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商人谈金钱，和梦想家谈理想，和艺术家谈感悟，每个人所求不同，只要投其所好，就可以控制他人心智，为我所用。”
孙柏博攥紧拳头，似乎要把什么东西捏死在手里，脸上浮现出古怪的笑意，陷入自我世界中。
“还没开机，导演就疯了？”超人压低声音问。
“焦虑是人生进步的永动机，导演不焦虑，我们就疯了。”兰兰说。
“导演真疯了也无所谓，当地不是有家很出名的精神病院吗？”甜总把口香糖塞进嘴里。
三人继续看向会议室，各部门长环坐桌旁，围绕着孙柏博。
会议气氛不错，大家把孙柏博的不正常当笑话看了。如此二货的导演不多见，大家都很珍惜这次机会。
勘景结束后，主创确定每一场戏的拍摄场景，外联制片落实场景拍摄的可行性，要不动用关系，要不就花钱，实在协调不下来的，主创只能退而求其次。所以场景选择，通常有备选方案。
与此同时，导演和摄影指导通过分析剧本，确定拍摄的影像风格，是写实主义还是表现主义？是华丽还是阴暗？用拍恐怖片的方法拍爱情片，恐怕难以塑造恋爱的氛围，增加分手率也说不定。
前天，孙柏博参与了演员造型定妆照。
服化部门根据角色要求为演员妆化造型，拍照时，演员需要流露出角色的气质和感觉，以供主创们进一步思考角色。
勘景后，定妆照是文字影像化的第二个步骤。
文字书写的角色经过造型部门和演员的努力，变为活生生的人物。主创们亲眼看到真人实物，对故事会有新的感受，有时会根据定妆后的角色，再次丰满剧本人物，这是演员给角色的加持。
剧本提到主人公老牛是个老烟枪，赵德乐老师因此戒掉雪茄，改抽纸烟，还故意让烟熏黄手指。
孙柏博一靠近他，就能闻到浓浓的烟味，人物印象栩栩如生。
想象中的角色就站在眼前，在闪光灯的照射下露出一颦一笑，孙柏博的眼里闪动着泪光。
“是不是有一种看到小宝出生的感觉？”赵老师问。
“小鹿生小宝时，我不在场，但如果是这种感觉，那我一定是错过了人生最幸福的时刻。”孙柏博说。
“别让第二次遗憾重演，”赵老师拍拍孙柏博的肩膀，“全力以赴吧，孙导。”
“大家辛苦，定妆顺利结束！”猴子大喊。
掌声响起了，每个人都露出笑容，兰兰暗自向孙柏博伸出大拇指。
“士气高涨，《换魂》的拍摄一定会顺顺利利。”甜总对孙柏博说。
最近，孙柏博给小鹿打过三次电话，小宝开始上篮球课了，运球还没学会粘手，总是感觉硬邦邦在“打球”。
孙柏博想耐心教他学会粘手动作，但每一次都被工作打断。
“半个月后就要开机了，明天我们大队伍就去拍摄地做准备，真的要开始了，像做梦一样。”孙柏博喝口咖啡，望向窗外的夕阳。
“小宝，说，爸爸加油。”
视频通话中，小宝大声喊着加油爸爸。孙柏博想再多聊一会儿，兰兰告诉他，跟组演员到了，他要开始面试筛选。
计划按照时间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剧组全员来到外景地后，孙柏博把精力一分为二，一部分用在和摄影指导、演员沟通创作事宜，另一份部分用于事务性工作，比如和当地政府沟通协拍细节。
剧组犹如行军打仗，各司其职，作为总指挥的导演孙柏博，无法做到事无巨细，多亏兰兰左右逢源，问题才一个个解决，磕磕绊绊下，开机的良辰吉日走到眼前。
开机前夜，孙柏博和演员聊到晚上十点，人尽散去，兰兰递给他一瓶啤酒，她能察觉孙柏博的不安。
“大战之下军心浮动，将军必须压住场，一旦失去威信，被他人质疑，别说打仗，处理造反的事情都来不及，无论如何，开机后请务必强硬。”兰兰说。
“我不是一个强硬的人，李安也不是。”孙柏博说。
“你还不是李安，李安在成为李安之前，也不是众人眼中的李安。”
“你的话让我想到超人的Freestyle，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
“我只是在提醒你，作为新人导演，你必须要演出强硬做派才能服众，切记。”兰兰语重心长地说。
开镜前，孙柏博看着兰兰的殷切目光，想起昨晚的对话，心情不由沉重。
