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兵三年，第二年初春的时候，我军忍无可忍发起对越自卫反击战。我们部队在西北，虽然进入了一级战备，但终究北边无战事。对我来说，当兵没遇上打仗，算是遗憾，却也是幸运。
可是刚成为预备役战士，就参加了一场特殊的战斗。1981年是个特别的年份，这一年，我结束了三年军旅生活，告别了那一门门威武的火炮，惜别了一个个朝夕相处的战友，回到重庆，回到亲人们身边，继续做歇马场人。1981年5月，我们在等待了四个月后，接到到红岩机器厂报到上班的通知。其实，这是早就知道的结果，因为那时的政策是哪里来回哪里去，城市户口的复员兵要安排工作，原则上在父母所在单位。因而，我们不担心工作安排的事。只是想着干什么工作，我曾想到职工医院，父亲觉得一家三个人在一个小小的医院不好，想我去装配车间学技术。后来厂武装部要人，他们确定要我，我也愿意去，内心的想法是坐办公室不会太忙，这样可以复习功课，准备考大学。五一节后，我兴致勃勃来到位于厂大门右侧小山包上与保卫科比邻的武装部报到上班。
这一年的汛期来得早，进入六月份雨水增多，长江嘉陵江水量增加、水位上涨。重庆也是不断下大雨，广播、电视和报纸的新闻都是有关汛情的报道，各级都在发出警情和号召：今年将会有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要做好防大汛抗大灾的准备。对于歇马场的人来说，总觉得那不过是例行公事，每年夏天，总要喊做好防大汛抗大灾的准备，可最多朝天门码头、沙坪坝磁器口被淹，没听说过北碚被淹过，大水更不会淹到歇马场来。可能今年也就是雨水多一些。
但是，到了六月底七月初，形势急转直下，北碚的汛情严峻起来。原因是嘉陵江上游连降大暴雨，水位猛涨，汹涌的江水像脱缰的野兽直奔下游，洪峰一个接一个而来，一个比一个大，北碚进入了抗洪抢险的实战状态。7月10日，从北碚回来的人，都惊诧地说北碚嘉陵江的水位高得吓人，北碚恐怕要被淹，北碚码头附近的商店、人家都在搬东西了。
7月11日一上班，就接到北碚武装部的紧急通知，今日洪峰将有漫上北碚街头的危险，令各地民兵火速增援北碚，参加抗洪救灾战斗，分配给我厂五个名额。江部长立即向党委报告，召开部务会落实人员。我主动向部长请战：“我年轻，我去！”部长说：“好，复转军人在关键时刻要敢于冲在前，命令你率四名基干民兵马上结集，火速赶往北碚武装部。”“是，坚决完成任务。”我们分头联系了有关车间党组织，下达了派遣民兵参战的指示。很快几位青年民兵赶到武装部。厂里派车将我们五人送到了区武装部。各个办公室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人们行色匆匆，气氛紧张。一干事对我们说，赶快，直接去抢险。我们跑步来到沿江的街区，眼前的景象令我们震惊，浑浊的江水竟已漫上了街，到处人声嘈杂，人们慌乱地搬运物资。我们立即投入了战斗，到商场搬东西。临近中午，北碚一半的街区已然成了汪洋，江水已过膝盖，人们都卷着裤腿在水中跋涉。一些老年人站在家门口焦急地说：“到晚上天黑了，水再涨怎么办啊？”
草草吃了中饭，在哪儿吃的、吃的什么想不起来了。我们又接到新任务，立即前往朝阳桥，担负守桥任务。我们徒步前往朝阳桥，经过八一桥时，还可以通行，过了桥经过十三中，再往前走一公里路就到了北碚著名的鹰嘴岩，此处也是嘉陵江北碚段最窄的地方，为连接嘉陵江南北交通，20世纪60年代末修建了跨江大桥，就是朝阳大桥。说起这座桥，可谓赫赫有名，它是当时我国第一座，也是世界上最先进跨度最长的钢索斜拉桥。通俗点讲就是没有桥墩的桥。
嘉陵江上游连日暴雨，洪峰迭至。北碚人没见过如此大的洪水，站在朝阳桥上往上游方向看，但见宽阔的江面波涛奔腾，浊浪滔天，过往的行人就驻足在大桥上看发狂的江水，有的人甚至专门从街上跑来看稀奇。岂不知，巨量的江水到了朝阳桥这个狭窄处，激浪冲击着两岸，震得大桥桥身也有节律的抖动，而看洪水的人们却全然不顾。如果洪水持续，洪峰加大，朝阳桥将面临危险，并将危及桥上的人员和过往的车辆。
按照抗洪抢险指挥部的部署，二十余名民兵到达朝阳桥后，立即疏散在桥上看热闹的人群，指挥车辆慢速通过。下午又下起了瓢泼大雨，险情进一步增加。下午四点钟，指挥部下达封锁朝阳桥的命令，禁止车辆人员通行。所有民兵分成两部分，分守南北两桥头。同时，指挥部派来了数名武警加强守桥力量。我们和武警战士一起守桥，增强了勇气和信心。只是走得太急，穿的T恤衫，没有雨具，我们被大雨淋得浑身流水，江风劲吹，浑身颤抖。下午六点，指挥部通知有一洪峰即将通过朝阳桥，要求守桥人员密切观察桥体情况。我们每隔五分钟派人上桥观察。此时桥体抖动得更厉害，走在上面就像走在棉花上似的，令人胆战心惊。桥下江水轰鸣，震耳欲聋。借助微弱的天光看江面，洪水似扑面而来，裹挟着大量的草垛、木材、油桶，还有鸭子、鹅、猪和牛等家禽。通过大桥时，几乎擦着桥体而过。如果洪水继续上涨，被巨浪裹挟的物体将撞击桥体，后果不堪设想。守桥人员十分紧张，不断向指挥部报告情况。
到了子夜，大洪峰已过，咆哮的洪水似乎缓和了一些，雨也小多了。这时我们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晚饭呢！真是又饿又冷啊，还有令人讨厌的蚊子，叮在身上咬。带队的同志说：由于洪水倒灌进龙溪河，八一桥被淹没了，一时找不到船运送东西，晚餐和其他御寒的物资都无法送到朝阳桥来。同志们要发扬部队的优良作风，克服一切困难，坚决完成守桥任务。大家纷纷说请领导放心，我们一定坚持到底。带队领导嘱咐道：大家轮流值班，其他同志注意休息，身体不舒服要立即报告。有同志到前面的石料厂找来些木头点燃，大家围在一起烤火取暖、驱赶蚊子，这是1981年北碚的初夏，朝阳桥边奇特的情景，令亲历者永远难以忘怀。
天终于亮了，洪水退下去了，雨下得小了。守护朝阳桥的民兵们看见，从北碚城方向划来一只木船，船停在十三中那里，船上的人抬着保温桶和箩筐下船朝桥头疾步走来，嘴里大声喊道：“守桥的同志们，给你们送饭来啦。”听到喊声，我们激动得高声欢呼起来。啊呀，太美了，太诱人了，包子、馒头，稀饭、豆浆，都冒着热气。大家都不客气了，不用命令，伸手就抓几个拿在手上，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边吃边说：“太香了。”送餐的人见状忙说：“慢慢吃，有的是，管够、管饱，你们太辛苦啦！”
到第二天傍晚，水位继续下降，雨也停了。指挥部传来指示：根据目前的水情和近期的天气预报，守桥民兵完成任务，可以撤出阵地。我们坐着那只送餐的船回到北碚，坐公共汽车返回歇马。回望北碚，依旧万家灯火，难忘那场战斗。
2021.4.6于悦心屋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