头痛,“我们的项目很可能会停滞。”

“不会的,没有我的打搅,你一定会成功的。”

孙柏博想说声谢谢,电话里传来小宝和爷爷打闹的笑声,幸福的画面瞬间映照在孙柏博的脑海中。

“我要烧鸭子了,好好干,还有,没事别打电话。”

小鹿挂断了电话,孙柏博沉默着。

一股暖流从丹田升起,涌上心头,浸入大脑,身上变得暖洋洋的,安详与平静遍布全身,灵感也如泉水般奔涌而出。

孙柏博打开马桶盖,将暖流排出体外后,飞一般的打开电脑,一边滴着眼药水,一边快速的改起剧本,专注至极,忘记了眼睛的疼痛。

孙柏博找到剧本的修改方向,相信赵老师在看过剧本后,不会把剧本扔在他的脸上。

“昏外,学校门口,”赵老师连剧本的格式都念了出来,“老牛坐在车里,静静地看着马小山夫妻接儿子放学,望着一家人远去的背影,老牛给儿子打了个电话,说今晚会早点回家。车子在闹市远去,消失在蓝紫色的傍晚中,马小山目送着,露出温暖的笑意,完。”

赵老师缓缓放下剧本,从纸巾盒里抽出三张纸巾,擦去眼角的泪水。

“嫌疑人和警察,父亲与儿子,二人联手对抗极恶之人,制止犯罪,挽救妻子,最终灵魂各回归处,主人公也找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剧作完整,类型明确,情感真挚,好好拍,这会是一部好的商业电影。”

赵老师一语定音,孙柏博长出口气,紧扣的脚趾头松弛下来。甜总和兰兰投来的笑容,似乎在预祝他的成功。

“读完一个好剧本,总有吃下泻药般的舒爽感,”赵老师点上雪茄,吐出一股浓烟,“你的眼睛都写肿了,确实不易。”

孙柏博挤出笑容,实在不好意思说明真相。

“不过,你曾排斥让老牛和马小山为救妻子而战,以决裂的态度否定我的想法,后来你怎么想通了?”赵老师问。

“昨天我前妻给我打了一通电话,前两天她搬走了,那是我们分开后,她第一次和我通话,是她的鼓励救了我……”孙柏博搓起鼻翼。

“离婚后还住在一起吗?有意思。”赵老师饶有兴趣地说。

“听到电话里传来我儿子的笑声,我忽然明白了。我想,如果我的前妻像女主角一样,被坏人绑架,我一定会去救她,如果我遇到同样的事,她也会来救我,我们这么做,其实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孩子。”

周围人的目光似乎消失了,孙柏博像在自言自语。

“不管我们还在不在一起,我们都不会让孩子难过。老牛和马小山一定相信有朝一日,孩子会回到他们身边,这就是《换魂》的主题,我们的电影是一个关于希望和原谅的故事。”

他抬头看向赵老师,肿胀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办公室里静悄悄的。雪茄上堆积的烟灰掉在地上,传来轻微的声响。

“艺术源于生活,很高兴你找到电影的核心表达,你该感谢你的前妻,”赵老师露出笑容,“仔细一看,你的金鱼眼还挺顺眼的。”

孙柏博露出笑容,肿胀的眼皮堆成一个包。

剧本围读会后,赵老师心满意足地再次住进剧组。

悬着的心终于落地,甜总请客吃烧烤。一路念叨着大夫不让吃烧烤和辣椒,孙柏博被兰兰和超人推进自助烤串店。

烟气混杂着辣椒和孜然的呛味,弥漫四周。孙柏博感觉眼皮又长厚了两公分,他默默戴上墨镜。

“晚上戴墨镜的人,除了盲人只剩大导演,孙导,您会火的!”超人比出V字手,他头戴的绿色渔夫帽很惹眼。

“我只是在挡烟尘罢了,总感觉游泳眼镜的效果应该更好,吸得紧。”

“别抱怨啦,都举杯!”甜总举起扎啤,晃荡出的啤酒掉在烧烤盘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孙柏博默默地后仰着身子,“孙导,恭喜你大难不死,借尸还魂!”

“好感人的祝酒辞。”兰兰笑着说。

是啊,死而复生,活着好难。孙柏博抿下一口酒,眼皮的痛感立刻传来。

“还有一个好消息,”兰兰放下酒杯,“资方得到赵老师回组消息后,确认在十月份开机。”

“OhMyGod,两个月后就要开机?时间太紧了。”超人说。

“有压力才有动力嘛,确定开机就说明资方下决心要拍了,孙导,你的电影之路终于开始啦!”兰兰莞尔一笑,看向孙柏博。

望着众人欣喜的目光,孙柏博拿出手机,下意识打开小鹿的微信。突然,超人的脸庞挡住他的视线。

“一有好消息就想和她分享,一悲伤就想向她诉苦,这叫离婚幻肢错觉综合症,腐败的残肢已断,却还以为长在身上,这番幻觉害人害己,多半出现在妻管严身上。”

“你在说什么呀。”孙柏博一脸呆然。

“我在劝你不要联系小鹿姐姐,”超人侧身看着孙柏博,“小鹿的喜怒哀乐太影响你的情绪了,我们也跟着吃过不少苦头。”

“没那么夸张吧。”

“不是夸张,是谦虚,”甜总的面孔也出现在眼前,“你必须摆脱对前妻的依赖,否则我们都没有安全感,开机在即,团队走在悬崖边,你要是粉身碎骨,我们也会跟着掉下去。”

超人和甜总的脸庞几乎贴在自己脸上,孙柏博能闻出他们一个刚吃了羊腰子,一个吃了烤蒜。

他求助般地看向兰兰。那女孩微微点头,表情也渐渐严肃起来。

“我没打算联系小鹿,”孙柏博咳嗽了几声,“我给我爸打个电话。”

“打吧,当着我们的面打。”甜总怀抱双肩,气势汹汹地说。

孙柏博咽下一口吐沫,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超人帮他按开免提。他闷闷地出了一口气,电话接通后,刚叫出一声爸,爷爷却毫不客气地抢过话茬。

“我在做饭,你妈生病了,小病别担心,我要回家照顾她,不能再做你的间谍了,锅要糊了,再见,对了,小鹿带小宝去逛街了,但外婆说,她很可能去约会了,就这样。”

孙柏博眨巴着眼睛,手机已经被挂断了,他的脑袋嗡嗡响。

这时,超人把什么东西戴在他头上。

“果然适合戴墨镜的您,嘻哈范很正,这顶帽子我送给您了。”

孙柏博打开手机自拍功能,看着头上的绿帽子显得鲜艳翠绿。他不明白,为什么离了婚,还有被出轨的感觉。

“离婚幻肢错觉综合症。”甜总说完,递给孙柏博一瓶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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