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1968年的夏天特别热,市面上很乱,人们都有一种惊慌的情绪。八月的重庆可谓骄阳似火,内迁重庆三年了,我们没有回过老家,外公外婆想我们,担心我们,让我们回老家去。于是,母亲就带着我们四兄妹回老家,想必母亲也一定想念外公外婆了。经过艰苦的路程,我们到了泰州,期间,母亲带哥哥、妹妹去宿迁待了几天,其余大半个月时间,我们一直在外婆家。我们又吃到了红米粥、香甜的瓜果和炒螺蛳,感受浓浓的亲情。
临走时,外婆十分的不舍,无声地抹泪。老人家买了许多烧饼和金果粉给我们,让我们意外的是她还去买了两只母鸡,让母亲带走,母亲说几千里路途这么远,要坐船坐火车的,鸡要吃要叫又要拉屎,不方便带,让外婆留着自己吃,可外婆说什么也要母亲把两只鸡带走,拗不过外婆,母亲只好带着我们和两只鸡踏上回重庆的路途。
我们先是坐船到上海,投奔母亲家的亲戚,等买到火车票回重庆。为了不让鸡在路上出问题,影响别的旅客,母亲专门拿了一个布旅行包装两只鸡,拉链开一点口子,让它们透气。母亲让哥哥和我负责看好鸡,既不能让它们跑出来,乱跑乱叫,也不能让它们饿死。我们深感责任重大,我们把装鸡的旅行包放在角落里,用身体当着,免得别的旅客发现,不时悄悄地察看两只鸡的情况,隔一阵喂点烧饼给它们吃,一会儿喂点水给它们喝,哥哥边喂食喂水边对鸡说乖乖的,不准叫。嘿,两只鸡还真有灵性,直点头,一路到上海一声也没有叫,旁边的旅客都不知道我们带了两只鸡。
在上海亲戚家住了四天,我们天天到大街上去逛,见识大上海。亲戚还带我们去了西郊动物园,玩了大半天,那动物园真大,动物真多,看到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动物。第五天一早,我们就要坐火车回重庆了,临行前母亲再三感谢亲戚们的招待,并从布旅行包里拿出一只鸡给他们,亲戚们推辞不接,母亲就说是外婆的意思,亲戚们就只好接下了。
我们坐的是硬座车厢,非常拥挤。我们就把装鸡的旅行包放在座位下面,哥哥和我就躺在座位下面照看着鸡,不时地给它喂食喂水。到晚上,趁旅客不注意时,悄悄把鸡屎用纸包了扔到厕所里冲走。这真是个懂事的鸡,和坐船时一样,平时就在包里睡觉,饿了渴了就把头伸出来找我们。所以,只要它伸出头来了,我们就知道它要吃东西喝水了。只是要到重庆了,它突然伸出头来叫了两声,把我们吓了一跳。好在火车上很嘈杂,没有人听到。我们赶紧安抚它,可它不吃食也不喝水,就在包里不停走动,喉咙里咕噜咕噜响。是不是包里有什么东西?哥哥说着伸手进包里摸,突然他笑了,眼里放光,随手从包里拿出一只鸡蛋。啊,母鸡生蛋了!我差点叫出声来。我们俯在母亲耳朵旁告诉她这个喜讯,母亲也笑了:真的?哥哥把鸡蛋在母亲眼前晃了一下。
回到家,我们把母鸡在火车上生蛋的事给父亲说了,父亲也乐了,他说这可是一只不简单的鸡,又坐船又坐火车走了几千里路来到咱们家。因为母鸡生蛋了,更因为外婆的一番深情,母亲决定养这只鸡。我们住的九号楼的堡坎下面是个斜坡,长满杂草,有人家在草丛里养鸡,我们白天也就把鸡放在草丛里,在五楼的楼梯口给它搭了一个窝。这确实是只不一般的鸡,才睡了一晚的窝它就记住了,第二天下午它就自己跳上堡坎,走上五楼它的窝里下蛋了,这回可不像在火车上,它骄傲得不停大声叫。可惜我们都不在家,不然的话,肯定要抓把米犒劳犒劳它。晚上我们去领它回家时,一楼的阿婆说,你家的鸡下午上过楼,下来时不停地咯咯叫,肯定是下蛋了,这只鸡好,买回来就下蛋。我们赶紧抱着它跑上楼,在鸡窝里发现一只硕大的红壳鸡蛋,我急忙去抓了一把米喂它,它吃几颗米抬头看看我们,喉咙里咕噜几声,又低头啄几颗米又抬头看看我们,喉咙里又咕噜响几声,像是在和我们交流。这以后每天我们放学回来,都能在鸡窝里摸到一只热乎乎的鸡蛋。
冬去春来,母鸡又开始下蛋了,这可把我们一家人乐坏了。每天早上母鸡和我们一起下楼,它去草丛里吃食,我们去上学。放学回家时,我们自觉增加一项任务,在沿路田边捉虫子,回来后喂给母鸡吃,希望它多生蛋。母鸡特别领情,见我们为它捉虫子,它感动的方式就是多下蛋,保证一天一个。夏天到了,太阳火辣辣的,养在堡坎下的鸡除了清晨走动找食吃,其余时间就藏在草丛里躲太阳,热得喉咙不停地呼噜。母鸡明显瘦了,下的蛋也小了。我们心里着急,商量怎么多找些活食给它吃。放暑假了,哥哥想出一个主意:用废旧的竹扫帚编织了两个长长的拍子。我问拿它干嘛?他说用它去拍蜻蜓给鸡吃。我说能拍到吗?他说肯定行。我说在太阳底下去拍蜻蜓太热了,要晒昏的。他给我鼓劲:“别怕,为了鸡能生蛋生大蛋。”隔天,我们就拿着哥哥发明的工具,到家属区的山坡上去拍蜻蜓。嘿,还真管用,小半天我们就拍到了几十只蜻蜓。当把蜻蜓拿到母鸡跟前时,它迫不及待地啄食,一会儿就吃完了,还围着我们转,我们说下午再给你去拍。修理好竹拍子,我们又出发了,下午的阳光更毒辣,可我们全然不顾,漫山遍野地追逐蜻蜓,到太阳下山时,我们的战利品又是一长串,够母鸡美美地饱餐一顿了。暑假里只要天晴,我们哥俩都要去拍蜻蜓来喂鸡。母鸡活食、虫肉吃得多,精神抖擞,鸡冠红红的、直直的,下的蛋也恢复了以前的个头。
以后的每个暑假,我们哥俩都去拍蜻蜓给家里的母鸡吃,使它长得身强力壮的,年年都下蛋,而且下蛋时间比别人家的鸡长。到了1970年的秋天,父亲调动工作,我们一家都要随调。母亲为老母鸡发了愁,因为她了解新家那边没办法养鸡。我们围着母亲说别杀它,把它带走。母亲无奈地说我也想留着它,这都跟我们好几年了,可是没办法。
从此,那只一身黄色羽毛,鸡冠鲜红、直直挺立,精神抖擞,下了无数鸡蛋,懂人情的老母鸡就只留在我们梦里了。
2021.4.5于悦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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