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厂记忆

我说的老厂是坐落在缙云山下,嘉陵江滨,磨滩河畔,绿树掩映,红砖厂房的大型工厂,它曾经是几代人心中的圣地,是几代人奉献和收获的热土。

打开记忆的闸门,让我们深情再现那可歌可泣的岁月。20世纪60年代是风雷激荡的年代。为了防范新的战争,保护和建设新中国的军事和民用工业,党和国家制定实施了世界工业史上史无前例、巨大规模的工业大搬迁战略,也是一场旷世的人口迁移,那是惊天动地的国家意志体现。由1964年起至1980年,从东海之滨,从北国边疆,中原大地几千家具有战略意义的工厂进行了浩浩荡荡的搬迁,在中西部地区的13个省、自治区进行一场以备战为指导思想的大规模国防、科技、工业和交通基本设施建设。国家共投入2000余亿元巨资,几百万工人、干部、科技人员、解放军官兵以及上千万人次的民工,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好人好马上三线”的号召,离别家乡,迢迢几千里内迁到大西南、大西北的深山峡谷、大漠荒野、穷乡僻壤,用艰辛、血汗甚至生命,建成了1100多个大中型企业、科研院所。这不仅是中国历史上一次极大规模的工业和人口迁移活动,也书写了世界建设史的奇迹。这就是在中国当代史上写下悲壮一页的“三线建设”。

前辈们津津乐道的是,当一批批“三线建设”搬迁企业建议名单被送到中南海时,党和国家领导们点着老厂的名字说,这家工厂也很重要,列入三线建设。由此,老厂加入了浩荡的三线建设的洪流。旋即,受国家部委的指派,老厂厂长亲自坐飞机到几千里外四川省的成渝两地选择新厂厂址。考察组先后察看了灌县、宜宾、泸州、万县等地。当在北碚歇马发现了下马的重庆北碚钢厂旧址后,大家一致认为此地既符合上级“高山旁侧,下马厂基,注意隐蔽”的要求,交通、生活等条件较好,是理想的建厂之地,遂向上级报告,经中共中央西南局三线建设委员会研究,国家有关部委作出了在北碚原北钢厂旧址建厂的决定。决定以无锡动力机厂为主体整体搬迁,加上洛阳拖拉机配件厂部分內迁组建新厂。

北碚歇马场是块宝地,它呈南北条状平坦横卧在缙云山下,东南遥望歌乐山,北濒嘉陵江,东临磨滩河及大片柑橘林,有碚青公路经过,向南可到主城及长江码头,向西直达白市驿机场。

那是一个多快好省力争上游的火热年代,厂址确定后,当年动力机厂就专题研究组织重庆新厂建设先遣队,从厂里各部门抽调几十名业务骨干,立即奔赴重庆开展筹建新厂工作。大家豪情满怀告别家乡和亲人奔向遥远的内地,展开紧张的前期工作。1965年开春,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新厂建设开工大会典礼在施工现场隆重召开,所有参建干部、职工群情激奋,斗志昂扬,口号震天。随着现场指挥的一声号令,新厂破土动工,由西南建筑公司、重庆建工学院实习师生、民工及动力机厂先遣队人员3000多人组成的浩大的施工队伍,开进现场。顿时,庞大的工地上打桩机声震耳欲聋,各种施工车辆来往穿梭,施工工人川流不息,真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热火朝天,一派繁忙的建设景象。为抢时间、争速度,加快建设,指挥部对施工队伍实行军队化管理,建立连、排、班战斗队形式,提升队伍的战斗力。

与此同时,无锡老厂开始紧锣密鼓地动员搬迁工作。动力机厂人员(除特殊情况的以外)和机器设备整体搬迁。厂里开了多次会议:分析形势任务,宣讲政策措施,明确搬迁大义,层层思想动员,号召广大职工响应国家号召,积极投入三线建设,为了国家,牺牲小家,离别故土,建设新厂。从1964年派出的先遣队开始,到1965年底几千职工和家属(有的人家是祖孙三代)分五批乘船溯江而上,告别富庶难舍家乡,千里迢迢来到陌生的山区。洛阳内迁职工乘列车,翻山越岭来到歇马。两地职工一起建设新厂。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用毛**思想武装起来的,思想觉悟高,为了尽快建成新厂,早日为国家作贡献,他们不讲条件,不计个人得失,不怕苦、不怕累,日夜鏖战,战胜一个个困难,突破一道道难关,创造了惊人的建设进度。施工现场日新月异,不到一个月,厂区实现三通一平;三个月后,实行边建厂、边搬迁、边安装、边投产;七个月后,新厂建设胜利结束。同时,职工及家属居住的十八栋六层楼三个单元的家属楼和三栋单身职工楼,以及保健站、幼儿园、学校、食堂、洗澡堂、小卖部、篮球场、足球场等学习、生活、娱乐设施也相继建成。这是不可想象的建设速度,从设计、建厂、搬迁到全面投入使用仅用了10个月!1965年12月,喜讯传来,各车间全部投产,当月就生产出合格产品8台,受到上级领导部门的高度赞扬。

新厂建成了,职工们视为自己的孩子,要给它取个名。大家满怀深情地说,歌乐山是革命志士鲜血染红的山;厂区基岩和《红岩》小说里描写的一样,也是紫红色的砂岩。“红”代表革命,“岩”寓意坚强,新厂就是广大建设者用坚强的革命意志塑造出来的。为了纪念,更为了祝愿新厂成为坚强的革命企业,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红色尖兵,遂将新厂命名为“红岩机器厂”。

站在家属区山岗上眺望,远处平地上是成片高大的红砖厂房,山岗上是一座座崭新的灰砖红瓦的家属楼,都是红色的基调,这就是我们的新厂,这就是我们的新家。从此,我们就是红岩人。

从此半个世纪,红岩人在这块土地上奋斗、奉献,生活、繁衍。老厂曾数度兴盛,不断开发新产品,不断增加产能,成为行业翘楚,产品曾供不应求,为各行各业送去动力和光明;它为舰艇犁海耕浪提供动力,为巨轮远航提供电力;它为卫星发射保驾护航,为沙漠基地送去光明;它为国家的重要部门提供保障,为经济发展提供充足的电能;它远渡重洋支援亚非拉国家的建设,为国家争得荣誉。为感谢职工们为国防事业的贡献,共和国将军亲笔题写厂名;当年中央电视台曾用红岩牌发电机组保障春晚,并要厂里派技术人员值守,确保除夕夜万家欢乐。半个世纪,红岩人用智慧和汗水,换来座座奖杯,赢来多少高光与骄傲的时刻。

在建设工厂的同时,红岩人也酿造了甜蜜的生活。职工们建设了工厂,工厂回报着建设者。随着工厂的发展壮大,又在山下的平坝征地,陆续新修建了十六栋一家一门带卫生间的家属楼,老的十八栋家属楼也改造成了一家一门带卫生间。20世纪80年代初,所有家属楼都用上了天然气,再不用艰苦地往山上挑煤球了。并用大量资金配套建成了新的电影院、工人俱乐部、闭路电视系统,新的职工医院,新的食堂、餐厅、浴室,老干部活动中心,新的足球场、篮球场、游泳馆等等生活、文体设施。建立了从幼儿园到大学的教育机构。工作之余人们生活得有滋有味,充满欢乐,一年四季都有体育比赛,七一有文艺汇演,春节的游园活动更是热闹非凡,人气旺盛。工厂全盛时,产品产销两旺,职工生活殷实。职工们很有幸福感、获得感,充满了对自己工厂的热爱和依恋。

可是,让红岩人百思不解,万分心痛的是,曾经朝气蓬勃的工厂,曾经不畏艰难的工厂,却在走向市场经济的路途中开始衰落。它经历了面对市场的怯弱和迷失;更经历了人心的涣散和丢失。原先意气风发的企业,变得暮气沉沉了,原先领头羊企业变得落后了;原先畅销的产品变得卖不动了;原先管理有序的企业变得力不从心了。生我养我的老厂你这是怎么啦?红岩职工千万次追问,没有答案;背负几代人命运的老厂你向何处去?红岩职工万千回求索,毫无结果。这座曾经的明星企业,循着陨落的轨道,无可挽回地滑向衰落,慢慢挣扎,静静消亡了。工厂停工了,车间破败了,家属区荒凉沉寂了,人们无奈离开了,人们含泪离开了,人们痛心离开了!多少人为之扼腕叹息,多少人为之悲伤哭泣,多少人为之后悔不已,多少人为之愤怒哀嚎!这是几代人的心血啊,这是几代人的奉献啊,这是几代人的家园啊!迢迢几千里,背井离乡,献了青春献子孙,几辈人的命运竟然就终结在这里。

我深爱的老厂,当我再次走进厂区,昔日的辉煌形象已无处寻觅,它的身躯已破败不堪,残墙上爬满野藤,遍地杂草横生。泪眼蒙胧、神情迷茫中,我问它、我问自己、我问时光和岁月,这是我们的老厂吗?厂区大道怎么不见车水马龙,办公楼怎么不见人来人往?高大的厂房里怎么不闻机器的轰鸣?老厂真的会消失吗?但,不管是无锡人还是洛阳人,只要曾经是红岩人,不管去了哪儿,流落于何处,对于这块土地都将永远难于释怀,对于这份感情都将永远无法忘却!

我心中的老厂,哪怕你的实体不在了,你也不会消失,因为你已深深扎根在几代红岩人的灵魂里,溶入在红岩人的血液里。你永不会消失,你就在我们心里,那半个世纪的故事,时刻都在慰藉着我们飘荡的灵魂,安抚着我们难以平静的情感。只要走近那片土地,我会又闻到那老厂特有的气息,我似又看见厂区大道奔涌的人群,我似又听见厂房里轰隆隆的机器声,那是怎么样的热火朝天的景象,怎么样的生机勃勃的景象。多少张熟识的面孔从眼前飘过,轻轻招呼一声,就能看到他们回眸一笑;多少难忘的人与事,不经意一想,顿时清晰涌上心间。还有那洗澡堂里的欢笑,冰糕房里的凉爽,大食堂里的美味,足球场上的欢呼,游园会上的快乐……

是的,并不因为你已不存在,你就从我们红岩人记忆中消失;尽管眼前只有残垣断壁,杂草丛生,可我们脑海里能再现那宏伟厂房和浩荡人群的盛景。我们在,那曾经相伴我们的都在……

记忆是因为怀念,怀念是因为挚爱,挚爱是因为珍贵。

老虎灶 老厂建厂初期,在野猫岩家属区建有一个老虎灶,具体位置就在四号楼的前面,也即四号楼到托儿所的路上,贸易商店的后面。“老虎灶”是江浙人的叫法,实际就是烧开水的灶,开水房。

那为什么叫“老虎”灶呢?顾名思义,一是从形状上看,那灶门口像老虎的头,张开大嘴,后面是长长的盛水的大铁桶,像老虎的身子,高高的烟囱像老虎的尾巴。二是跟人们家里的灶比,它特别大,而且一天要“吃掉”很多木材或煤,像老虎一样身子大,一天要吃很多东西,所以叫老虎灶。不知原本得名是否是这些原因。过去江浙一带的茶楼都有老虎灶,也有专门向居民们供应开水的老虎灶,开在居民居住集中的街上,居民们提着热水瓶到老虎灶来买开水。到网上查一下,就是这个意思。

从江苏到重庆,厂里还是沿袭江浙人的生活习惯,考虑周到,在家属区修建了老虎灶,只不过它已不是过去一个灶头几口铁锅的老虎灶,而是一个小锅炉,用煤炭烧火,实际上就是开水房,为大家提供开水,而且是免费的。依稀记得负责烧开水的是个中年妇女,住在我们九号楼三单元,她丈夫是汽车队的。那女的腰圆膀粗,干活麻利,对人也挺热情,喉咙很大,说一口苏北话,我们感到蛮亲切的,听见她说话就使我们想起泰州,想起外婆。

职工和家属们当然喜欢老虎灶,不用自家烧开水了,要知道,自家的炉子不可能一直点着烧开水,那多浪费煤啊。那时收入低,花钱都是精打细算的,再者买煤要走几里路到歇马街上。有了公家的老虎灶多好,想什么时候要开水,提着热水瓶去打就是了。野猫岩家属区有好几千人,一天需要多少开水啊,老虎灶一天到晚烧水都供不应求,打开水的人总是排着长队。排在后面的人,着急的催前面的人快一点,前面的人被催得没好气地说:“着急怎么不早点来排队?”有的人抱怨前面的人一人拿四五个热水瓶,把水龙头全霸占了。还有脸皮厚不自觉的人,居然烧饭、洗菜、洗衣服也来打老虎灶的水,其他人议论纷纷,可也没办法。

