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个月过去了。
超市里，小鹿和左妈推着购物车，绕开“年货促销”的广告牌，又迎来置办年货的人潮，她们像游在鱼群里的两只母龟，慢腾腾地左右寻隙。
“这种氛围才像过年嘛，”左妈笑嘻嘻地说，“孙柏博的电影能赶上春节档吗？离春节只有两个星期咯。”
“够呛，他说还在剪辑呢。”小鹿说。
“这么久啊，拍电影可真是累心劳力。”左妈念叨着。
小鹿裹紧围巾，担心之情浮现在脸上。
孙柏博的电影杀青，是大半年前的事情了。前几天孙柏博打来电话，说电影处于后期剪辑阶段。
“还没定剪呢，”电话里，孙柏博的声音很疲惫，“我平均一周剪出一版，但每次等资方回馈，至少要等上一个多月。”
“一部电影不是只有两个小时吗？”
“我的电影全长90分钟。”
“那剩下的时间，资方在做什么？”
“可能在吃零食和水果吧，他们公司这方面的福利确实不错。”
小鹿听得出来，孙柏博在强颜欢笑。
在她看来，电影拍摄完成，只要等着上映就好了，没想到还要经过漫长的修正和等待，听说定剪后还要等待送审，原来“拍”电影是如此复杂的事情。
“我也没想到啊。”挂掉电话前，孙柏博沮丧地说。
想到这些事，小鹿觉得憋气。结账排队足有数十米，冰冰约小鹿见面，小鹿本想买些礼品送给闺蜜，现在没了心情。
她把采购的物品放回到货架上，空着手和左妈走出快速通道。
“搬出来快一年了，你还被他的喜怒哀乐影响，你们这辈子真的分得开嘛。”左妈念叨着。
“谁让他是小宝的爸爸呢。”小鹿嘟囔着，和左妈挥手再见了。
十个月的时间在人生中不算长，却足以改变人生。比如孙柏博对梦想之路产生沮丧，冰冰产下一个混血男婴。
冰冰产子后，雇佣两个保姆照顾孩子，省下时间恢复身材。小鹿从没见过哪个产妇会像她那样，迅速回到产前的前凸后翘。
听说有几个男人在追求她，冰冰的三个手机又开始忙碌起来。她说生产后，虽然失去某些男人的青睐，但多了偏爱单身少妇的朋友圈。
对她来说，只是客户层发生变化而已。
“客户？”小鹿露出好奇的目光。
“嗯，超过五十岁的有钱男人，性价比更高。”冰冰一边回复信息，一边快速地回应。
小鹿吹下刘海，靠在爱马仕沙发上，环望冰冰硕大的别墅，不由暗叹，麻雀与凤凰，各有求生之道。
“我们去医院吧。”冰冰说。
“医院？”小鹿瞪大眼睛，“不会是叮当又酒精中毒了吧？”
冰冰点点头，从保姆手中接过保温饭盒，里面装着保姆昨夜炖好的鸡汤。
最近，小鹿和叮当走得不算近。
从四个月前开始，叮当每周都约酒局，小鹿去过四五次，每次都听到叮当如同怨妇般的抱怨。身处大型仇男现场，小鹿丝毫没有闺蜜酒局的轻松感，久而久之，小鹿就以照顾小宝的借口，婉拒叮当的酒局。
后来听冰冰说，叮当约不到人，就独自去酒吧喝酒，逢酒必醉，家事一概不理。两个月前，山羊搬家分居，叮当把孩子交给父母抚养，一时没了音讯。
“昨晚我收到她的信息，她说想喝鸡汤，难得她有胃口。”冰冰拎起餐盒说。
病房里，小鹿几乎没认出叮当。她脸上的婴儿肥消失不见，下巴就像削过的2B铅笔，皮肤松弛，眼角纹也多出几条。
短短几个月时间，眼看青春从闺蜜的脸上流走了，小鹿很难过。
“本月第四次酒精中毒，破纪录了，耶。”叮当比出剪刀手。
“想破酒精中毒吉尼斯世界纪录吗？抱歉，没这个奖。”冰冰把鸡汤递给叮当。
“这么做，值吗？”小鹿试探地问。
叮当微微一怔，转而露出笑容，轻轻吹走鸡汤冒出的热气。
“有些路，不是人能选择的，有些事，也不是人能改变的，人到中年，才知道原来我不是公主，人就是这样变老的吧。”
“让你变老的不是时间和酒精，是男人。”冰冰对叮当说，“如果不踩刹车，你的牙齿会脱落，肝脏也会坏掉，到时候，你失去的就不仅仅是脸蛋了。”
“我的身体已经出毛病了，大夫说，我有抑郁症的前兆。”
“叮当，”小鹿握住她的手，“你对山羊还有爱吗？”
叮当摇摇头。
“那就离婚吧，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小鹿说。
叮当品了口鸡汤，呛出了眼泪，“我没有钱，”她说，“离开他，我不知道该怎么生活。”
怎么活都是活，钱就那么重要吗？这些话，小鹿本想脱口而出。
“说钱不重要的人都是贱人，因为他们睁眼说瞎话，”冰冰先开口了，“指点别人的生活头头是道，轮到自己哑口无言，这种人迟早自食其果。”
别咒我行不行，小鹿撅起嘴巴。
“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钱，而是你拥有多少钱才算够？为钱而放逐自我是否值得？如果你把人生当生意，那就要接受赔钱的可能。如果你不把婚姻当买卖，那就要遵从内心的选择，只为自己的幸福买单。”冰冰说。
“我当初嫁给山羊，是因为爱，现在没有爱了，我就只能图钱，否则离开他，我就一无所有了。”
“你已经一无所有了。”冰冰摘下了墨镜。
叮当哭了，就像一个彻底放弃抵抗的士兵，任由长剑刺在身上。
“人们总以为人生是多选题，实际上，你永远只能选择一个答案，对错没有你想地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敢选，敢于放弃，才配得到。”
冰冰把鸡汤喂给叮当，小鹿从没看过叮当哭得那么惨过。
离开医院后，冰冰开车送小鹿回家。一路上，小鹿都没说话。
在小鹿看来，人生的底线是叮当，上线是冰冰，是和好好先生威廉王共度余生，还是与矫情前夫孙柏博重归就好，她还没想清楚。所以叮当的问题，也是自己的问题。
人生的选项无法预测，因此而停滞不前，人生就将定格在某个时刻。实际上，命运的列车绝不会为任何一人停留太久，你不做出选择，命运就将帮你做出选择，而你将失去掌控命运的机会。
想到这里，小鹿的手心攥出了汗，她突然意识到，冰冰今天对叮当说的话，就像一把榔头，东敲一下，西砸一下，看似在敲打叮当，锤中的却是小鹿的心。
小鹿意识到，自己正处于危险边缘。她不能再拖下去了，人总要往前走。
“谢谢你，冰冰。”下车时，小鹿对冰冰说。
冰冰微微一笑，用跑车的轰鸣，代替了再见。
看着冰冰的车子开走，小鹿给威廉王拨出电话。
威廉王已经等了她十个月，她不该再让他等下一个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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