烧香祭拜时，身后一众工作人员如同跟班小弟，孙柏博站在C位，努力做出带头大哥的气势。但从剧照老师拍摄的开机照来看，那只是他的错觉而已。
无论如何，理想就在眼前了，孙柏博想，一切问题遇到本能都会迎刃而解。
“一镜一次，开机！”猴子大喊着。
开场第一个镜头，拍摄凶犯们在窄巷追逐老牛的场景。
孙柏博为这场追逐戏画了详尽的分镜头故事板。事先和各部门沟通好拍摄方案。在开拍前，孙柏博先让演员走位，摄影师确定好机位，然后演员化妆，摄影灯光布置现场，各工种配合顺畅。
开机后，孙柏博从监视器里看到脑海中的画面，幸福感油然而生。
此刻，他第一次看到未来电影的模样，也看到影像和剧本的距离。文字经过现场拍摄成为现实，增添了更多的细节和美感。
原来，这就是电影啊，孙柏博心想。他摸着鼻翼，感觉心中有扇窗户在徐徐开启，突然，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窗外飞进来的，是***枪。
“卡！”孙柏博大喊。
兰兰提醒他，可以用对讲说话。孙柏博又拿起对讲，连喊几声卡。在全场人员的茫然中，他小跑到拍摄现场，拿起道具手枪。
“道具，这种***就像小孩玩具，完全没有金属质感，在镜头里看太假了。”
“导演，我们肯定搞不来真枪，”62岁的道具组长摸着光头，“我上一个拍的战争戏，用的也是这种枪。”
“是电影吗？”
“电视剧。”
孙柏博搓起鼻翼，他很想解释一番，因为电影用4K拍摄，在大银幕上播放，细节呈现要比在电脑或手机上看的剧目更真切。但这种解释并不能解决困境。
“这种枪是绝对不行的，有没有备案？”孙柏博盯着道具组长的光头，希望他锃亮的脑袋像灯泡般的啪一声点亮，答案也随之而出。
道具师戴上帽子，摇了摇头。
剧组几十个人都愣在原地，等着孙柏博的决定，是继续拍，还是为了一把道具枪就停工。孙柏博陷入沉默。
“休息五分钟。”甜总喊了一声，把孙柏博拽到公务车里，她把司机赶下了车。
车窗外，剧组同事们交头接耳，孙柏博感觉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茶色玻璃外。
“你拍电影是艺术创造，其他人却是来赚钱谋生的，他们不在乎艺术追求，只希望尽早收工，不要在开机第一天，就给大家留下糟糕的印象。”甜总说。
“电影是细节的艺术，发现问题难道不处理吗？”
“电影是投资行为，一旦开机，每天花钱如流水，如果发现你无法按时完成拍摄，浪费了钱，质量不达标，资方为保证投资收益，很可能会更换导演。导演的权利建立在资本的基础上。”
“谢谢您帮我减压。”孙柏博又说出反语的冷笑话。
“还记得影业主管外星人吗？兰兰的上司，不知是谁走漏了现场的风声，他刚才打电话问我结果，我只能拖五分钟。孙柏博，做事要抓大放小，完成最重要。”
孙柏博不作声，
“我知道你想拍出完美作品，但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你必须做出选择，要不妥协拍摄，要不坚持停机，后果自负，五分钟后告诉我结果。”
甜总下车后，和颜悦色走向主演们，在拍摄期间众多的不满中，主演的不满最致命，因为他们拥有与高层对话的权利，这一点孙柏博很清楚。
时间一点点地流逝，开局不顺或许会让他失去导演控制权，可从第一天开始，他对电影的完美要求就开始打折扣，这部电影完成后，还会是他理想中的样子吗？
理想与现实的冲突就在眼前，究竟该怎么办？
如果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就好了。
孙柏博甚至动了在百度里提问求解的念头，他打开手机，却看到266条微信未读信息里，有一条是小鹿在昨晚发来的，“你在干嘛”。
孙柏博把枪抵在太阳穴，他在考虑是否崩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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