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哥是个聪明爱动脑筋的人，什么东西他都要尝试自己亲自去做一做。比如，看见别人做滑轮车，他就动手自己做，而且做得比别人的好；流行做家具时，他就自己琢磨做起家具来。做出来的家具还挺像样，家里用了几十年。
1967年夏天，父亲的厂里发生一些事情，导致停工，子弟校也跟着停课了。兄弟几个整天待在家里，有时到楼下玩一会，可没有几个小朋友，不少人家一家老小都跑回无锡去了，我们感到无聊极了。有一天哥哥对我说我们养东西，就不会闲得发慌了。我问养什么？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就养鹅。我说你会养吗？整个野猫岩家属区没有谁家养过。哥哥却说就因为没人养过，我来养，不难的，鹅只吃草，好养的，养大了有七八斤肉呢，你吃几天都吃不完。
我们说服父母亲同意，一个赶场天，我们到歇马农贸市场花一块钱买了两只才孵化出来几天的小鹅。小鹅真可爱，全身黄色的绒毛，圆圆的黑眼睛，粉色的小嘴上有两个鼻孔，一双红色的小脚板，走路一晃一晃的，看见人就细声叫着朝你跌跌撞撞地跑来，你伸出手给它，它就用扁扁的小嘴啄你的手。弟弟妹妹一直围着小鹅玩，开心得不得了，觉得是他们最好的玩伴。哥哥对我们下达了任务：“我们一定要好好地把小鹅喂大，每个人下楼做事还是玩，回来时都要带一把嫩草，不然的话小鹅要饿肚子死掉的，也就不能陪你们玩了，大家能做到吗？”我们齐声说：“能！”
小鹅在四个小孩的细心爱护下成长，它们每天吃的都是新鲜的青草、菜叶。每天都要在水池里享受戏水之乐，它们一会儿把小脑袋扎进水里，一会儿拍打着小肉翅膀互相追逐，玩得不亦乐乎。每天有人带它们下楼去散步，我们走在前，它们摇摇晃晃跟在后面。我们专门在五楼楼梯拐弯的角落给它们搭了窝，白天它们就在小窝里玩耍、休息。晚上，厨房里的箩筐就是它们的床。四兄妹把喂养好小鹅当成最大的事，时时刻刻都牵挂着小鹅，有时突然想起，就会跑到小鹅窝里看看它们是不是好好的；有时晚上听到小鹅细声的叫喊，我们立马起床到厨房查看，看看小鹅是否生病了，小鹅睡得很舒服，刚才是在说梦话呢。
小鹅知道用什么回报我们辛勤的劳动和悉心的关爱，它们快乐地一天天长大，我们清楚它们身上每一天的细微的变化。你看，它们肉肉的小翅膀上长出白色的羽毛了，小屁股上也有，小嘴巴慢慢地变黄了，小脚板也变黄了。你听，小鹅的声音变粗了。它们长高了，再细看，有一只要长得快些大些，哥哥说它们是两兄妹，你们看它们的额头不一样了。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小鹅也记住了我们的相貌，只要我们走近它们，它们就会欢叫着迎上来，用嘴啄我们的裤脚，一副亲密的样子。每当这个时候，我们真把小鹅当成小伙伴了，对着它们亲热地说话。小鹅在快速地长大，一天一个样，不久，他们的绒毛就基本褪掉了，长出参差不齐的白色羽毛。妹妹说没有小时候好看，哥哥说这是成长的过程，再过些日子，它们会变得漂亮、英俊。