虽然那时我们还小,可也开始承担一些家务事,到老虎灶打开水就是我们的任务。我那时才七八岁,人小又瘦,没什么力气,最怕到老虎灶打开水,每次都要排很久的队,轮到我了,后边的大人就会催:“小孩快一点。”我战战兢兢地把热水瓶放到水龙头下,有时没对准,滚烫的开水溅到脸上、手上疼得钻心,灌好了开水,一手提一个热水瓶,胆战心惊往家走,虽然从老虎灶到九号楼我家也就一两百米远,可每次我都觉得是漫漫长途,关键是还要爬坡,遇到下雨天就更紧张了,生怕脚下一滑,把热水瓶打破了,那年月,热水瓶是家里的重要资产,打坏一个那可是重大责任事故,是要挨打挨骂的。好在我执行任务时没出事故。可是因为大人们忙上班,打开水的多数是小孩,我们还算近的,远的要爬到高高的山顶上。所以,不管是下雨还是晴天,经常看到有小孩提着热水瓶走着走着,突然一趔趄,就听到砰的一声,接着是一地冒着热气的碎瓶胆玻璃,而出事故的小孩要么看着那堆碎玻璃发愣,要么是嗷嗷大哭。马上就有大人小孩围拢过来,大人们会关切地问:“是哪家的小孩啊,烫到没有?没烫到就好,赶快回去吧。”有认识的小孩已赶忙跑到小孩住的那栋楼去报信了,扯着喉咙朝楼上喊:“某某的爸爸妈妈,你家某某把热水瓶打坏了。”也有小孩起哄的:“热水瓶打坏了,家里没有水吃了,回去要吃生活(挨打)了。”

另外,厂大门口的食堂也给住在旁边的三栋单身楼的职工提供开水,有一位同学家住在学校边的小铁路旁,到家属区的老虎灶来打开水太远,他就到食堂去打,也不近,来回得有几里地,几年下来,他膀子粗粗的,力气可大了。

家属区的老虎灶给职工家庭提供了不少方便,但没有存在几年,因为某些原因,它停止供水了,后来“老虎”也被拆除了,建造了厂里接待外来业务人员的招待所。

浴室 公众洗澡的地方,北方叫澡堂子,南方叫浴室。江浙一带有更地方化的叫法,叫做浑汤间,去过浴室的人会觉得这种叫法更形象贴切。20世纪90年代以前,中国绝大多数人家的住房都没有浴室(卫生间)的,那么怎么洗澡的呢?夏天可以拿木盆盛了热水洗,男人甚至穿个裤衩就在水龙头下洗,或者到河里洗。冬天冷,没法在家里、河里洗,只有到公共浴室去洗。

老厂建厂时就建有浴室,最早的浴室修在金工车间后面,工具车间和锻压车间之间的小山包上,分男女浴室,大约有五六百平米大吧,走上小山坡,右手门进去是男浴室,从小路走到左头门进去是女浴室。浴室工作日开放,每天下午五点钟开,到晚上十点钟关门,然后换水,让下晚班的工人洗澡。厂里实行三班制,上晚班的工人很多,特别是铸造车间灰尘大,下班后,工人们满脸满身都是灰,必须要洗澡。本来修建浴室就是给职工们洗澡,当然就连带家属们也享受福利了。

记不清当时家属去洗澡是凭证件还是凭票,或者是要买票。男浴室的门不大,进门有值班室,或者是购票房。沿着通道进去左拐进大厅,贴墙有高高的存衣服的木柜,木柜分成很多小格子,每人的衣服放一格,没有门。那时没有考虑偷盗的问题,当然也发生过失窃,或者拿错了东西,所以,去洗澡时,值钱的东西都要放在家里。脱了衣服往里走,就能感到热气熏人了,里面有两个一米深的六七十平米的四方形的大池子,池子四周是淋浴。别看很简陋,这在当时的歇马甚至北碚恐怕都是最大、条件最好的浴室了。周围的仪表厂、光学厂虽然也有浴室,但只有淋浴。当然不能和江浙一带的公共浴室比,幼年时,曾跟着外公一起去浴室洗澡,那浴室池子多有泡澡的有烫脚的,还有专门搓背的地方。洗完澡有休息的地方,你躺在窄窄的床上,或小睡一会,或品茶吸烟,或与人谈天说地,还有修脚师傅帮你修脚挖鸡眼。那样的洗澡是享受,它是市民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小孩们都知道,洗澡要去早。所以,要洗澡的那天,放了学赶紧回家拿衣服、毛巾、肥皂,然后直奔浴室。去得早的好处是人少,水清爽,甚至还可以在池子里扑腾两下。不过马上就会被旁边的大人训斥:“小孩不要捣蛋,不然把你赶出去。”于是只有老老实实洗澡。洗澡的程序是先在池子里泡,等把身上的油泥泡胀了,就使劲搓,直搓得全身通红,然后到淋浴去冲洗,抹肥皂,洗头洗身上,这就好了。去晚了就没那么舒服了,一是水温不高了,关键是水已变浑了,池边漂浮着人们身上搓下来的油泥,热气蒸发出一阵阵馊味。恐怕这就是江浙人把浴室叫做“混汤”的来历。到下班时,洗澡的人蜂拥而至,人声鼎沸,赤裸的人体挤满池子,冲淋浴要排队等。

其实,作为小孩,我们既把浴室作为清洁身体的地方,更当成玩乐的场所,往往几个小伙伴约好了一起去洗澡。洗完澡,一个个红扑扑的脸,走到外面头上冒热气。出厂门,经过食堂,飘来诱人的饭菜香味,这时去买个白白的大馒头那才解馋,如果大人给的饭菜票多就买肉包子,那就是至上的享受了,神气活现地边吃边往家走。

“**”结束以后,厂里恢复生产,产销形势很好,工厂兴旺起来。出于厂里生产和管理的需要,老浴室关闭了,改造成了工具库。重新在厂区外单身宿舍的后面、总务科旁边征地修建了新的浴室,格局还是和老浴室一样,好像是增加了烫脚的池子。那里仍然是我们和儿时的伙伴现在的同事们、朋友们赤诚相见的地方。

托儿所 老厂建厂时,虽然是先生产后生活,但厂里生活配套设施还是比较健全的,刚内迁时就建了托儿所,位置就在红岩粮站的后面,是一幢两层的小楼,楼前有蛮大一个坝子四周有围墙,大门靠着马路,从老虎灶旁的小路可走到托儿所的后门,通常大人们送、接孩子都走这个门。托儿所只收本厂的子女,不对外。都是日托,小孩早上送去,下班后接回去,小孩在托儿所吃一顿中饭,午睡后起来有点心。因为紧挨着家属区,所以,职工们感到很方便。托儿所的阿姨都是内迁的职工或职工家属,有些阿姨都认识。

刚内迁时,正好弟弟和妹妹上托儿所,弟弟四岁,妹妹不到两岁,印象中,他们俩没怎么哭过,挺适应的。一般都是早上父母上班时送去,下班时接回来。有时他们工作忙就叫哥哥或者我去接。弟弟小时候长得很逗人喜欢,又听话,不闹,阿姨们都喜欢他,有一位阿姨特别喜欢他,经常抱他,带他玩,每次我们去接他,那位阿姨总要夸赞弟弟听话、乖。

家里有一张老照片,拍的是父亲和我们三兄弟。照片上,父亲微笑着,三个儿子簇拥在他身边,哥哥抿嘴笑,我歪着脑袋张嘴笑,弟弟羞羞地笑,那真是一个温馨的画面,地点是在大磨滩过河的石桥旁,春天的季节。那天大概是托儿所搞春游,父亲把我和哥哥也带去玩,给我们照相的好像就是那位阿姨。我出版回忆录时,曾想以这张照片为封面,可编辑说因为照片表面受到磨损,不能作封面用,只好遗憾地换了另一张照片。后来,我把那张照片放大了装上镜框放在书房里。

到我们四兄妹结婚生子时,二十多年过去,托儿所还在,我们的孩子都上过红岩托儿所,只是已经换了不少阿姨了。

食堂 老厂的老食堂就在单身宿舍的下面,记得那是一排长长的砖木结构的平房,中间有一大门,用于车辆进出,把购买的米面油还有肉、蔬菜运进去。左半部分是仓库和办公的地方,还有一个朝外的小窗口,那是职工和家属们买饭菜票的地方。右半部分是炊事作业区,有一排巨大的灶台,上面都是大铁锅,还有长长的案板和很大的圆圆的墩子。食堂有好几十号工作人员,有负责管理的干部,有负责采购的人员,有红案师傅、白案师傅,还有卖饭的、捡菜的、做清洁的勤杂人员,还有专门烧炉子的,那时候烧煤,得有专人负责,也是很关键的岗位。

食堂在黎明前就开始忙碌了,那是白案师傅们忙着做早饭。上午就是全体人员一起忙碌,大师傅吆五喝六的,安排人做这做那,墩子上的剁肉声,案板上的切菜声,肉、菜下油锅的吱吱声,阵势庞大,组成了制造美味的食堂奏鸣曲。在蒸腾的热气中,只见到忙碌不停的身影,他们一顿要做几百上千人的饭菜。等到诱人的饭菜香味飘出来时,人们陆续朝食堂走来了。食堂右面部分凹进去一截,伸出来长长的屋檐,墙上开着十几个小方孔,那是买饭的窗口,要到卖饭的时候,每个窗口前都排起了长队,那也是很壮观的场面。队伍里单身职工居多,他们中又以未结婚的年轻人居多,一到吃饭的时候高兴得不得了,谈笑着敲打着碗盆。也有双职工来买饭菜的,他们是因为家里没人做饭,又不想下班后回去做,买食堂的回去吃节省时间。食堂前面连着屋檐,搭得有很大的棚子,有长凳长椅,职工们可以坐着就餐,那大棚是用楠竹做支架,顶棚是油毛毡,地下是泥土地。食堂距厂大门也就一步之遥,可能是方便那些单身职工吃了饭就能去上班。

我们家那时在食堂买饭不多,主要还是母亲下班回来做饭,买得多的是馒头和包子,有时晚上吃粥吃馒头,或者是当早饭。记得馒头是二两饭票一分钱菜票一个,包子一两饭票二分钱菜票一个。小时候感觉食堂的馒头真好吃,又大又白,又香又甜;偶尔吃包子,就更兴奋不已,一个包子拿在手上闻半天才慢慢吃,先吃皮,吃到只剩下香喷喷的肉馅时,就停下来,舍不得吃,又要闻一阵,最后才慢慢吃掉,心里想着再有一个多好啊!有时吃得只剩下肉馅时,一不小心肉馅掉地下了,懊丧得想哭。

当然,全厂职工、家属最喜欢食堂一样东西,那就是每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做的大排骨面,那味道真好极了,到那天的中午,食堂卖饭的窗口前的队伍排成了长龙,人头攒动,翘首以盼,排在后面的人生怕买不到。其实,食堂做好了充分准备,保证每个职工都能在毛**生日这天吃到美味的面条。这个传统坚持了好多年,印象太深刻了!

