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利分房时代,作为机关、企事业单位的职工,要想分到一套房、甚至一间房都很困难,要房的人多,房子少,房子成了最稀缺的资源。而分房的权力又在领导手里,为分房子,许多单位都闹出不少矛盾。
我是1990年到市里某局工作的,在办调动时,办公室主任对我说局里没有房子,你要自己解决住处,不然就办不成调动。我急于办成调动,就说我自己能解决住处。到局里工作后,我就住在岳父家里。岳父家原来住在上清寺美专校街某单位的宿舍,是老式的木结构的四层楼房,每层楼都是中间宽宽的走廊,两边是大小不等的单间屋子,每层楼的两头有公共卫生间和集体厨房,岳父家住的是三楼靠右头走廊右面的三间屋,两间大的,每间约二十平米,一间小的约七八平米大。那时,小姨子也刚结婚,她丈夫在某单位工作,也没有住房,他们就住一间房,岳父岳母住一间,中间是一间小屋放了一张床和一个柜子,我就住这间。
从小到大我还没有像这样长期住在别人家里,生活习惯、饮食习惯都不大一样,感觉很别扭,特别是心理上感到很压抑、不自在。那段时间,我心里经常萦绕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房子。
到了1992年,岳父在江北小苑分了一套小三室一厅的房子,我就跟随住到小苑的房子。小姨子两口子还住在老房子。不久岳父单位把那三间房都收回去了,小姨子只好带着女儿到小苑来住了,这样家里就显得挤了。不时从岳父的言语中感觉到,他希望我能出去住,他是个图清静、图舒服的人,不高兴家里人多、嘈杂。但他不好赶女儿走,只能希望女婿走,可当时我确实没地方去,出去租房经济受不了,那时工资低,女儿才四岁。所以,心里不舒服,只能忍声吞气,谁叫自己没能耐。不久,妻子也从北碚调动到牛角沱某厂,女儿随之过来,都住在岳父家里,就更挤了。人多矛盾就多,我跟妻子吵过几次,实际上不是我们之间的事,都是房子挤、人心烦整出来的事,但只好我们两口子吵。
我感到再不搬出去不行了,会造成更多的家庭矛盾,而且该我们出去。我就给局里反映,局里说没办法解决。后来我发现烧开水的临时工一人住在六楼大会议室旁的茶水间,我就跟他商量,让他搬去跟别的临时工一起住,他虽不愿意,但还是搬走了。这样,我们一家三口就在那个只有六平米的房间蜗居。女儿小不觉得什么,还逢人就说我们家的客厅大得不得了。她说的是大会议室。我和妻子自然感到沮丧,想想我们在厂里时住的是自带厨房卫生间的一室一厅啊,现在落到这步田地,都没敢告诉我父母,遇到厂里的人也不好意思说住在哪里。妻子难免有抱怨之词,我只好赔不是,尽力安慰她,说局里准备修新办公大楼了,要一并修职工宿舍,希望不会太遥远了。
日子过得很快,一晃,我们竟在六楼的茶水间蜗居了两年多了。好在希望就要变成现实了。局里的新办公楼宿舍于1993年动工,地址就在上清寺附近,是在旧办公楼原址修新楼加宿舍。1994年初新办公楼和宿舍落成,接着就是全局职工盼望的大事:分房。表面看人人都兴奋,实际上很多人心里焦虑。因为,人多房少,谁都想住上清寺的新房,成为渝中区的人,孩子可以读人民小学。大家都担心分房不公平,因而提出不少要求公开公平的意见,房子还没有分,整个局里已是小道消息到处传,弄得人心惶惶。局领导深感这次分房矛盾大、困难大,成立了分房领导小组,听取各方面意见,参考其他单位的分房方案,几易其稿制定了分房方案。我也是分房领导小组下属的工作人员,参与了一些事务性工作。但,分房方案的制定,分房条件的设置,哪套房分给谁,我们一般工作人员不知道。
当第一次分房方案和够条件分房的职工基本情况,以及房源和分配情况贴上墙时,三楼办公室前的走廊里人头攒动。有人看了高兴得手舞足蹈,有人从头到尾未看见自己的名字,立刻火冒三丈,大喊太不公平了!也有人悄悄地说某某的情况有假,有人看了之后急匆匆去找领导。忽然有人把贴在墙上的方案扯了。不少人大声喊:“要不得,不要扯。”那几天领导都无法正常办公,不断有人找领导反映情况,自己的和别人的情况。职工们都无心上班,三五成群地议论分房。
