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春夏还是秋冬,卧室里竟常潜伏着一只蚊子。当你夜晚熟睡时,它就悄悄地从角落里飞了出来,嗅着人的味道而来。睡梦中时常会被耳旁嗡嗡的蚊子声音忽然惊醒,黑暗中急忙用手驱赶蚊子,你在右脸边用手驱赶,它就飞到左脸边嗡嗡叫,你又用左手驱赶,它又飞回到右脸边,嗡嗡的声音更响。黑暗中,你不知道它在哪里,它却晓得你的准确位置,气得你两只手乱舞,蚊子飞走了。
可等你又将睡着时,恼人的嗡嗡声又在耳边响起来了,蚊子又来了。它是黑夜的幽灵,它是吸人血的魔鬼,白天藏于旮旯,晚上借着黑暗掩护寻找猎物。蚊子很狡猾,它知道怎么与人周旋。天黑后,它首先确定猎物是否上床,依靠发达的嗅觉器官确定猎物的位置。然后耐心等待,当听到猎物的鼾声后,它就向猎物暴露的皮肤飞去,寻机吸血。很多时候,当你熟睡时,听不到那轻轻的嗡嗡声。于是,可恨的蚊子就会降落在你脸上,将针一般的吸管刺入你的皮肤,拼命地吸血。就算你被嗡嗡声惊醒了,黑暗中你也看不到蚊子,只能用手乱舞,却打不着蚊子。想来,此时蚊子是最得意的时候:庞大的人类拿它没办法。机灵的蚊子的战术就是,你打我跑,你睡我咬。
一个晚上,蚊子会袭击你N多次,使你无法入睡,又打不着它,烦恼无比,瞌睡无比。可蚊子兴奋得很,一会儿嗡嗡骚扰一趟,隔一会儿再来一趟。如此反复进行,你感到就是那一只蚊子,被折磨得不行,只得不睡了,开灯打蚊子,只是你睁开惺忪的双眼,却找不到蚊子。它关闭了“发动机”,没有了嗡嗡声,小巧的身子躲在隐蔽之处。这就是一只让人苦恼的蚊子。
家人说点蚊香或者用电子灭蚊器驱赶,可我有严重的过敏性鼻炎,闻不得那味道,只好遭受蚊子的骚扰。时常半夜被嗡嗡声弄醒,黑夜里双手循着嗡嗡声打蚊子,可根本打不到它,反而把睡意打跑了,本来觉就浅,只好坐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屋顶,心事却像电脑的对话框一样跳到脑际。在这万籁俱静的冥冥之中,我感到灵魂出窍了,我看到了她,那熟悉的慈祥的身影:母亲。我清晰地看到了母亲温馨的脸庞,而且她也看到了我,要和我说话的样子,我在心里轻轻地呼喊她。以后,每次夜半被蚊子弄醒,在寂静的夜色中都会重复这样的情景。我似乎又要感谢那只蚊子,它竟让我通过黑夜见到天国的母亲。可每当四目相对时,我又感到无比的愧疚,会躲开母亲期盼的眼神。心里的那只蚊子咬痛我情感的神经。
母亲已经过世六年多了。但是,我还是经常忽然就想起她,想起她为儿女们辛苦操劳的往事。从20世纪60年代和父亲一起内迁重庆后,母亲就一直生活在北碚歇马镇。几十年里,除了两次回老家外,很少出远门,连重庆市区也没去过几次。上班的时候,就是家、单位、菜市场三点一线,退休后,则是在家、菜市场、退休职工活动室打转。她不想出门去游山玩水、放松心情吗?应该想的。可是她忍在心里不说,她是怕给儿女们添麻烦。她把所有的心血和时间都花在了儿女们身上,把生命都消磨在这个家里。
自从父亲突然走后,退休的母亲就一个人住在歇马的老屋。为了不让她感到孤单和寂寞,我们让她住到儿女家来,好陪伴她。每次到儿女家里小住时,她总是神情不安,她说住久了怕打搅我们,她还是要回去守着父亲。我心里知道,她一个人是孤单的是寂寞的,一直想多回去陪陪她,还特别对她说要陪她去旅游,母亲听了真的高兴。每次回家看望她,发现她特别喜欢看《远方的家》和《走遍中国》等反映祖国各地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的电视节目,问我看了没有,并兴致勃勃地给我讲述她看过的节目内容,每回讲完她都会非常期待地说,有机会到那些地方去看看,这辈子就满足了。母亲是随意说的,可我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不是滋味。看着母亲期待的神情,我想一定要满足她心中的愿望,去她向往的峨眉山看云海佛光,去九寨沟看五彩斑斓的海子,一定要去北京看天安门,以尽儿子的孝心。可我只是在心里想着、计划着,老以工作忙今年推明年,明年退后年,一直没有成行。其实更多的时候是顾了自己的工作,顾了小家的这事那事,没能真正体谅母亲的感受。母亲却说,不急,不要影响你的工作,等你有空的时候再去。可一直等到母亲重病住院了,我也没有抽出空。而母亲再也无法实现她的愿望了,她只能看着电视里绮丽的风光说,等我病好了,我们立马就去。我含泪点头答应,可心里却不停地流泪,在强烈地自责,是我们的自私,让母亲带着失望而走。
这成了我心里永远的“自责”和“愧疚”,这就是我心里时常叮咬情感神经的“蚊子”。每被叮咬一次,心会沉痛很久。心里产生无尽的后悔,自责自己在母亲健在时,没有陪她老人家到处走走,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欣赏美丽的风光。
这分明是精神的折磨,可又觉得是心灵的慰藉;这分明让我沉浸在痛苦之中,可又感到是情感的享受。只有这样,我才能和母亲进行灵魂的对话,才能让母亲的音容时常占据我的心房。
是的,生活中,和自然界的蚊子类似的,却比自然界的蚊子更折磨人的,是我们心中时常出没的那只“蚊子”。那就是你不愿想起的,却时不时出现在你脑际的心事:悔恨的事,伤感的事,烦恼的事,不愉快的事。心里的“蚊子”,不咬皮肉,而咬情感的神经。也许,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只挥之不去的“蚊子”。
我的床头柜上放着一张母亲的照片。母亲永远眼含深情和微笑地看着我。
2020.10.18于悦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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