职工们对食堂员工为了他们的一日三餐辛苦忙碌赞许有加,不过对个别食堂员工靠“山”吃“山”,也是颇有微词,有人看到,他们下班时总要顺手拿些馒头包子或者肉食走,虽然属于小拿小摸,可那时是经济困难、物资紧张时期,所以人们意见就很大。更有极个别的竟用热水瓶装菜油拿回去,这就属于偷了。

到20世纪80年代,赶上国家经济大发展,电力紧缺,厂里的产品供不应求,效益大增。厂里研究要好好改善生活设施,兴建了一批家属楼和生活娱乐设施,其中包括旧食堂改造,于是在原址,一幢崭新的美观的上下两层的新食堂拔地而起,新增的二楼有雅间和宽敞的宴会厅,既适应企业对外交往的形势,也满足了职工们家庭聚会和办喜事、娱乐的需求。前面的旧棚子也拆了,地面全部硬化,铺上美观的地板砖,还建了一个喷水花池。到了20世纪90年代,我调到机械局去工作,偶尔到厂里公干,厂办的同志请我到食堂二楼的雅间吃过饭。那宴会厅,很长时间晚上成了舞厅,乐曲悦耳,彩灯闪烁,舞姿婆娑,是青年职工们着迷的地方。

保健站 这个保健的意思,不是现在说的按摩、桑拿等,而是指卫生健康保健,这是20世纪50年代的叫法,保健站的医生叫保健医生。实际上,保健站就是医务室。因为在老厂的前身无锡动力机厂就叫保健站,到了重庆的新厂也就沿用这个名称。

保健站位置在燎原商店后面,离老单身宿舍很近,建在一个小土台上,是一幢红砖青瓦的二层小楼,不到一千平米。走上十几级石台阶就是保健站绿色的大门,门厅的右面是挂号、取药的窗口,左面是取化验单的窗口,门厅左右是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诊室,有内科、外科、五官科、注射室、换药室、治疗室等,二楼有妇产科,有几间病房。直对着大门有一小门,出小门走下石台阶左拐,楼下还有一间屋,是X光室。

保健站的医生、护士大多数是随无锡动力机厂内迁来的,有少数几位是洛阳拖拉机厂和机械部第三设计院内迁来的。他们中有的就是本单位的职工,有的是随迁的职工家属,一共有三十来人。多数是女同志,年龄大多在三四十岁左右。因为医护力量有限和医疗设施的不足,保健站就是看看小毛小病,看不了的病、大病就转院到十公里外北碚的市第九人民医院。起初转院是用厂里的小车送,或者搭乘大卡车,没有车时只能自己乘坐公共汽车去北碚九院。那时看病是职工的福利,不用钱,家属看病也只收药钱,很便宜。不对外。

我们家人对保健站这幢小红楼有着密切的联系和深厚的感情。因为,父亲在无锡动力机厂时就是厂保健站的站长,母亲是另一家企业医务室的护士。内迁后,父母都在保健站工作,父亲仍然当站长。所以,大多数职工对父亲都很熟悉,一般都叫他张站长。父亲除了1970年夏到1973年底,1983年到1984年分别到位于九龙坡区的重庆起重机厂和北碚第九人民医院工作外,一直在保健站工作。母亲还是当护士,除了1970年夏到1973年冬跟随父亲到重庆起重机厂医务室工作外,就一直在保健站工作,做到护士长退休。

因为这样的关系,我们小时候经常到医院去,有时是因为有事找父母亲,有时就是去玩。记得,母亲值夜班的时候去得多。小时候,只要我们兄妹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总是母亲带我们去保健站找医生看,每次去,母亲就会问药房的阿姨要几片润喉片或者酵母片给我们吃着玩。所以,几乎每一位医生和护士我们都很熟悉,见着男的就尊敬的叫老伯伯、叔叔,看见女的就亲切地喊阿姨。在所有的医生、护士中,给我们印象最深的是朱医生,我们叫他朱老伯伯,他是医院里年纪最大的医生,也是医术最好、经验最丰富的医生,医院里的同事都很尊敬他,遇到疑难的问题都要请他去看看。朱医生对每一个病人都很和蔼,看得很仔细,看得也很准。所以,职工和家属来医院都希望朱医生给他们看病,心里就特别放心。可后来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被发配到厂里扫厕所,没有几年就去世了。

到了20世纪80年代,厂里生产形势好,效益大增,不断地改善生活设施。保健站也得到了改造,在原址上扩建成四层楼,增加了科室和病床,使得不少常见病可以不到北碚去看了,也可以住院治疗。并且经卫生部门验收同意,正式更名为红岩医院,父亲由站长变成了院长,不过老职工们还是喜欢叫他张站长。医院新招收了一批医生护士,增添了不少医疗设备,综合能力有很大的增强。随着国家医疗制度的改革,职工实行了医疗保险制,看病自己要拿钱了。并且为增加医院收入,开始对外门诊。

从保健站到红岩医院,父亲为此倾注了心血,父母亲几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在那里为职工和家属们热心服务。就连我们家的第三代也和红岩医院有缘,我们四兄妹的孩子都是在红岩医院诞生的。

游泳池 老厂是在下马的北碚钢厂的旧址上建设的,厂区里有不少北钢厂下马后没有拆除的设施,譬如金工车间旁的残缺高炉和几十米高的大烟囱,热处理车间后面的炉料库的堆场里也有一座大烟囱。金工车间旁的大烟囱边上,有三个很大的水泥池子,一个是正方形的,三四十米见方,两个是长方形,十余米宽,六七十米长,据说是以前钢厂的冷却池。不知是谁出的好主意,把其中一方一长两个池子改造成了游泳池,估计是那些喜欢游泳的单身职工。

小孩都喜欢水,何况我们都是从水乡来的呢。有了游泳池,每到暑假,我们就有了好去处,几乎每天都要去,一游就是半天,玩得不亦乐乎,忘了回家。哥哥好像在之前已经会游泳了,我是哥哥教的,在那个长池子里学会了游泳,因为长池子水浅,而且宽度只有十余米,是专门让学游泳的人游的池子。我喜欢水,水性好,所以一两天就学会了,就能扑腾扑腾游个十来米远,几天之后我就能抬起头来轻松自如地在浅池里游泳,心情真兴奋,感觉泡在水里特别舒服。

哥哥他们大孩子和那些大人们在大的方形的深水池里游,特别是那些大学生单身职工游得真好看,他们有的游蛙泳,有的游自由泳,有的游仰泳,在水中像个小快艇游得很快,还有人游一种我们没见过的姿势,大人说那叫蝶泳,只见游者双臂像大雁一样展开,奋力划水,双脚同时拍水,顿时水浪飞溅,游泳者就像海豚一样在水中一起一伏前进。

不久,大人们又有了新花样,在游泳池里打球,叫水球。我们是第一次看见可以在水里面玩皮球。打水球也是分成两边,像踢足球一样,每边设一个球门,哪边把球扔进对方的球门里就得分,得分多的一方赢。参加打水球的人,头上都戴着漂亮的游泳帽,脸上戴着护目镜,让我们感到潇洒极了。他们时常进行比赛,一开球,两边的球员就像蛟龙一样追逐着皮球,只见水浪翻腾,人仰马翻,争夺激烈。我很佩服能打水球的人,因为打水球不仅要求游得快,而且要会踩水,尤其是打门时要能够高高跃起,别人才无法阻挡你,这就要看你踩水的能力了,能力强的,能让大半个身子跃出水面,然后单手抓球,向球门大力扔过去。

学会了游泳,就感到在浅水池游不过瘾,就想到深水池去游,开始我跟哥哥说了几次,他都不同意,他吓唬我:“深水池很危险的,游不动了或者抽筋了要淹死的。”可我还是想去,就坐在深水池边看他们游。后来哥哥就答应了,嘱咐我只能在边上游,感觉不行了就赶紧抓住边上。开始我就按照哥哥说的沿着池边游,可慢慢胆子就大了,敢游到池子中央去了,而且踩着水喊哥哥,他见了大声叫我游到边上去。不过,我很快能游到对过去了,慢慢能游几个来回不歇气,还能憋着气一下游到对面。

游泳池里也出过事。俗话说:淹死的是会游水的人。还真是这样。有一年夏天就出了事,有一位打水球的单身职工,游得高兴了就给大伙表演跳水,跳了几次,大家不断喝彩,当他又一次跳下去后久久没有浮出水面,大家以为他在玩花样,眼光在水池各处搜寻,都不见他。几分钟过去了,有经验者感觉不对劲,大声喊道:“他可能出事了,水性好的跟我一起潜水找他。”池子里和岸上的人都紧张起来,也有人说:“不会吧,他水性那么好。”几位水性好的都潜到水里找人,几分钟后,他们合力把那位跳水者救上了岸,大家七手八脚进行急救,但那人没有反应,身体已经软了。为首救人者喊道赶紧抬到保健站去抢救,几个人抬起溺水者朝厂外的保健站跑去。但最后那人没有救活,这是厂里游泳池死亡的第一个人,也是唯一的一个。因为之后厂里把游泳池关闭了。

我们也确实被吓了一阵,父母也天天叮嘱我们别去游泳。好在游泳池已关闭了。可到了第二个夏天,我们早已把去年的事忘得干干净净。特别想游泳,怎么办?少年是最无所畏惧的,我们悄悄约上要好的同学到河里游泳,先是从厂后大门出去到柑桔研究所,到白鹤林,再到三设计院,那里有一条通向大磨滩的河,河水平静,比较安全。三设计院是个半岛,有一座水泥桥和一座铁索桥连通,每次游得高兴时,伙伴们就比赛跳水,是从铁索桥上跳下河,桥面距水面有三四米之高,大家都没有从这么高的地方跳水过,可争胜好强的我们谁也没有畏惧,一个个轮着往下跳,跳了一次没有恐惧感了,就争着去跳。有一次,我跳得过猛了,入水的瞬间人翻了过去,感到腰间被电了一下,好一阵我才出水,伙伴说:“你吓我们吗,这么久才出来。”那一刻,我竟忘了我刚才在做什么,只觉得腰椎疼。那天,我们提前回家了。

过了几天腰不疼了,又想游泳了。这回我和哥哥到了更远的地方,更大的河里去游,由三设计院再走半小时,到大磨滩河里游,那里比三院的河要宽几倍,最宽处上百米,而且中间水流很急。开始我们都在边上游,慢慢适应了才敢游到对岸去,游到中间时,能感受到水流的力量,要将人朝下游冲去,没有点力量还真游不过去,那真是锻炼人的胆量和意志。如果撑不住,就会被湍急的河水冲下不远处几十米高的大磨滩瀑布。

为了回去不被父母亲吵,我们每次都会在回家前半小时搞副业,大磨滩河水比较清洁,河底沙泥里有蚌壳和螺蛳,我们就潜下水底摸蚌壳和螺蛳,有时还能在岸边的泥洞里抓到螃蟹。每次回家时,我们都带回一笆笼战利品,这样,可以将功折罪,不至于被父母亲吵得很厉害。新鲜的螺蛳很好吃的,那可是我们幼年时对泰州的美食记忆啊!

到了20世纪80年代初,老厂效益大增,大搞基本建设,修建了一大批民生设施,其中征用了九号楼、十二号楼前面的一大片农田,兴建了综合体育设施,就有漂亮的游泳馆,既有标准比赛池,也有供学游泳的练习池,还有儿童戏水池,同时修建了男女更衣室、淋浴室等。每到夏天,游泳馆里人声鼎沸,欢声笑语。每年厂里都要举行职工游泳比赛,职工们在泳池劈波斩浪,奋勇争先,令人振奋。市体委也曾慕名而来,在此举办全市职工游泳运动会。

篮球场 刚内迁时,篮球场就在老厂部的前面,其实,它主要是会场,因为有一个很大的**台,台下面是一大片空地,之所以有这么大一片空地,是因为空地的那一头是厂运输队,平时车辆都停在空地上。在紧邻**台的小块空地上建了一个篮球场。开大会时这里就是会场,开过传达最高指示大会、总结会、动员会、誓师会、欢迎欢送会、批斗会。打球时它就成了球场。因为是在厂区里,所以凡是工作日有比赛,都安排在晚上,因而球场上空安装了灯光,故而,职工们又把篮球场叫作灯光球场。星期天则可以在白天比赛。

那个年代,没有什么文娱活动,人们工作之余就是晚上聚在一起打打扑克、吹吹牛。所以,看打球成了职工们的重要娱乐活动。一有比赛,厂门口会贴出海报,广播站也会通知。不少职工为了有个看球的好位置,一下班就到食堂买了馒头包子,来到球场边吃边等着。而我们则要等做完作业,吃完晚饭,做了家务才能去看球,每当此时,我们总是一路飞奔到球场。可这时球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最前面的人站着看,后面的人就站在凳子上看,来晚的人只能看人背影,听见人墙里边一阵阵的叫好声、呐喊声,心里急得不行,就不断在人群里找空子想往里面钻,前面的人发现有人想钻空子,赶紧堵住空隙。因此,为看球,也经常有人吵架。

那时的厂队水平是蛮高的,在市里也排得上名次。因而,经常邀请市里一些水平高的球队来比赛,每场球都打得非常精彩。场上那些生龙活虎、球技出众的球员们,俨然成了观众们心中的英雄,他们每一次精彩的配合都获得观众的叫好,每一次漂亮的进球,都赢得满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也正是在观众的呐喊助威声中,厂队队员们越发打得出色,配合默契,连连得分。那时有不少职工和家属喜爱的球员,如技术精湛,进球率高的戚志才,每当篮球传到他手上,观众们就会有节律地喊:进一个,进一个;还有老当益壮的钱师傅,外号“老枪”,意思是打球老到;还有不少老一代的球员,遗憾的是已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不过他们精湛的球技和潇洒的球风深深地印记在我们的脑海里。

