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觉得那不仅仅是一株植物

新家有一个很袖珍的花园,面积大概四十平米吧,呈长方形,沿四边砌的花坛,一家人常忙碌于这方寸之地,栽种各自喜爱的植物、花卉。女儿独爱月季,妻子钟情红枫,我则心仪四季黄桷兰。但有两株植物是我们共同珍视的,因为它们不像院子里的其他花草一样是匆匆过客,而是与我们多少年相守望的“伙伴”,跟随我们从“老家”甚至“老家的老家”一直生活到现在。每当邻居和朋友们问起特别的它们,我总是深情地讲起我们之间的故事。

那是八年前,我们还住在北环的一个小区。初夏,我过生日时,母亲从北碚来看我,带来一盆扶桑花。母亲说她喜欢扶桑花,不娇贵,什么环境都适应,好养,开花的季节不吝啬,一朵一朵开不停,从初夏一直开到暮秋,淡淡的花色,不喧哗。一盆花,寄托了母亲爱子的深情啊!真如母亲说的,我们工作忙没怎么管它,只是想起来给它浇点水。可它却长得挺精神,还不断地发新枝。而其他养在阳台上的花,由于环境的关系和我们缺乏养花知识,不长时间就枯萎了。扶桑花一枝独秀,不断的开花,花呈粉红色,花朵大大的,像一个个小喇叭。以后母亲每次来,都很关心扶桑花长得怎么样了,还夸奖我,说我养得好,长得这么高了。第二年,我给扶桑花换了大的花盆,到了春天,它长得枝繁叶茂,绿油油的,给人充满生机的感觉。夏天时开出了更多的花,一批才谢,新的一批又盛开了,令人欣喜,为我们家增色了。

让我极其悲伤的是,三年后母亲走了。我把对母亲的思念记在心里,也倾注在扶桑花上,那是母亲送的花,是母亲喜爱的花。我对扶桑花越发用心,时常为它松松土,让它的根系更舒适地呼吸;时常给它施肥,使它更茁壮成长;也常给它修枝,使它的外观更加美观。扶桑花似也通人情,用它的健壮来回答我们,拇指粗的主干已长成拳头般健壮,并分出几支分枝,母亲送它来时仅有半米高,现在已达二米多高,低矮的阳台已无法满足它长高的渴望,它只能把枝叶伸出阳台外。

要搬新家了,我想到一定要把扶桑花带走。第一个在小花园落户的就是扶桑花。回归到大地,扶桑花得以自由的生长,它真的长成树了,春天到了,它发新枝、长新叶,初夏开始满树同时盛开几十朵花,开得那么炽热、开得那么激情,开得那么亲切,满园的植物谁也敌不过它。清晨或黄昏的时候,我常驻足在扶桑花前或默默地倾听它生长的声音,或心里轻轻地对它诉说。是的,我知道,我是对母亲诉说,扶桑花很好,儿女们很好。

如果说扶桑树犹如丰满的女子,那么,另一株我们珍爱的植物就恰似玉树临风的英俊小伙,那就是长得挺拔的银杏。它和我们已共同生活了二十年了,我们不管搬到哪儿,都把它带着,它一直不畏折腾,好好地活着,和我们共勉。二十年前我们住在江北的华新街。早春时节,妻子与友人踏青归来,把它回家里时,只是一节二尺长、筷子般粗细的银杏树枝。我和女儿怀疑地问妻子:“你要种它?根都没有,就像一根筷子似的能活吗?”妻子说:“种树的人说插枝能插活。”于是,它就留下了,在一个小花盆里安身。我们都没怎么管它,过几天想起了,就到阳台上看看它,好像没有什么变化,仍然是光秃秃的枝干。又过了十天半月察看它,似乎还是那样,只是感觉枝干也没有枯萎。一家人对它不抱什么希望了,只是在给其他花浇水时给它也浇一点。

初夏的早晨,我站在阳台上做健身活动。突然,我的眼睛亮了,被那细细的枝条紧紧吸引,它身上绽出了几个小绿点。我大声喊叫:快来看,银杏活了。妻子、女儿说:骗人。我说:千真万确。她们跑到阳台上来看,看到那小小的绿点高兴极了,妻子说:你终于发芽了,差一点就扔了。我们感叹道:多么顽强的生命。这以后我们关心着它的成长,几天后,绿点长成了两片小叶子,慢慢地,后面又长出了枝条。一个月后,它就长成了像模像样的一株小银杏树。我发现,它生长的过程中一点也不麻烦人,不讨人嫌,它只要我们隔些天给它点水喝就行,其他不用我们管,它长得好好的,从不生病。它成了阳台上那些植物和花的榜样。我喜欢上了银杏的品性。每年在春夏之交时,它都按时长出新枝新叶,告诉我们它睡醒了,要喝水了。每年它都会长高一些,因为种在花盆里的缘故,它成了袖珍银杏树,可是它的叶子却长得比大银杏树的还大,很是奇特。到了深秋,它翠绿的叶子变成金黄色,美得很。我每一年都要选一片最大的银杏叶夹在书里,珍藏岁月。又一年,它从根上发出两根分枝。我决定给它换一个大的花盆,当把它从花盆里取出来时,发现了它根上的秘密,别的植物都是靠许多根须扎进土壤吸收养料和水分,可它的根部竟然是一个硕大的根块,没有根须,它靠根块提供养分和水分。银杏都是这样吗?还是它为了适应花盆环境而改变了?真是令人惊讶。这些年来对不住它的是,每当它长到阳台顶了,我们就要将它的顶端剪掉,这肯定让它痛苦了:为什么不让我长高?真是不得已为之。现在好了,它也回到了土地的怀抱,这是它们真正的生身之地,它可以无忧无虑地长高长壮了,我们也不再有每年一次的内疚。这两年它长得特别快,我想它是要将前二十年的委屈弥补回来。健康地长吧,你会成为参天大树的。

两年前我退休了,至此开始与它们朝夕相处,晨昏之时,我都会到花园里转转,看看它们,闲聊几句;烈日当午或风雨之夜,我定要看看它们是否安好;出门旅游归来,必定先到花园与它们见个面才进屋。因为,这么多年了,我总觉得它们不仅仅是一株植物。我时常站定在它们跟前,看着它们绿色的面容,用自问自答的方式,轻声轻语地和它们交谈。因为,我觉得,作为生命体,它们应该是有感觉感知的,更何况,它们融入我们的生活这么多年,或许能破解我们言行的内容,就像我已能听懂它们生长的语言和熟知它们生长的习性,而知晓我们生活的欢乐和痛苦,甜蜜与苦楚。对于扶桑,看着它,时而幻化出母亲的容貌,我叙谈得更多的是珍惜亲情,尽孝不能等待,失去方知珍贵;至于银杏,欣赏它英姿勃勃的身躯,我交流的是对生活的感受,哪怕千难万苦,要有生存的欲望,要有生活的信心,就像它当年一样,看似折断的残枝,以为生命枯竭,但历尽无数黑夜之后,向着太阳发出了新芽。

我们是不同形式的生命体,却同样以阳光、空气和水作为生命的基本维生素。深交了它们,我切切地感到它们生命力的顽强和适应力。不管条件多么恶劣,只要有阳光、空气和水,只要有土壤,它们就能生根、生长、繁衍。地域变了,环境改了,它们会全力调整生存方式,尽快适应,又能生存、发展。不管是北方的还是南方的,也不管是年老的或者年轻的,春天到了,它们都容颜一新,焕发生命勃勃的生机。

2020.12.1于悦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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