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柏博将车子停在公司楼下，搜遍衣兜，也没找到戒烟口香糖。这时他才意识到，昨晚临睡前，他吃掉了最后一颗。
该死。
孙柏博急忙在手机购物平台下单，心神越发不宁。
在电影拍摄期间，他每天要吸两包烟，疲惫的身体需要刺激，飞转的大脑需要放松。因为怕死，他选择了低含量尼古丁的薄荷烟，眼看牙齿变黄，脸上长包，他确认香烟的危害，决定在拍摄结束后戒烟。
谁知现如今，烟还想抽，戒烟糖也离不开了。
心脏狂跳，口干舌燥，孙柏博认定这是戒断反应，而不是被甜总冷漠的声音吓到了。
“你来下公司。”
小宝生日宴后的第三天，孙柏博接到甜总的电话，听上去就像苹果手机里的Siri在和他通话。
带着这份不安，孙柏博走进办公室，一眼就看到甜总和兰兰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
“女人如花，我们离不开光合作用。”甜总拍了拍沙发，示意孙柏博落座，孙柏博挤出笑容，故作轻松，“那你们应该换上比基尼。”
看到甜总和兰兰的笑容渐渐收敛，孙柏博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过了。
“只是开个玩笑，应该不算是职场性骚扰吧？”
“今天心情好，我们就原谅你了。”甜总说。
“孙导演，”兰兰放下茶杯，端正坐姿，“昨晚我接到公司消息，我们的电影通过审查了，公司在筹备宣发，至于上映档期，近期也会公布……”
孙柏博直愣愣看着兰兰，她的嘴巴在动，声音却渐渐远去。
他似乎闻到一股花香。低头一看，遍地鲜花。他正坐在花田中，蝴蝶停在他的肩膀上，空气里有股淡香味道，阳光照得他全身暖洋洋的。他感到舒适无比，身心平静，即便现在有人递给他一个烟，他也会缓缓推开，说声“我不需要”。
他想，这里就是天堂吧。
“孙柏博？”兰兰拍了拍他的脸蛋，又拿起纸巾擦掉他嘴角的口水。孙柏博却保持着笑容，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去了。“像他这个年纪，老年痴呆来得是不是快了些？”
甜总不作声，不急不缓地穿上高跟鞋，狠狠踩向孙柏博的脚面。一声嚎叫后，孙柏博的灵魂回到身体里。
“我不是在做梦吧？”孙柏博揉着脚面，眼里滚起泪水。
“不管是你的电影还是你的脚，这都不是梦。”甜总肯定地回答。
孙柏博缓缓靠在座椅上，仰天长叹，随即闭上双眼。
“听到这个消息，你是可以死而瞑目了吗？”
“只是休息一会儿，”孙柏博猛地坐起来，“感谢甜总和兰兰，没有你们，我走不到今天。”
“先不要谢我，说到这，有件事我要和你说。”兰兰顿了下，“我离职了，影片的后续工作，就拜托甜总全权负责了。”
孙柏博皱起眉头，回忆涌上心头。
回顾这一路，兰兰苦心扶持，对孙柏博仁至义尽，无奈有情人遇上无情汉，事到如今心灰意冷，再没有留下的必要。孙柏博觉得十分愧疚。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好，”孙柏博攥起拳头，鼓起勇气，“但是你要冷静，为了我而放弃梦想，这恐怕不值得。”
甜总和兰兰沉默半晌，突然笑起来，孙柏博一脸不解。
“男人这种物种，果然不管长得有多丑，都会自我感觉良好呢。”甜总笑盈盈地说。
“我很丑吗？只是最近戒烟，长些痘子而已，”孙柏博看向兰兰，“听我的，你要冷静。”
“谢谢，你误会了。我辞职是为了和男友自驾中国游，也许在路上会想清楚工作问题吧。”
“男友？”孙柏博像是不认识这个词似的，“你这么快就找到男友了？”