过去的篮球赛制是上下半场制,半场三十分钟,中间要休息一刻钟。每到裁判的半场哨声响起,场边的小孩们就会齐声高喊:“半场时间到,裁判要屙尿。”小孩们既看打球,也开心娱乐。说红岩篮球,既要说球员,也不能不说裁判。厂里最早的两位篮球裁判是哥俩,刘氏兄弟。哥哥在无锡动力厂时就是篮球裁判了,而且是有国家等级证书的二级裁判。弟弟刘龙生是吹小号的,外号“小喇叭”,到重庆后跟着哥哥学篮球裁判。但后来弟弟当裁判的名气却比哥哥大,倒不是弟弟的裁判水平比哥哥高超,而是因为两人的风格不同。哥哥执裁时,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一是一、二是二,动作规范,没有自己的小动作。弟弟则是个活宝似的人物,他把平时爱表演爱逗人笑的特长,用到了篮球裁判中,在裁判手势中经常加入自己的创作动作,时常是身体动作加手势加眼神,甚至还加上哨音,显得幽默搞笑,使得比赛在紧张中又增添活泼,往往他一个动作把观众们笑得前俯后仰。他把篮球场作为他的表演场,每当一场比赛的裁判就是一场表演秀。说实话,正是因为他当裁判,使观众们觉得看打篮球更有趣了。

刘龙生和我家共住半个单元,在野猫岩九号楼二单元五楼左面半单元。平时,他遇到有篮球比赛就去当裁判,在家里,高兴时他喜欢吹小号,清脆嘹亮,很好听的。让我永远难忘的是,1967年7月7日,他在装配车间的天车上吹冲锋号的情景,那一刻,车间外响着枪声。那一年,我九岁,那个瞬间,我无法将他和平时嬉皮笑脸的模样联系在一起。几十年过去了,刘龙生已经作古,可我时常回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

“**”结束后,厂里恢复了生产、生活。20世纪80年代初,厂里又把保健站前的一大片农地征用了,修建了二十八号楼、老干部楼等六七栋宿舍,同时修建了职工俱乐部、灯光篮球场。老厂部前的篮球场被用来修建了内研所和接待楼,只有厂部依然是灰砖瓦平房。厂篮球队恢复了建制,不过很多我们熟悉的老面孔不见了,只有少数几位青春不老的老球员,充实一些招收的知青青工和本厂子弟职工。厂工会开展了职工篮球联赛,每当篮球场有比赛,依然是里三层外三层观众,依然是不绝的助威声、叫好声。只是,老职工们看着年轻人打球,总要提到当年老篮球队员们打球是多么多么精彩。

足球场 提起老厂的业余文体活动,最让职工和家属们特别是年轻人们津津乐道的,当然是足球。足球运动是老厂经久不衰的体育活动,是职工、家属们特别是子弟们最喜爱的运动项目,那片足球场,产生了多少让人们念念不忘的大牌球星、职工们心中的足球偶像。每每谈到足球,职工们就会回忆起无数的美妙场景,回忆起许多精彩的故事,想起不少激动人心的情节。那片场地上产生过许许多多的英雄,让红岩人自豪,让红岩人骄傲,让红岩人激动,让红岩人难忘,每当说起足球,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说起老厂的足球运动,自然要说到无锡动力机厂打下的雄厚的底子。迁到重庆建新厂,领导和职工们在全力以赴忙生产的同时,没有忘了他们最喜爱的体育活动,最早建设的体育活动场地就是足球场。足球场建在装配车间的旁边,完全按照标准足球场大小建设,只是地面差一点,是泥土地面,有些地方还是原来北钢留下的矿渣地面。但这一点不影响喜爱足球的职工们驰骋球场的高度热情,下班后和节假日,那里肯定是聚集人最多的地方,如有比赛更是人们热情喷涌的场所,那激动人心的欢呼声连家属区都能听到。

当然,说足球场就更要说在球场上驰骋的球员,说起红岩足球队,红岩人那可是如数家珍。20世纪60年代的第一代红岩足球队,那是驰骋市内足球场,常常打遍强敌无对手,在重庆足球界赫赫有名,是公认的足球强队。那年代,经济不发达,一些小厂连基本的体育设施都没有,更不要说足球场了,那是奢望,只有大型企业才有地方建足球场,才有经济能力供养足球队。记得那些年,红岩厂周边的小厂时而也凑合球队到厂里来和厂队比赛,总是被打得瓜西西的,落败而逃,对他们来说,能享受在这么偌大的球场上和令人敬仰的红岩厂队踢球,就是莫大的幸运。那时,市里大企业中足球强队有空压厂、建设厂、望江厂等军工大企业,还有毛纺厂等企业,除了每年度的全市职工足球比赛,各队进行厮杀,争夺名次外,各厂队也经常邀请友队到自己单位来进行友谊赛、对抗赛。凡是厂里有足球比赛,那就如同是职工和家属们的节日,很多厂队的拥趸们,也就是现在说的球迷,早早来到足球场,对我们这些小球迷来说,看厂队训练都是一种乐趣,小伙伴们边看边称赞着球员们的球技,还在心里默默记忆球员们的技术动作,幻想着哪一天自己也有那一身漂亮的球衣和球袜、球鞋,那该多潇洒、多威风啊。等到比赛临近,球场四周已是人山人海,里外几层,人声鼎沸,有些职工和球员是同事,开玩笑的叮嘱道:“一定要进两个球啊!”

裁判一声哨响,比赛开始,球迷们的情绪就随着主队一波波的进攻而激昂,欢呼声、加油声一浪高过一浪。更有心急者,只要见前锋拿球就喊:“射、射、射啊,进一个!”一旦进球,欢声雷动,连远远的家属区都能听到,做家务的妇女们就知道厂队赢球了。中场休息时,球迷们会紧紧围在球员们的周围,听教练分析双方的战术和球员们发挥的情况。厂队赢球了,球迷们会兴奋好几天,失利了,球迷们就要沮丧好几天,不管厂队输赢,那场球都将是未来一周甚至两周时间球迷们在车间、在学校、在家里议论、争论的话题,常常会为哪个球该传给谁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动粗。

每个球迷都有自己心中的球星、偶像,红岩队的前锋三剑客是公认的红岩队的球星,中锋肖培利是盘球大师,球到他脚下就像被粘住了,谁也抢不走,球迷们最喜欢看他眼花缭乱的过人,晃过一个又一个防守队员后巧妙射门。左边锋“馄饨”,带球突破是强项,脚头子既硬又准,是厂队的主要得分手。右边锋小陈,速度快、头脑清晰,善于捕捉机会,常在混战中得手。三剑客是红岩队的核心、灵魂、中流砥柱,三剑齐上,胜利可望,三剑不齐,胜利难求。让球迷们耳熟能详的队员还有,球风稳健的前卫李伯奎,长脚后卫,以速度取胜的前锋“小弹吉(蛐蛐)”,球风硬朗的后卫“坦克”,跑不死的后卫“胡瞎子”等。球迷们对厂队球星们的崇拜一点不亚于现今的球迷,我们不光注视他们在球场上的一招一式,脚上功夫,场下则紧跟他们,欣赏他们的穿衣脱衣的动作,看人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走路的姿势,有时一路跟着竟跟到洗澡堂里。

在老足球场上,让红岩人最难忘的一场球,是后来成为中国足球队主教练的戚务生带领八一青年队应邀来厂进行友谊比赛,也可以说是指导比赛。这是那块足球场举行的最高级别的比赛,也是红岩队唯一一次与国家级足球队的比赛。比赛那天自然成了盛大的体育盛会,重庆足球界的人士和一些厂矿球队都前来观摩观战,一睹赫赫大名的八一队的风采,红岩足球场人潮涌动,盛况空前,传为佳话。

“**”结束后,由于第一代球队队员年纪偏大,有的队员离厂,红岩足球队出现了青黄不接的状态,比赛经常输球,球迷们痛心疾首,斥责球队是“老爷队”,强烈呼吁厂队尽快补充新鲜血液,增加年轻球员,让红岩足球薪火相传。好在第一代球员的精湛球技早成为孩子们学习的榜样,他们驰骋球场的风采成为孩子们模仿的偶像,足球的种子在红岩子弟中生根发芽,爱好足球的传统在红岩子弟中传承。所以,在红岩子弟中,男孩子几乎人人都踢足球,大家互相带动、互相影响,使足球成为老厂及厂子弟校的第一体育项目。

红岩子弟校的高年级早就有了足球队,他们经常在一起练习脚法,切磋球技,提高整体配合水平。小弟弟们就跟着大哥哥们学,每个年级都有突出的小球员,而每次厂队的比赛则成为孩子们学习的公开课。那时子弟校高年级球队中踢得比较好的有周玉生、连明原、钱菊平、温穗生、金勇、张渊等。20世纪70年代初,北碚区也在抓提高足球运动水平,就将红岩子弟校中球技突出的周玉生、连明原、温穗生等学生招入同样有足球传统的重庆市十三中学,使他们的球技得到更快更大的提高。其中最为优秀的周玉生后来被选入四川省足球队,并成为四川队的队长,退役后担任重庆青年队的教练,成为老厂成长起来的最杰出的代表。其他如连氏兄弟、温穗生、钱菊平等则成为第二代红岩足球队的主力。金勇因为学越剧去了,离开了足球。张渊随父调动,在市四十七中学读书,也成为校足球队的主力,曾参加市体工队的选拔集训。后又随父调动回到红岩机器厂加入厂队,仍做守门员。光是这些人仍然撑不起一个厂队,后来有更年轻的球员被选进厂队,他们中突出的有陈小平、“小上海”“阿秋”“阿毛”等。第二代红岩足球队也在重庆企业足球界拼杀多年,在厂足球场为职工和家属们奉献了许多场精彩的比赛,尽管成绩不是很骄人,但他们仍然是功不可没,他们起到了承上启下的关键作用,使红岩足球传统得到延续。

其实,厂里一直注重弘扬足球传统,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后,就安排第一代红岩足球队的主力肖培利、小陈等到红岩子弟校任教,传授足球技术,使红岩子弟校的足球运动得到新的发展,水平进一步提高,各年级都建立了足球队,足球氛围更加浓厚,涌现出新一批足球尖子,足球传统学校的名声更响了。这批孩子中的佼佼者有黄承江、张浩、曾斌等,黄承江和张浩是子弟校同班同学,同时招进重庆市体校足球班。毕业时,黄承江因技术好、个头壮被选拔进四川青年队,足球生涯最辉煌的时间是,被选拔参加中国希望队集训,后长期在四川队效力。张浩技术虽然好,但身体单薄,落选,在市里踢了一段时间后回厂读技校,并选入厂队,成为当时最年轻的队员,后成为第三代红岩足球队核心人物。比黄承江、张浩年龄稍小的曾斌,赶上改革开放好时代,体校毕业后加入了重庆市第一个职业队:红岩足球俱乐部,成为中国第一代职业足球运动员。

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红岩足球却出现了令人痛心的衰退,在各级比赛中屡遭败绩,甚至打不出北碚了。为保持红岩足球荣誉,振兴红岩足球,使红岩足球队重返市甲级队,厂里对足球队进行了大刀阔斧改组,大胆启用科班出身年仅二十五岁的张浩为新一代球队的掌门人,管理训练球队,并下达了目标任务。而此时,厂里拨巨资修建了系列体育设施,其中包括征用九号楼前的农田,修建了新的标准足球场。厂区里的老足球场用来修建了试验车间。为了开展职工体育活动,振兴红岩足球,厂工会确定每年举办职工足球联赛,吸引了广大青年职工参加。职工足球联赛的每场比赛都有大量职工到场为双方球队呐喊助威,每个赛季都分段举行,到了第二阶段比赛更加激烈精彩,整个赛季长达半年。职工足球赛的开展,大大促进了年轻职工参与足球的热情,也为球队输送了不少有潜力的球员。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以张浩为代表,包括蒋彪、胡波、施振贤等骨干队员的第三代红岩足球队正式形成。我当时担任厂报记者,多次采访分管厂领导和工会**,并随队活动,全程记录了红岩足球队刻苦训练,顽强拼搏,重回重庆职工足球联赛甲级队,并进入前列的艰难过程,让人赞叹这些年轻人为传承红岩足球,为红岩足球的荣誉做出的努力。这里特别引用当年《红岩人报》的一篇通讯,以展示红岩足球队员的风采。

干杯,为凯旋的足球健儿们

——厂足球队征战市“足协杯”追记

特写:胜利的瞬间 骄阳似火烤着大田湾体育场,足球场上红岩队和气压队正进行着“殊死”的较量。此刻,红岩队又发起一次猛攻,只见中锋张浩一脚妙传,边锋蒋彪接球后高速从左路切进,接连晃过对方两名后卫的堵截,带球突进大禁区。好!单刀赴会!对方门将慌忙出击,沉着的蒋彪右脚将球一拨,接着拔脚劲射,球沿着漂亮的弧线越过守门员和后卫飞进网窝。顿时,看台上响彻欢呼声。这时,终场的哨声响了。随着这胜利的哨声,红岩队又回到了阔别六年的甲级队。队员们激动地击掌、拥抱着,专程临场督战的厂工会张**兴奋地向队员们祝贺……