不过，随着小鹅的长大，矛盾出现了。小鹅长成大小伙、大姑娘了，胃口也增大了，每天我们要更辛苦地扯更多的草满足它们的食欲。吃得多，排泄物就多。为了不影响楼梯口的卫生，减少气味，每天我们要多次清扫鹅窝。白天好办，可晚上就麻烦了，小鹅睡觉，我们也睡觉。但小鹅睡觉时还会不断消化食物，产生很多排泄物，没法及时清理，弄得厨房充满臭味。那时的老房子是几家人住半个单元，共用一个厨房，厨房的强烈的异味使隔壁的刘叔叔有意见了。见此情况，本来就不怎么同意我们在家里养鹅的父亲严肃地对我们说：“邻居有意见了，晚上鹅不能再在厨房里睡了。”哥哥说那就睡在我们屋里。父亲说味道一样的大，也不行，就在楼梯口的窝里睡。我争辩说那会被人偷走的，听说别的楼深夜有人跑到楼上偷东西的。父亲说那是偷晾的衣服什么的，偷鹅鹅会叫的。
父亲的话就是命令，没法违抗。我们就准备让已长大的鹅晚上睡在楼梯口的窝里。哥哥说要采取安全措施，以防被偷。我们研究的措施是：每天晚上睡觉前，在鹅窝的门口和楼梯口放置竖着的砖头和玻璃瓶，有人摸黑上楼踢倒砖头和瓶子就会弄出动静，受到惊吓。最让哥哥得意的是，他用一根绳子一头拴在鹅窝的门上，另一头拴着放在墙檐上的两个玻璃瓶。他说只要偷鹅贼一拉鹅窝的门，连着的两个瓶子就会摔下来打碎，发出很大的响声，鹅受到惊吓就会大叫，我们就会被吵醒，贼肯定吓得跑了。我们都佩服哥哥想出的妙招。第一天晚上，我们过一会儿就到楼梯口看看，没问题，鹅安静地睡着呢。第二天早上一醒就跑到鹅窝看情况，一切都好好的，鹅兄妹们向我们问好。一连好几天都安然无恙，于是我们认为：一是不会有人偷鹅；二是哥哥高明的安全措施发挥了作用。
这天是星期天，大家都起来得晚。我心里还是牵挂着两只鹅，想去给它们喂点菜叶子和水。走到鹅窝门口看，一切都如我们晚上布置的那样。我对着鹅窝门轻声唤道：“大白鹅起来吃早饭。”呼唤了两声没动静，就说怎么你们俩也睡懒觉，平时可不是这样。说着解开绳子，拉开窝门朝里一看，顿时傻眼了，我大声喊叫：“鹅不见啦！哥哥快起来，鹅不见啦！”哥哥赤着脚就跑出来，他急切地问鹅不见了吗？我带着哭腔说两只都不见了。哥哥说你把看到的情况说给我听。我就把刚才经历的过程说了一遍。哥哥使劲一跺脚说鹅肯定是被偷了，贼很狡猾，识破了我们的机关，气死我了。父母亲和弟妹听见叫声也出来了，哥哥把气转到父亲头上：“就是你让把鹅晚上睡在这里的，还说没人会偷的。”父亲说怎么怪我呢，谁能想到贼会跑上五楼来偷鹅，再说你们还弄了安全措施。哥哥不消气：“我们四个人辛辛苦苦喂了两个多月，眼看养到四五斤重，竟然被偷了，我想不通。”父亲无语了。母亲打圆场：“你爸爸也是为了不影响邻里关系，没办法才让你们把鹅关在外面的，偷了就算了，过几天妈妈去买一只大鹅来吃。”哥哥眼里噙着泪说那要花多少钱。一旁的小妹突然说我们的鹅认识我们。哥哥听了拉着我的手就朝楼下跑，我们找遍了九号楼的楼前楼后，堡坎下的草丛，不停地呼唤，可是没有鹅的踪迹，连一根白色的羽毛也没有看见。哥哥和我又跑到歇马，到赶场卖鹅的地方去寻找，在每一个鹅面前，我们都会盯着看半天，看看每一只鹅都像我们的，又都不像我们的，再看看那卖鹅的农民，一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贼啊。就这样，我们从场头走到场尾，又从场尾走到场头，看着眼前一只只可爱的白鹅不忍离去。直到太阳西下，散场了，我们才怀着失落的心情朝家走去。哥哥嘴里一直念叨：“我的白鹅，我的白鹅，你们在哪？”
2021.4.1于悦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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