分房领导小组根据收集到的意见,对方案和具体分房做了调整。第二次分配方案贴出后,又是人头攒动。只见有些先前闹得凶的人不闹了,高兴地说:“这样差不多。”有的人又有意见了:“怎么变了呢?不行,我们要去反映。”反正第二方案贴出后依然很多意见。怎么办?分房领导小组又开会研究,再次进行调整。领导说:“就这么定了,不能再改了,不然没个头,谁有意见来找我。”
可想而知的,第三次方案出来,依然有不少职工提意见,他们也想像前面的人那样到领导那儿去闹。但听说领导决定了无论谁去闹,都不会再变动方案了,而且对无理取闹影响工作者,轻者批评,重者要处分,这使得本想去闹一闹的人胆怯了。尽管有的职工对分房结果还是有意见,可分房方案就这样落实了。当然还是有不怕事的,那就是一位职工的老婆,据说下海在解放碑做生意,脾气有点暴烈,平时把那位同事管得服服帖帖的。那天她拉着丈夫直奔领导办公室,在走廊里就听到她慷慨激昂的女高音:“你这么好说话,吃了大亏都不敢吭一声,凭什么别的人分得到,你分不到,太欺负人了,我不怕领导。”说着气咻咻地走到领导办公室门口,一掌推开。领导见状很生气:“怎么不敲门就进来,没有礼貌。”她还嘴道:“你们不讲理,我们还讲什么礼貌。”同事低头不语。我们立马进去劝阻,可同事的老婆见有人来劝阻,却越发吵得凶,高声大嗓,又蹦又跳的。领导气得不行,也厉声吼道:“浑不讲理,居然到我办公室来大吵大闹,分房就这么定了,你吵翻天也没用,再吵给我滚出去。”同事的老婆被激怒了:“你叫我滚,我偏不走,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娘就不走了。”说着她竟然把手中的手机高高举起,猛然朝地上砸去,手机顿时四分五裂。旁边的人都被她的举动惊呆了,要知道那时绝大多数人才开始拥有BP机,极少数做生意的大款才有手机,况且那是一部摩托罗纳,在当时算绝对的顶级奢侈品啊,上万元一部啊,她居然把它当众砸了。众人见势拥上去,强行把她拉了出来。同事弯腰拾捡地上七零八落的手机零件。
一出分房闹剧就这样结束。职工们有的分到了新房,有的分到了旧房,几乎是“上山打猎,见者有份”,大家都进入了搬房、装修的阶段。但职工们似乎都有气,围绕分房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后来那位同事分到了一套位于向阳电影院旁多园的老房子,不久,市里在那儿修建了****党派纪念馆,他得到了补偿。我分到了一套建面三十八平米的新房,原本领导问过我要不要江北的房子,局里为使职工们都能分到房,还在江北嘉陵公园旁买了十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但妻子坚持要上清寺的房子,她说:“宁要上清寺一间房,也不要江北一套房。”其实,主要考虑的是女儿能读人民小学。结果,我们放弃了大的,要了小的。我们的新房一室一厅,有厨房、卫生间,还有一个阳台,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女儿大了,不能与我们同屋住了,装修时就把三平米大的阳台做成榻榻米,安一个门,就成了女儿的闺房,挨着北面的窗户做了书柜,所以也兼做我的书房。对于新房,妻子是蛮高兴的,她回到了渝中区。而我心里总感到不悦,可说不出来。女儿并没有因为这个房子读到人民小学,它不在人民小学的范围。最终还是用其他同事的名额才读到人民小学。
看似大家都分到了房,各得其所。但分房中的问题确实不少,这对单位里职工的团结和谐造成了很大的破坏。
1999年,国家出台政策、下发红头文件,终止机关、企事业单位福利分房,现有福利房折价卖给个人。从此,实行了半个世纪的供给制、福利制终于寿终正寝。以后,个人住房实行货币化,一律由市场购买,房屋产权属私人所有。
2021.4.10于悦心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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