闪回:我们曾失去荣光经历痛苦 足球是红岩人的骄傲,为全厂职工所热爱。从内迁重庆后,厂足球队可谓久负盛名,是一支老牌甲级队。但到了八十年代中期,队伍青黄不接,走下坡路了。1986年区“缙云杯”赛,过去打遍北碚无对手的红岩队却在半决赛惨遭淘汰,可没有场地、名不见经传的光学队竟夺得冠军。惨遭失利促使厂工会、体协下决心改组球队,新组成由年仅25岁的张浩任主教练、马力任教练、24名队员平均年龄不到21岁的新红岩队。张浩接手球队后深感责任重大,他决心与年轻的伙伴们一起艰苦奋斗,找回红岩人的荣光。新红岩队很快投入到了强化训练中。但要建设一支打胜仗的球队和造柴油机一样,并不那么容易。当年9月,新红岩队首次出征市乙级队联赛连遭败绩,降为丙级队。消息传来,全厂球迷哗然,《红岩青年》登出球迷来信,要求主教练检讨,向球迷谢罪,紧接着1987年参加“缙云杯”赛,红岩队仍然发挥不佳,无缘夺杯。红岩队进入了低潮期,球迷们由希望变失望,有人甚至要求解散球队。张浩压力巨大。

艰难时刻,工会、体协领导及时与教练、队员谈心,分析失利原因,鼓舞士气;各部门也积极输送球员,保证训练时间;这时厂体育中心新球场也建好了,各方面的支持、信任提振了球队的信心,张浩和队员们暗暗攒劲:变压力为动力,打好翻身仗。训练计划订出来了,艰苦的训练开始了……

全景:在磨难中奋起 中国人坚信:有志者事竟成。年轻的红岩队从泥泞中走来,进入希望的1988年。

场景一 5月7日,厂工会会议室里气氛热烈,孙副厂长正与工会领导、球队教练们一起详细研究如何打好市“足协杯”联赛。厂长亲自主持讨论球队工作,这在厂里的历史上尚无先例。表明了厂领导的重视。9日,球队出征前,工会张**又亲临激励,教练和队员们斗志激昂。

场景二 5月10日,丙级队赛开战。红岩队首遇后工队,在激烈的对攻战中,锋将朱宏渝近射破网,为红岩队旗开得胜立下功劳。正值山城雨季场地泥泞,但阻挡不了红岩队的前进,分别以8∶0、6∶1、2∶1战胜对手,以小组第一晋升乙级队。

插入一 丙级赛后,红岩队又挥师回厂参加市机械系统“机械杯”赛。占天时、地利、人和,小伙子们越打越好,以不败战绩夺冠,全厂职工和家属欢呼雀跃、津津乐道。

场景三 5月30日,乙级队赛战幕拉开。红岩队挟勇夺“机械杯”余威,一连战胜三队、逼和一队,气势咄咄逼人。这时红岩队积10分,同组的气压队积12分,将由两队争夺一张甲级队赛入场券。生死赛中,主教练张浩战术得当、指挥镇定,并身先士卒战满全场,队员们放得开、发挥得好、拼得凶,分别在上半场和终场前由胡波、蒋彪各攻进一球,以2∶0打败气势汹汹的对手,跻身甲级队。

插入二 6月,厂里生产繁忙。6日,在厂长办公会上,厂领导专门提及征战在外的球队,表示支持球队打下去,各部门也积极响应。队员们听到消息,感到莫大的鼓舞,受到莫大的鞭策。比赛间隙,张浩、施振贤、许兵等主动回到生产岗位加班突击生产急件,受到领导的赞扬。

场景四 代表重庆足球最高水平的甲级队赛烽火燃起。孙副厂长亲任领队率领红岩队再度拼搏。如今的红岩队不再是两年前一打就垮的弱队,也非丙级队赛时无人重视的弱旅,而是这届杯赛名副其实、不可阻挡的“黑马”,成为球迷们争相评论的对象。各队都把红岩队作为重点对手研究。首场面对老牌冠军空压队,红岩队不畏强手以攻对攻,以1∶1迫使对手握手言和。接着两场发挥更佳,分别以5∶0、5∶1大胜劲旅重纺队和毛纺队,从而稳坐甲级队交椅,跻身甲级队六强之一,赢得了红岩队有史以来最好成绩。

带着领导的重托、球迷的期盼,红岩队用拼搏和胜利为企业赢得了荣光。球迷们,请用属于红岩人的胜利之喜悦斟满酒杯,为红岩足球的振兴,干杯!为凯旋的健儿们,干杯!

(摘自1988年7月6日《红岩人报》)

我对老足球场还有更深一层的感情,在那里我曾获得值得骄傲的荣誉。老足球场也是子弟校举行大型运动会的场地,一九七四年,父母亲又调回老厂工作,我们兄妹又到子弟校上学。那年的校运动会的赛跑比赛共有一百米、二百米、四百米、八百米、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六个项目,我和哥哥分别报了两个项目,我跑短距离的二百米和四百米,他跑中长距离的一千五百米和三千米。同学们对我们的实力不了解,在比赛中我们发挥出色,一举夺得四个项目的冠军,成了众人瞩目的黑马,赛后老师同学们把我们围住,投来敬佩的目光,送上赞美的语言。我们感到非常兴奋和骄傲。班上有位同学用照相机抓拍了我冲刺撞线的镜头,每当看到那张黑白照片,就会想起那风华正茂的岁月。

羽毛球场 老厂建厂时没有专门的羽毛球场,那时打羽毛球的人很少。打羽毛球要有球拍,一副球拍要好多块钱呢。另外还要买羽毛球和球网,也不便宜,一般的家庭不会给孩子买球拍和球来玩的,所以打羽毛球的人很少。有时看到单身宿舍那边有人打羽毛球,是分配到厂里的大学生技术人员,好几个说广东话、福建话的。他们是在画了线架了网的场地上打,很正规地比赛。我们小孩有时转到单身宿舍那里玩,就看那些大人打羽毛球,他们的动作很正规很优美,因此很好看,我们很着迷。

学校有羽毛球拍和球,上体育课时我们学着打,是打野球,没有场地没有网,而且拍子的线是塑料的,球也是塑料的,这就要便宜得多,可是塑料线的拍子容易断,塑料球也不好打。而听说正规的羽毛球拍的线是用羊皮或牛皮做的,羽毛球是用鹅毛做的,球头是橡皮做的,弹性好,羽毛做的球飞行时很稳。

厂里在食堂旁边修了三栋单身宿舍楼,可住几百人。可宿舍还是不够,所以在家属区的四号楼、六号楼也住得有一些单身职工。六号楼在我们九号楼旁边,它一面临马路是一楼,一面临山坡是二楼,坡边到墙有两米宽,一条阴沟一条小路,小路一头可走到马路上,一头连接九号楼。六号楼一单元的五楼有一天桥连接山坡的顶部,形成一个出口,向左拐就可到九号楼,向上走大石阶路可到十号楼等楼栋。六号楼二单元住有几个单身职工,都是铸工车间的青工。他们原本业余时间练健美,有几位还会乐器,后来不知怎么学打羽毛球了。山坡上有一块空地,原来是我们九号楼的孩子们玩皮球、打弹子、抛橡皮筋、叠砖头游戏的地方。六号楼的单身汉为了打羽毛球,就霸占了我们玩游戏的地方。小孩们不敢跟大人较劲,我们只好到其他地方去玩。

开始那几个单身汉也是打野球,球技不怎么样。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把空地进行扩展,平整,浇上了三合土硬化,建起了一个正规的羽毛球场。他们似乎不练健美和乐器了,改练羽毛球了,每天下班后都要打到天黑,一会单打,一会双打,个个都打得很认真,还经常切磋技术。没过多久,他们的球技大有长进,打得像模像样了,吸引了不少大人小孩观看,有的围在球场边看,有的就在自家窗口边看,看到好球楼上楼下都有人喊好。有时他们打累了休息的时候,哥哥他们几个大孩子就请求让他们学打一会儿,他们就把球拍给哥哥他们,嘱咐道:“好好学着打,别把球拍打坏了。”看哥哥他们打球姿势不好看,他们当起了老师,教怎么发球,怎么接球,怎么调动对方,把球打到空挡处。哥哥他们就是那时学的羽毛球技术,并喜欢上打羽毛球。

渐渐的,六号楼旁山坡空地上,成了家属区的羽毛球中心,来打球的人越来越多,一些自认为球技好的人,是专门来挑战六号楼的那几个单身汉的。看打球看热闹的人也更多了,球场周围,山坡上,窗户边上都是看球的人。比赛一开始,观众们就叫喊着为双方加油,六号楼、九号楼的人为几个单身汉加油,其他人为挑战者助威,热闹得不得了。这当中,六号楼一单元五楼一个窗户里一个女人的叫喊声特别引人注目,她总是喊几个单身汉的外号,一会儿喊这个球打得好,一会儿喊那个球打得臭,一会儿咯咯大声笑。起初几个单身汉没怎么在意,只是偶尔朝那个窗户看一眼,或回敬一两句话。慢慢他们发现,不管是他们与别人比赛,还是自己打着玩,那女的都在窗户看,总是大声地喊他们的外号,评点他们的球打得好坏,还有那让人难忘的咯咯的悦耳笑声。更引起他们注意的是,那个窗口总是她一个人。二十几岁的单身汉都还没有谈恋爱呢,他们感觉到女人很关注他们,有意和他们搭讪。那甜甜的嗲嗲的声音引发了他们的男性荷尔蒙,他们扭头看她的次数增加了,有时有意走到离窗口近的地方与她说话,这才看清女人的模样,像是已婚的,但看上去年轻俏丽,迷人的笑眼,红口白牙,黑黑的头发带点卷,皮肤白皙。有时,她就穿着睡衣站在窗口,薄薄的睡衣轻掩着丰满的胸脯和匀称的身材,甚至能隐约看到贴身的胸罩,单身汉们胸口咚咚跳,眼睛看直了。女人嗲声嗲气地说,老盯着女人身上看什么?单身汉们顿时脸涨得通红,旁边的几个使劲起哄。

单身汉们讲空话时,话题一定是那个女人,睡觉时肯定也梦见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单身汉们和女人的说话里就有了调情的味道,单身汉们坚持每天打球,女人天天在窗口看,恐怕就为了说些打情骂俏的话,挤眉弄眼送秋波,男女都开心得不得了。一天,年岁大一点的单身汉鼓起勇气对那女人说,你到球场来,我们教你打羽毛球。女人当真就从天桥走到球场,单身汉们色眯眯地围上去,争着教她打球。年岁大的把另外几个赶开,贴着女人的身,紧握着女人的手教她怎么握球拍,怎么发球。女人却只顾笑,笑得花枝招展,倒在年岁大的单身汉怀里。围观的人都看呆了。不过,那女的还算不笨,没学几天就能打几下了。

自女人走过天桥来打球后,球场就有了变化。过去是清一色的单身汉你争我夺很激烈,现在有一个漂亮女人加入其中,单身汉们的球变得软软的;过去看球的人是看单身汉们精湛的球技,现在是看女人和小伙子们调情。球场不时响起他们的笑声,传到楼栋的窗户里,年纪大的人会骂一声,不像话,不要面孔,要出事情的。没过多久,单身汉们就走过天桥到女人的屋里去玩了,笑声又从屋里传出来,只是窗帘拉上了,想看西洋镜的人看不到。四周职工们的议论很多,甚至还有活灵活现的故事。可是,没过多久那女人不见了,房子也空了。后来才知,那女人结了婚的,男的在江苏的一个特别的单位工作,那女人调回江苏夫妻团圆去了。又过些日子,单身汉们陆续开始正经谈恋爱、结婚了,他们不打羽毛球了。

到了1980年代,厂里下乡到巴中、南部和歇马公社的子女都回厂了,也有一些外单位的知青招到厂里,局里还分来一些大学毕业生。他们当中一些喜欢打球的年轻人把羽毛球传承了下来,打球的人不断增多,开始有一些私下的比赛,涌现出连英俊、张渊、钱菊平等一些好手。成了一定气候后,羽毛球比赛被厂工会列入了每年的几大体育赛事之一。预赛分散在各处开展,决赛是在俱乐部前的灯光球场举行,看球的职工和家属里三层外三层,每个部门都组织了啦啦队,为本方球队呐喊助威。那时,我家住在灯光球场旁的28号楼,是看球的甲级包厢,球场上不时爆发“好!好!”“杀!杀!”的喊声响彻天空。

乒乓球场 据老厂老一辈的职工讲,在最早的厂俱乐部里有乒乓球桌的,也有些爱好乒乓球运动的职工。“**”运动中,老俱乐部被毁了,乒乓球桌也不见了,自然就没人打乒乓球了。我们上小学时,在学校修的水泥球桌上打乒乓球,或者在教室里把课桌拼起来当球桌打乒乓球。那时真想在正规的球桌上打球。