“大哥，电影拍完到现在都快一年了。”兰兰说。
一年在人生中算不了什么，用一年确定一生，会不会太草率了？
孙柏博本想劝劝兰兰，但想来不再是她的工作伙伴，两人也不算挚交好友。虽然前男友的身份还在，但前男友劝前女友保持单身，别谈恋爱，这种行为难免会让人误解。“采不到蜜就不让人家开花”，甜总会用这种话来揶揄他吧。
“编剧老师超人到了。”兰兰看向门口，孙柏博随之望去，见到来者，惊讶得下巴几乎贴在胸口上。
这位少年留着韩式中分头，戴着金丝眼镜，唇红齿白，皮肤吹弹可破，修身的黑色西服紧贴他的身躯，脚上那双棕色皮鞋擦得锃亮。
什么东西那么刺眼？
孙柏博抬手遮住眼角，原来是那枚银色耳钉，在阳光照耀下，反射出钻石般的光芒。
以往的嘻哈少年不见了，眼前的超人摇身一变，仿佛是出道的偶像练习生，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二十岁。
“变身……超人。”孙柏博喃喃自语，超人比划出心形手势，“导演好哦。”
“不要给我耍帅！”孙柏博大喊着，“世道就这么艰难吗？难道编剧都要靠脸吃饭了吗？”
“世道不足以让我改变，只有爱人能启发我的另一面。”超人把握拳的右手当成麦克风，收尾还不忘摆出定场造型。
“型都变了，就不要再搞押韵了好不好……等等，”孙柏博警觉看向超人，“爱人？你也谈恋爱了？”
“导演，我要谢谢你，你是我们的媒人。”
超人靠在兰兰的肩头时，孙柏博感觉地动山摇，地面仿佛裂开一道缝，沙发在缓缓下沉，他沉到地下，离地面越来越远，超人和兰兰不忘低下头，向他挥手告别。
甜总抬起手，狠狠弹了孙柏博一个脑瓜崩儿，终于将他弹醒了。
“开会时不要做白日梦。”
“抱歉，”孙柏博揉着额头，看向超人和兰兰，“你们是什么时候搞在一起……哦不，什么时候勇结伉俪的。”
“就在拍摄完回程的飞机上，在你和我聊完以后。”兰兰说。
孙柏博想起来了，杀青回程的路上，兰兰和他划清界限，不再对两人的未来抱有任何期待，那天，他有些失落。
“下飞机后，我让超人来接我。”
“起初我还不愿意，后来兰兰说稿费尾款还没结完，我就快马加鞭地赶去了。”
“没想到，那天就是我们的开始。”
“喂，明明是你把我灌醉了拽进酒店……”
“你不是自夸有六块腹肌吗？我只想验证一下。”
“结果呢？”
“比六块腹肌更让人惊喜。”
兰兰和超人拱在一起边说边笑，甜腻得就像两块粘在一块的口香糖，甜总看向别处，轻轻咳嗽一声。
“所以你是为兰兰改变了造型？”
“男为悦己者容嘛。人生要像过山车，峰回路转才有趣。”超人亲了一下兰兰的手背。
孙柏博抬手挠挠额头，用来遮盖不忍直视的尴尬。
看到同事因项目结缘，本该是开心的事情。但身为导演，目睹制片人和编剧走到一起，感觉就像左膀恋上右臂，一下就失去两个胳膊，孙柏博有一种车祸受害者的感受。
“那么，也祝你幸福。”临走时，兰兰送出真诚的祝福。
送走兰兰和超人后，甜总环抱双肩，站到孙柏博身旁。
“人到中年，桃花运凋谢，好不容易等到良机，却自愿放弃，知道人家不会等你一辈子，心中开始失落？送你两个字，活该。”
“我？失落？呵呵，”孙柏博撂开衣摆，款款落座，“前女友喜结良缘，我高兴，我自豪。”
“谁苦谁知道，每个人终有归宿，你不出击，就等着命运对你下手，任何一种生活，都是你应得的，就是这样。”
甜总说完，提起水壶，泡上一杯绿茶。
看着茶叶在杯里翻滚，孙柏博不由思量，自己要是这片茶梗，终将会以什么姿势落在杯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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