到了20世纪70年代末,厂里有了乒乓球桌,又有人打乒乓球了。那是粉冶分厂一位姓王的职工,他家住在10号楼,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张球桌,放在老设备车间的材料库,那里地方比较宽敞。开始大家都很奇怪,姓王的踢足球的,厂足球队的著名后卫,怎么改打乒乓球了?原来,他是教他上小学一年级的女儿打球,还有几个与他女儿年龄相仿的女孩、男孩,后来他小儿子也来学。为了教孩子,他还找来几位职工和大孩子来打球。每天孩子放学后就到厂里来,等大人下班后就开始练球,休息日、节假日也练。起初他们是关起门来练,怕别人来围观,未引起人们的关注。后来慢慢传开了,说姓王的雄心勃勃,要训练自己的两个孩子成世界冠军。那时,中国已重返国际体育赛场,乒乓外交更是轰动世界,乒乓球作为中国的国球又热了起来。许多职工时常来看热闹,看姓王的是怎么训练他的孩子的。姓王的训练孩子非常严格,一天都不休息地苦练,孩子稍有懈怠,姓王的当着看热闹的人会对孩子严厉训斥,甚至又骂又打,让人们不禁想起日本的大松博文教练训练中国女排的场景。好在他的两个孩子的球技有长进,在一般人看来打得还不错。姓王的为了孩子的水平提高,有时带着他们外出学习、比赛。慢慢在厂里和周边厂矿有了一点影响。曾经在重庆体工队打球的一位女乒乓球员也来厂里辅导过姓王的孩子,她家是附近仪表二厂的。可能是天赋差一点,姓王的两个孩子终没有大出息。后来姓王的又让孩子练过足球。

逐渐打球的人多了,看球的人也多起来,材料库成了非正式的乒乓球馆。在大孩子中,住在13号楼和16号楼的姓纪和姓杨(小名阿毛)的年轻人打得不错,一些大人都打不过他们,受到观众的称赞。大家最喜欢看一位瘦长个戴眼镜的职工打球,他好像是纪姓小伙子的舅舅,他打球时有一个特点,嘴里会下意识不断发出“吃、吃”的声音。到他上场时,围观的人群中不少人学他,嘴里不停发出“吃、吃”的声音,引得众人笑声不断,乐得不行。可惜的是,乒乓球在厂里一直是小众化,没有大的普及,未能纳入每年全厂性的体育赛事里。

露天电影院 现在看电影真是享受,梯阶式放映厅,谁也不挡着谁,舒适的软座椅,宽大的银幕,立体环绕声音响。而且,每个电影院都有好几个放映室,同时有好多部电影上映,你想看哪一部就看哪一部。电影院都有小卖部,可以买爆米花、可乐等带进放映室,边看电影边吃美味的零食。这样的情景在20世纪60年代的工矿企业是不可想象的。那时,除了城市中心有电影院外,在工矿企业就只有露天电影院,就是在一块空地上,树两根高高的木杆,在木杆上绑上一块很大的特制白布,叫做银幕,然后在离银幕二三十米的地方,加一台放映机,装上电影胶片就可以放电影了。这就是我们儿时的电影院。

老厂最早的露天电影院就在食堂前的空地上,那个年月极少有公共文艺娱乐,几周能看一场露天电影就算是最大的文娱活动和精神享受了。因而,每到晚上有露天电影时,大人小孩会像过节一样兴奋。虽然放映的都是一些老电影,有些甚至放了好多遍,不少大人小孩对有的影片的对白都能对答如流,有些台词成了生活用语,如说某人的主意好,就夸道:高,高,实在是高。有些角色的名字成了同事、同学的外号,如看了《地道战》后,邻居们就把住在九号楼二单元一楼的汤师傅叫作汤司令,开始他不接受,很反感,后来却感到顺耳了,乐意大伙喊他汤司令,以致他的外号在全厂通用。

尽管是露天电影院,尽管是些老片子,但对精神生活极其枯燥的职工和家属来说,仍是极快乐的精神享受。不过,在露天看电影是既快乐又痛苦,快乐的是电影情节很吸引人,痛苦的是,夏天时重庆骄阳似火,到晚上地面又把吸收的热能释放出来,上千人挤在灼热的空地上,那是什么感受,特别是坐在中间的观众,那是又热又闷,汗流浃背。身上热,脚下也有麻烦,有蚊子叮咬。冬天在空地上看电影又冷得难受,这时人们最想挤到中间去,要暖和一些,在边上的人全都是缩着脖子。有时,老天还用下雨来为难观众,一坝子的人在雨中看电影,个个被淋得湿湿的。但,为了看电影,人们顾不得这些,再热再冷再下雨也要看电影。

在露天看电影,观众之间也会闹些矛盾。一有放电影的消息,小孩们大白天就拿着板凳到空地上占位子,有人甚至放几块砖头做记号。谁去得早,自然位置就好,可有人懒得早去占位子,又想有好位子,就欺负小孩,把人家的位子硬占了。时常有人为占位子口角,甚而打架。都是自家的凳子,难免有高矮,看电影时,后面的人被前面高凳子的人挡住了,就找来砖头垫高凳子,可又把后面的人挡住了,他后面的人又不乐意了,于是又争执起来,引来旁边人们的呵斥:“不看电影出去吵!”遇到下雨天也是同样的情景,后面的人不让前面的人撑伞,前面的人就是不收伞,于是又是激烈的口角。还有的人总是姗姗来迟,电影已放映了,漆黑一片,他在外面不停大声喊叫:“阿根,你在哪里?”引来众人的不满。喊了半天终于看到自家人了,又要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挤进去,这真比走二万五千里长征还难,有人怪他挡住了,有人怪他碰倒了垫凳子的砖头,于是又是难听的斥责、吵骂声。

看露天电影,除了要忍受老天的折磨,经受观众之间的矛盾,还要有极强的耐心。那时经济发展慢,还经常停电,有时看着看着,突然停电了,观众们齐声哀叹,接着就是漫长的等待,不知道电什么时候来,等得年轻人骂街,等得小孩都睡着了,可好不容易看一场电影,人们不愿意离开。工矿企业放电影都是跑片,就是在城里电影院排片的间隙,专门派车守在那里,放完两卷赶紧取了拿到厂里放映,车子又回到电影院等着拿后面的,拿了又赶紧回厂里,然后再回去等着拿后面的,同时把前面放映完的送回电影院。有时是几个企业之间跑片,排在后面放映的就要等很长时间。一旦电影院或者其他企业放映中出了问题,或者停电、下大雨之类的突发事情,那就要长久地等待,整个露天电影场一片抱怨声和此起彼伏的哈欠声。

那个年月,看场电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每次放电影都是人山人海,有些人干脆在银幕的背面看。

到了20世纪80年代中期,厂里效益好了,终于修建了职工和家属们期盼的漂亮的电影院,同时兼作开大会的礼堂,就在食堂的旁边。从此,职工和家属们告别了露天看电影的苦难,再不用经受风雨炽热,再不用争抢座位了。只是,再没有免费电影看了,要凭票对号入座,就要购票入场,只不过票价低廉。新的红岩电影院不比北碚电影院差。周围厂矿、街道、农村的人们都经常到红岩电影院来看电影。

棒冰房 大热天,吃点什么最解暑,当然是冰块了。自从发明了棒冰(重庆人叫冰糕),它就成了夏天人们最喜爱的解暑食品。20世纪60年代,热天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一些人戴着草帽,背着一个绿色的大木箱子,在太阳底下行走,嘴里不停叫喊:“买冰糕,买冰糕,有白糖冰糕、豆沙冰糕、牛奶冰糕!”无锡是赤豆棒冰、奶油棒冰。就有大人小孩喊:“卖冰糕的,我要买。”于是,背箱子的人就停下来,揭开箱盖,打开裹着的棉布,一股凉气透出来,里面才是一支支冰糕。尽管一支白糖冰糕二分钱、一支豆沙冰糕三分钱、一支牛奶冰糕五分钱,但多数人买的是白糖的和豆沙的,很少买牛奶的,而且不是天天都买,只是心里面想天天吃,而且想吃牛奶冰糕。因为那时,多数人家都不宽裕,舍不得天天花钱买冰糕吃,算算账,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啊。好在企业夏季要发放清凉饮料费,将供应冷饮作为职工福利,孩子们实现了天天吃棒冰的梦想。

老厂的棒冰房最早建在厂区里面,就在厂大门传达室的旁边。夏季最热的七、八、九三个月供应棒冰,每天下午,各车间、部门都会派人拿着开水桶或者垫有棉絮的箱子等,在棒冰房的窗口前排队领取,根据人数发放。不少职工舍不得吃,带回去给孩子吃,但等到下班棒冰也都快化完了。所以有的职工就让孩子到厂里来取回去吃,因此,大热天的每天下午会看到很多小孩拿着饭盒、包什么的,到厂里找父母取棒冰。有的职工跟棒冰房的人熟,就悄悄去要棒冰,然后让孩子拿回去吃。厂里棒冰房做的棒冰有三种:白糖、豆沙、牛奶棒冰,还做过冰冻绿豆汤、酸梅汤,那是给上班的职工们喝的。

也许是有人提意见:保证职工身体健康的清凉饮料都拿给家里人吃了,有人走后门拿棒冰。还有人说,小孩们天天跑到车间、部门来,影响厂里的生产、工作秩序。后来,厂里经过研究,将清凉饮料福利费制成清凉饮料票,发给每个职工,凭票到棒冰房领棒冰。实行棒冰票以后,小孩们不到车间、办公室去乱转了,多吃多占的少了。到发棒冰的时候,有大人排队变成了小孩排队。凭票领棒冰大体公平,但还是有发棒冰的人见是熟人或邻居的孩子,就多给一二支的情况。大热天,正好是暑假期间,孩子们都在家里,整天都是盼望着下午领棒冰。所以,后来每到热天,街上背绿箱子卖冰糕的贩子不到家属区来了,卖不掉,没人花钱买棒冰。

后来,棒冰房好像也搬出厂区了,大概是搬到位于单身宿舍三号楼后边的总务科。因为,清凉饮料的发放归总务科管,总务科搬过来了,自然棒冰房也就搬过来了,一来孩子们不再到厂里去了,二来总务科好管理。这一福利大约是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停止的。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总务科不愿意再做这样的麻烦事;二是人们经济情况好转了,也不愿意再为了几支棒冰,大热天跑到棒冰房去排队等候。这就叫顺应时代的变化。不过,老厂的棒冰房给那个年代老厂的孩子们心里留下了难忘的美好印象。

子弟校 1965年父母所在的企业内迁,正赶上我读书。可那时老厂的学校还未建好。所以,上初中的孩子就到歇马的市四十八中学读书。可能考虑到上小学的孩子太小,走几里路到歇马去上学不方便、不安全,就先在家属楼里上课。一年级我们这个班先是在十二号楼二单元的底楼一间屋上课,其他还有不少班级也在十二号楼上课。后来又搬到十五号楼一单元的底楼上课,那里好像就是班主任陈老师的家。

到第二年的秋季,我们终于到崭新的红岩子弟校上学了。学校有一栋教学楼,前面有一个二百米一圈的大操场,地面是用铸工车间的黑色废砂铺的,教学楼后面有一个小操场,旁边是厕所。小操场的另一头是一座小平房,准备用来作食堂的,但一直就空着。我们家四个孩子都在这里上学,1970年到1973年因父亲调到重庆起重机厂工作,我们离开了红岩子弟校。1974年,父亲又调回老厂,我们又回到红岩子弟校读书。这时,子弟校已开办了高中,有趣的是,我没有回到原来的年级,而是跳级到哥哥的年级。所以,后来我与哥哥一起毕业,一起下乡到歇马公社,他在水口大队,我在红旗大队。对于母校,我们是应该感恩的,是母校给了我们知识的基础,教给我们人生的道理,铸就了基本的价值观。当然,由于时代的影响,教学不正常,一学期有三分之一多的时间是学工学农学军,加之,子弟校的老师是非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教学经验和效果不尽如人意,再者,高中阶段我又跳级,没有系统地连续性地学习数理化知识,以致参加高考落败,这是我人生的一大挫折。全校三个年级的近千名高中毕业生参加1977年高考,竟无一人考取。确实令人遗憾。

技校 1977年,国家对城市青年到农村插队、或建知青农场劳动的政策进行了调整,城市青年不再到农村去了。安排在集体单位或在企业的绿化队劳动。我家弟弟妹妹就没有下乡务农,弟弟是直接到技工校读书,妹妹先在厂绿化队劳动,后到食堂劳动,再后上了技工校。厂技工校建在教育处的旁边,一座二层小楼,大概有七八间教室吧,老师也是从厂里各部门、车间抽调的。厂办技工校有一大好处,就是为厂里培育了一大批技术工人,老师们都是从厂里来的,他们有丰富的实践经验。学生们既学理论,又可立即到相应的车间实习,因而有较好的理论知识和实践能力,毕业后分到各车间、部门即能派用场。不像过去直接招进厂的工人,什么都不懂,要跟着师傅学三年,才能掌握基本的东西。红岩技校为老厂培养了大批技术工人,他们都有很好的技术素养。1986年我在老厂宣传科工作,作为市机械局培训的普法骨干,为技校学生讲过法制课。

“七二一”大学 “七二一”就是工厂自己办的大学,全称叫“七二一工人大学”。这是根据****关于工厂可以办自己的大学,培养自己的而非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的指示而兴办的。“**”期间,大学停办,企业缺乏工程技术人员的来源。“**”后老厂恢复生产,可技术人员青黄不接,急需年轻的技术人员。于是于20世纪70年代末创办“七二一”职大,在厂内进行了招考,“**”后最早进厂的一些职工考取了“七二一”职大,获得了继续学习知识的机会。他们中有本厂的子弟,也有招进厂的其他单位的知青,我哥哥也在其中。机会是宝贵的,条件是艰苦的。开始时是在行政楼借了一间办公室做教室,后来又搬到家属区一号楼旁的大集体的一间办公室上课。但那时的人不讲条件、不在乎条件,只要有学习的机会,就如饥似渴地学习。记得那时,哥哥为了集中精力学习,有更多时间学习,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学习上,晚上就睡在教室里。真是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梅花香自苦寒来,宝剑锋自磨砺出。功夫不负有心人。几年后,“七二一”工人大学的毕业生们都成为厂里的骨干,担负起管理、研发、生产的重任,哥哥成为他们中的佼佼者,从一名普通技术员成长为厂内燃机研究所所长、厂总工程师、副总经理。

后来,教育事业发展,国家为不能进入全日制大学学习的青年创造了学习条件,创办了广播电视大学,厂里立即兴办了电大,并停办了只招收一届、培养了一届毕业生的“七二一”大学。它在老厂的发展历史上功不可没。

电大 正当万千未能走进大学校门的青年渴望之时,正值各行各业谋求发展需要人才之际,国家顺应发展形势,1980年创办了新的高等教育模式:广播电视大学。老厂历来重视教育、重视培养人才,立即兴办了电大理科班,鼓励广大青年职工学文化,学知识。厂里兴办的电大理科班,教室设在行政楼四楼,一间大教室,配备了相应的教学设备。电大的教学方式主要是电视教学,厂里还配备了辅导老师。学生全部带薪脱产学习。

一年后,正在为高考再次失利的我灰心丧气时,国家为适应广大青年求学的愿望,开办广播电视大学文科。这使迷茫中的我看到了求学的机会。全厂十余名青年职工报考电大文科,厂里同意报考。五月考试,六月发榜,八名考生上线。可到了时间,却迟迟拿不到我们的录取通知书。经多方打听,才知是厂里某领导认为工厂不需要文科人才,所以不想办文科班了,要将我们的录取通知书退回四川省高教办。我们心急如焚,八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连夜给省高教办写申诉信、控告信,第二天一早即派人到省高教办去,同时发电报给省高教办。并集体到厂部请愿,与相关厂领导面对面辩论。经过曲折的过程和我们的不懈努力,最终争取到了宝贵的学习机会。厂里把电大录取通知书在开学前夕发给了我们。

比起理科班,我们文科班的学习条件就太差了,只在教育科的楼下找了一间六七个平方米的小屋给我们当教室。没有辅导老师,只有理科班的班主任徐老师兼任文科班的班主任,徐老师主要是帮我们到市电大购买教材等。但,我们没有气馁,对**辛万苦争取来的机会,我们非常珍惜。每天下班后,大家都会准时到那间小屋里听磁带课,因为文科班开始时没有电视课,只有录音磁带。大家听累了,就听何磊同学带来的音乐磁带,放松一下再继续听课。后来北碚区总工会、区教育局和西南师范学院联合办北碚电大班,我们就合并到北碚班去了,每周有两到三天时间到北碚上课,由西师选派的优秀老师授课,其余时间在家看教材、自学。三年以后,我们都顺利毕业,走上新的人生道路。八个人中,何磊同学和一女生在上学期间已先后调离老厂;李晓玲同学回党办工作,不再当打字员,成为党办干部;杨朝静同学从锻压车间工人调到厂团委工作,成为团委干事;文萍同学从技校调到教育科工作;徐震同学和锻压车间的王同学工作没有变动;我从厂武装部调到党委宣传科工作,五年后调市机械局工作。

学习的机会得来不易,我们要感恩红岩机器厂,给了我们改变人生路径的机会。

游戏与玩具 20世纪60年代的中国,是物质和精神生活都很贫乏的年代。但对于孩子们来说,他们更多的是感受到物质的贫乏,就是想吃的东西吃不到,要么买不到,要么没钱买。至于精神上,对于孩子们来说,就是有没有玩的,好不好玩。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孩子们的玩法,有一个时代孩子们的创造力,以满足精神上的需求。因而,我们那个时候也有玩的游戏和玩具,时常让我们玩得忘乎所以,并没有感到一天无所事事。说实话,那时我们的精神需求就是有更多的时间和伙伴们玩游戏,游戏的得失输赢左右着我们的悲哀喜乐。那些游戏和玩具弄不清谁是最早的发明者,不然,真应该给予奖励,因为,它们使多少孩子得到精神上莫大的快乐。

老厂的孩子们玩的游戏,有些是从无锡带过来的,大部分是后来才有的。这里记录都是男孩们的游戏和玩具。

放鹞子 鹞子是无锡人的叫法,也就是风筝。用竹子的篾片扎成架子,糊上纸,系上细线,用手牵着线跑,鹞子就会腾空而起,乘风而上。古人发明鹞子这个玩具恐怕是受到鸟儿在天上飞翔的启发,幻想像鸟儿一样在天上翱翔,自然界的鹞子是一种大鸟,所以,人们把这种玩具叫做鹞子。

放鹞子是很多小孩都喜欢玩的游戏。不过看似很简单的鹞子,并不是人人都会做,不少人家都是大人做给小孩玩,有些大人都做不好,就找会做的人做。我哥哥从小就喜欢动脑筋动手做东西,我们几兄弟玩的东西都是他做的,做鹞子也不例外。每年到做鹞子的时候,哥哥就会去找竹子,要那种老一点的竹子。这时我们就在旁边看,听他指挥当下手,他先把竹子破开,划成1公分(厘米)宽的竹条,接着用小刀将竹条剖成薄薄的细长的篾片,这是做鹞子的第一个关键。这一节最难弄,没有一点技术不行,篾片长50公分,宽1公分,厚度只有一毫米左右,这样鹞子才轻盈,容易飞起来。篾片厚了,鹞子重了,不容易飞起来。有的人篾片削不好,反把自己手指削破流血。篾片削好了,开始扎鹞子的骨架,将篾片组成一个王字,最下面一根篾片要短一点,在篾片的重叠处用细线扎牢。然后糊上薄纸,再在短篾片上粘上三条二指宽1米长的纸条,鹞子就大致做好了。第二个关键是系线,以等角三角形的位置,在鹞子的第一根篾片转两个小洞,在第二根篾片的中心转一个洞,然后系上线,再连接到放飞的线拐上。如果等角三角形的距离不精确,放飞的时候就会出问题,鹞子就不平衡,飞行时会不停摇头,突然坠落到地上。第三个关键是放飞,要掌握风向,不能顺风放,而要逆风放,有风时候疾跑几步,边跑边放线,等感觉到鹞子在空中稳住了,就不用跑了。鹞子在低空的时候常不稳定,风停了或转向了,鹞子就会下坠,这时要么收紧线,让空气托住鹞子不下坠,等风又起时,感觉线紧了再放线,使鹞子不断往上升,或者就要掉转方向重新形成逆向风,使鹞子重新升起来。

春夏之交,风和日丽,是放鹞子的好时候,在野猫岩家属区的各处空地上,都有大人小孩在放鹞子。有的小孩更是跑到山顶的水塔上放鹞子,那里风大,容易放起来。一阵风后,伴随着欢笑声,一只只纸鹞子飞上天空,就像自己插翅而飞一般,很有成就感。放鹞子也是孩子们之间的一种无形的比赛,有的孩子的鹞子不管怎么跑,就是只摇头不起飞,跑得满头大汗急得直想哭。有的孩子的鹞子虽然飞起来了,但掌控不好,不是被大树缠住了,就是缠在电线上了,气恼得不行。只有机灵的孩子,才能顺利把鹞子放到高高的天空,而且能随着风向的变化不断调整位置,保证鹞子稳稳在空中翱翔。轻巧的鹞子,细细的线,此时却变得重如千斤,要想稳住鹞子,真还得有点力气和巧劲,不然鹞子会一直往上升而崩断线,成了断线的鹞子,那就太可惜了。

仰头望蓝天,飞得高高的鹞子逐渐变成一个个小点,隐约看到尾巴在飘动,真像是一只只鹞子在天上盘旋。各处的孩子都在指指点点,一阵阵欢呼,互相打听飞得最高的是谁的鹞子,作为鹞子的主人,此刻露出满脸的得意。

飘洋牌 洋牌是一张约2公分宽、4公分长的硬纸壳,上面画着精美的古代人物图像,如三国演义、水浒传里人物。街上小贩有卖的,小孩们喜欢收集,时常在一起比谁的多、精美,互相调换。后来发展成为以输赢的方式获取对方的洋牌。由玩具演变成一种游戏。玩法是,各自把洋牌贴近墙面,然后放开手,让洋牌自然飘落,谁的洋牌飘得远谁就赢。这个游戏简单明了,输赢直截了当。到了重庆,这个游戏也时兴了一阵,经过一段时间,这个游戏就自然消亡了。

丢砖头。这是一种游戏。玩的人分成两方,双方人数相等。每个人拿半截砖头,立在五米远的地方,然后双方队员依次站在横线处用手中的另外半截砖头瞄准对方的砖头丢出去,砸到对方的砖头,那人就出局。等第一轮丢完后,双方如还有没有倒的砖头,就进行第二轮比赛,第二轮是用脚,即用脚尖踩着砖头边沿,巧使劲将砖头翻到脚面上,然后跨步将砖头朝对方未倒的砖头踢过去。直到一方把另一方立着的砖头全部碰倒就算赢。这个游戏中,用脚尖将砖头翻到脚面上的动作技术性很强,要练很久才能运用自如。

打弹子。弹子就是玻璃球。打弹子也是带物质输赢的,输赢的对象就是五颜六色的玻璃球,无锡人把那彩色玻璃球叫做弹子。游戏的方式是在二三十平米的地面上挖五六个小洞,比赛的双方谁先依次进完所有的洞谁就赢,比赛的关键是要自己尽快进完所有洞,同时千方百计阻挠对方的弹子进洞,最有效的办法是直接把对方的弹子打出边线,对方就出局了。弹弹子的方法是,将弹子置于拇指与食指之间,然后拇指用力将弹子弹出去。进了一个洞后就可以攻击对方,进洞后,可以奖励一手长的距离,进第二个洞奖励二手长的距离,以此类推,以便更近距离攻击对方。此游戏可分成两方进行,也可多人各自一方进行。玩这个游戏的精髓,是眼力好,瞄得准,能长距离击打到对方的弹子,从而赢得胜利。眼力好,手法好的人常常被孩子们推崇。

抛橡皮筋。橡皮筋本是女孩子用的东西,女孩子用来扎辫子,或者将橡皮筋连接起来,玩跳橡皮筋的游戏,边唱边按照规定的动作跳动。不知什么时候也成了男孩子的游戏,抛橡皮筋。玩法就是两人或多人,站在同一直线处,将橡皮筋一头挽在小拇指上,另一头从手背上拉到食指上,然后将手臂伸直,小手指放开橡皮筋,橡皮筋就弹射了出去,触地后它还会借助弹射的动能,在地面滚动一段距离。谁的橡皮筋抛得远,谁就有赢别人的橡皮筋的机会。由最远者用食指指甲卡着橡皮筋的一端,另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拉橡皮筋的另一端,就像拉弓箭一样,然后瞄准第二远的那根橡皮筋弹出去,如弹着了,就赢了这根橡皮筋,接着在第二根橡皮筋的位子,用同样的方法弹射第三根橡皮筋,如又射中了,又在第三根橡皮筋的位子弹射下一根。如没有弹中,就有未被弹中者弹射下一根橡皮筋,以此类推。喜欢玩抛橡皮筋的孩子,都是积攒了几分钱到商店里去买橡皮筋,然后把新橡皮筋箍在手臂上,认为新橡皮筋抛不远,要在手臂上箍圆了才抛得远。因而,那时经常看到不少孩子手臂上箍了不少橡皮筋。

跳“骆驼”。这是不带输赢的游戏。玩法是,通过石头剪刀布,确定一个人当骆驼,其他的人就跳骆驼。当有人没有跳过骆驼,那他就接着当骆驼。跳骆驼是一项既好玩又惊险的游戏。它分成几步,第一步,“骆驼”是蹲着,跳骆驼的人嬉笑着轻松跨过去了;第二步是半蹲,跳骆驼的人按着“骆驼”的背一跃而过;第三步是直腿弯腰,跳骆驼的人必须双手按着“骆驼”背使劲一跃才能过去。如果“骆驼”是个高个子,跳骆驼的是个小个子,难度就增大了,有时一胆怯,就跳不过去了。当然,难度最大、风险最大的是最后一步,“骆驼”站着,只是低着头,这时还没有被淘汰的只剩下几个高个子孩子,只见跳者急速冲刺,跑到“骆驼”前,眼疾手快,双手按住“骆驼”的双肩,腾空而起,飞跃而过,赢来惊叫和欢呼声。当然也有失手跌倒的,疼得哇哇叫。跳骆驼游戏很能锻炼人的胆量。这游戏和跳马运动相仿。

滚铁环。滚铁环游戏也是在无锡就有。到了重庆,无锡来的孩子们继续玩滚铁环。只不过铁环不是街上买的,而是到厂里拿的,因而,大家的铁环都一样。孩子们经常把铁环带到学校去玩,课间休息时,就能见到操场上,滚着铁环飞跑的身影。还有孩子把铁环滚到歇马街玩,街上的小孩要抢红岩厂孩子的铁环,后来大伙就不敢将铁环滚到歇马场去了。野猫岩家属区是个山坡,玩得好的孩子,能把铁环不倒地滚上去滚下来。当然,住在山下的孩子也经常看见从山上滚下来的铁环,就赶紧去捡来藏好。过一阵,山上的孩子满头大汗跑下来找铁环找不着,谁都说没看见,山上的孩子心里知道被山下的孩子捡走了,但没有证据、不知道是谁,只好气咻咻地走了。滚铁环还是要技术的,滚得好的孩子,能正钩着滚,也能反钩着滚,还能急停急转弯,铁环都不会倒。

撞“豆腐块”。这也是无锡就有的游戏。玩具是折成豆腐干形状的香烟盒。玩法是,若干个玩伴,依次用拇指和食指夹住“豆腐干”,走进一面墙壁,使劲将“豆腐干”的一角向墙壁撞去,“豆腐干”撞墙后反弹到地上,看谁的反弹得远。最远者有优先处置权,他可用自己的“豆腐块”去砸第二名的“豆腐块”,砸中了,就归他。如未砸中,就有第二名砸第三名的,以此类推。玩这个游戏主要看“豆腐块”的质量,那硬一点的烟盒折的就要撞得远些,有的小孩为使“豆腐块”坚硬,就要两张烟盒叠在一起折“豆腐块”,成本就要高些,但“豆腐块”的质量自然要高些。另外也要看撞墙的角度,角度恰好就撞得远。当然,有了赢的机会时,还要打得准,不然也是白搭。总之,还是要有点技术,赢的机会才大。

抓纸块。这是本地的游戏,传到了红岩厂的孩子中。游戏的玩具是由各种废纸折成的纸块,长5公分、宽2公分,有的就是学生的作业本撕了折的。玩法是,先每人出纸块,谁出得多就由谁先玩,玩者现将叠在一起的纸块放在手心里,然后轻轻将所有纸块抛起,迅速将手心反过来,让落下来的纸块落在手背上,接着再将全部纸块轻轻抛起,并马上用手抓住所有的纸块,掉一张就算不成功,由出纸块第二多的人接着以同样的方法玩,如果抓住了所有纸块就算赢了,那些纸块都归他。这个游戏的核心是抓纸块那一瞬间,有时大家都出得多,纸块码到了手臂上,看起来再大的手也抓不住的,可有的孩子却能让一张纸块都不掉下来,只见他手一挽,一大摞纸块竟然都落到了他的手,一直叠到手臂上。那手法只让旁边的小伙伴们张口结舌,乖乖认输。不过这个游戏很不卫生。

抓杏核。这是本地的游戏,每次玩完,每个孩子都是一身灰,两只手黑黑的。玩具就是杏核。玩法是,参加游戏的每个人出子,谁出得多谁先玩,以此类推。玩者将所有杏核单手或双手抓在手里,朝空中一抛,用手背去接,接着将手背上的杏核抛起,并将它们抓在手里。然后拿起一颗杏核,在对地上的杏核算计好后,将手上的杏核垂直抛向空中,马上迅速抓地上的杏核,并接住空中掉下来的那颗杏核,这一把杏核就归他了。如果在抓杏核的时候,触动了旁边的杏核,或没能接住抛上去的那颗杏核,就算失败,就由第二个人接着如此这般的玩。高手能把地上的一大堆杏核一把一把都抓完,每次都有惊无险,让排在后面的人一颗杏核都没得抓的,不由得让玩伴们佩服他的技术高超,啧啧称赞。我觉得这是所有游戏中技术要求最高的。赢得多了,可将杏核砸开,里边的杏仁可以卖钱,这是小孩们的生财之道。

滚铜板。这是以厂里机器的零配件为道具衍生出来的一种游戏。玩具是厂里用过或未用过的螺母的垫圈,跟过去的银圆差不多大。铁垫圈好找,铜垫圈就很难找到。玩法是,将一块砖头呈四十五度角斜靠在墙上,玩伴们依次站在砖头的上方,手举着圆铁圈或者圆铜圈,对准砖头的斜面一放,铁(铜)圈落到砖头斜面后向前滚去。同样,谁的铜板滚得远,就有优先处置权。他要用自己的铜板去砸第二名的铜板,砸中了那铜板就归他。砸不中,就由第二名砸第三名的。以此类推。这个游戏的要点是眼力好、瞄得准,赢的机会就大。一般事先要讲好,来铁的就都要铁的,来铜的必须都拿铜的。

滑轮车。这是重大的玩具发明创造。玩具滑轮车的发明,最早的启发,我想应该来自卖冰糕的小贩。起初,卖冰糕的小贩都是背着沉重的大木箱,在灼人的阳光下边走边叫卖,非常劳累,而且一身汗臭,使人们不怎么愿意靠近,这也影响他们的生意。后来有人发明了将沉重的冰糕箱放在一块安装了四个滑轮的木板上,小贩用绳子拉着走或者推着走,轻松多了。不久,家属区就出现几乎同样的滑轮车,只是由方形的改为长方形的,人坐在上面,用双手抓住木板,用脚蹬地面向前滑行。要么就是有人在后面推着走。因为没有方向盘,转弯的地方要下来换个方向。到了下坡的地方,车速就越来越快,没办法停住,只能用双脚当刹车用,可这容易磨坏鞋子。有时车速太快、地面滑,用脚也刹不住,就会出现翻车的情况,导致车毁人伤。我哥见此情况后说,要造一个比他们的更好看更实用更安全的滑轮车,没几天他的样车就造好了,拿出去一试开,引起围观孩子们的好评。因为,我哥的车针对实际情况,增加了方向舵,把前面的滑轮装在一块窄长的木板上,再将它通过螺母和车体连接起来,而且是可以左右活动的。这样滑动的时候,两只脚各踩着方向舵的一边,要转向时,左右脚动就转向,不用人下来了。针对下坡车速快,无法刹车,容易翻车的问题,在车身后边的两边,各装一个手动制动柄,在两个后车轮后面加了一块包着轮胎胶皮的小木板,小木板又通过两根铁丝和手动制动柄连接起来,就成了手动刹车柄,下坡时再快的速度都能刹住。我哥做的滑轮车在家属区的孩子中脱颖而出,它更具实用性、安全性,也更具创意性。以后,不少孩子都模仿着做滑轮车。

棕包枪。这是一种男孩玩的小玩具。创意来源于山上的一种树木,为了省钱,那时厂里不少大人、小孩在周末的时候跋涉十几里山路,到虎头山去捡树枝和松果等,背回来当柴火烧。热天的时候,山上的棕树开花了,花苞里是一大包像小米似花籽,小孩们就采来玩,有人含在嘴里,然后憋足劲向别人吹去,吹在脸上有点疼。后来有人就发明了用一截细竹管来发射棕包籽,使它发射得更远。这个玩具在野猫岩也流行过一段时间。

弹弓。弹弓,无锡人叫弹枪,是很早就有的玩具,有时甚至可以作为武器。只是,我们当小孩的时候,对这个古老的玩具又有新的改进。过去的弓多是用树枝做的,或是拿铁丝做的,都不太结实。我们使用厂里的优质的粗钢丝做的,漂亮,坚固。过去弹弓皮条是用废弃的旧轮胎内胆的皮做的,伸缩力不强,而且老化得快,用不了多久就拉断了。我们用的是厂里热处理车间的高级牛筋手套剪的皮条做的,弹力强,石子射得远,经久耐用。过去包裹石子用的是布块,用不了多久就磨破了,我们用的是正宗的牛皮。小时候,伙伴们几乎人手一把弹枪,平时就放在口袋里,主要是用来打鸟玩。也有淘气的孩子偷偷打学校的窗户、打路灯、打人家的窗玻璃。当然,也有坏孩子,拿弹枪打女同学的屁股,吓得女同学哇哇地哭,去找老师告状。

甩炮。这个玩具也在野猫岩的孩子们风靡过,它是在鞭炮的基础上发明的,利用了火药的特性和爆炸原理。最早做出甩炮的孩子,一定是绝顶聪明的人,应该是有出息的人。当然,也可能是大人帮助做的。做甩炮的工序还比较复杂,首先做它的主体,先用泥巴做一个浇铸铅锭的模子,再找一个小铁碗,把从厂里找来的铅块放进去,然后放到炉火上融化。等到铅化成水了,就浇进模子里,并将一枚粗铁钉插在铅水中间。铅水冷却后从泥模里取出,将铁钉拔出来,就得到一个直径1.5公分,长2公分左右,正中有一小洞的炮体。然后用0.5公分宽的胶皮,以弧形状绑牢在炮体上,弧顶正中用铁钉砸一个眼,使铁钉穿过胶皮插进炮体的小洞里。最后用一块15公分长的布,剪成连在一起的布条,将布条紧紧缠在炮体上。这样,一个甩炮就做成了。将买来的鞭炮纸里的如绿豆大的火药取出,放进甩炮的小洞里,也可用火柴头。然后插进铁钉,朝天上一甩,甩炮落下来时,是铁钉那头着地,强烈的撞击,使炮洞里的火药发生爆炸。如果甩炮落在有坑的地方或是泥地上,就会出现哑炮。

火药枪。火药枪是很危险的玩具,也不容易做,只有一些大孩子会做。它是用木头做枪身,枪管是厂里的铜管做的,然后做击发装置。那时,有一把火药枪的孩子是很威风、很酷的,身后总是跟着一群小孩。

蜻蜓粘。夏天的时节,百花盛开,蝴蝶、蜻蜓飞舞。小孩们喜欢捉蜻蜓玩,蜻蜓在树枝、石头上停息,看似一动不动,小孩们便蹑手蹑脚地走近它,它还是不动,好像没有看见。可当孩子伸出手时,蜻蜓就突然飞了起来,又停在附近的地方,好像是逗着玩。小孩又悄悄靠近,几乎又要得手了,蜻蜓又飞走了。其实蜻蜓早发现了小孩的举动,所以,每次它都提前飞跑了。据说蜻蜓是复眼,有许多个眼睛,三百六十度的方位都能看到。故而,要想捉住蜻蜓太难了。有人想出了妙办法,用一根二三米长的竹竿,在竹竿头上粘上一些胶,用带有黏胶的竹竿去捉蜻蜓,这样人离蜻蜓较远,就可以更隐蔽,不被蜻蜓怀疑、发现。蜻蜓看见伸过来的竹子并不怀疑和紧张,不会飞走,当竹竿头触到它身上时,它想飞已飞不了了。用蜻蜓粘,小孩们捉到了他们喜欢的活着的蜻蜓。

对于我来说,小时候也曾沉迷于这些游戏之中,只是到了小学高年级后,能阅读小说了,才转向喜欢读书,书籍给我带来更多的愉悦,有时为没有书看而感到烦恼。

2020年2月—4月闲记于悦心屋

正值新冠疫情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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