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闹钟响起。
我竭力睁开双眼,缓缓伸出左手按灭了闹钟。太阳的光芒早就溢满整个房间,尽管刚过元旦,屋子里还是温煦地让人不愿起床。
我清楚地知道现在是10:15,这是每个工作日我醒来的时间。而今天是1月4号,星期一。新年第一个工作日。
我叫陈金伟,今年35岁,就职于一家手游公司,负责推广渠道的商务,未婚。何以35岁尚未结婚?这一问题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明白的。简而言之,学生时代便开始暗恋一个女生。直到29岁,才得以真心接受对方既不喜欢我,又不适合我这一事实。然而,身边同时代的同学、朋友纷纷开始了婚姻生活,却逐渐抱怨起命运多舛。这让我开始坚持宁缺勿滥的信仰,再之后演变成了没有这么迫切,对缘分听之任之了。
但如今的我也并非单身。
去年3月,在一次狼人杀的局上认识了现在的女友,她叫张晨。她个子中等,小我四岁,相貌从任何意义上都算不上是我的理想型。不过张晨皮肤保养得不错,看不出是已过30岁了。更重要的是,在游戏局中,张晨所展现出的逻辑和谈吐,令我对她刮目相看。而且每每与我对视之时,我都能从其眼中看到一种理性的挑逗。如此一来二去,两人便走到了一起。
确立关系之后我才发现,张晨所在的万银广告公司,竟然和我们公司有着合作关系,而她的同事-----刘思,正是和我对接的人。只不过万银与我们合作的渠道比较小。这种级别的合作商对接人,我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刘思一直是以网友的形式存在于我的工作中的。
但我们毕竟是大甲方,刘思一直死皮赖脸的想认识我。见面或是吃饭,已被我拒绝了无数次。因此我再三叮嘱张晨,不要在她的公司里说起我,尤其别让刘思知道这件事。
在床上懒了两分钟,我爬了下来,一边刷牙一边回忆着昨晚同张晨以及几个共同好友唱K的事,也算是庆祝新年的疯狂。脑中频频闪过的全是五色灯光,骰声酒香,可昨天究竟唱了哪些歌?我竟回忆不起来。
洗漱完,我习惯性地来到卧室窗前眺望小区风景。我住的是一个高档小区,全由高楼组成,一梯一户。小区内绿化与配套设施都很到位,我住在31号的301室。从这个层高望出,正是观赏植被错落有致的最佳角度。
我的目光却被其他的事物牵引了过去。对面同样三楼的一户,窗外居然安装着一个外设的晾衣架。我环视了一下,果然这是唯一一家装有这般外设的,与小区风格格格不入。以前也许没有看见过,或是不在意,可今天那个衣架上挂着一条红被子。正是这万绿丛中一点红,瞬间便吸引了我的眼球。
更奇怪的是,红色被子之上有一道肉眼可见的黑色的竖线。我难以想象会有人盖这样的被子。不一会儿,一个不知是50多岁或是60多岁的老阿姨打开了窗门,默默地收回了被子。
我不知为何摇了摇头,一看手机,已过10:20。
走到门口玄关,地上摆着一双GUCCI的鞋,是迪士尼联名款,两侧各有一个米老鼠的头,非常儿童化,不过实实在在是一双成人鞋。鞋是去年底张晨送给我的,昨天唱K,我第一次穿了它。说实话,在穿它之前我还十足地做了做心理斗争,总觉得以现在自己的年纪去穿这么一双鞋,即便不给人一种过于轻浮的感觉,也多少有些不伦不类。起码我自己觉得,若不是一般的衣服,难以搭配这双鞋。我用了半秒钟做了决定,打开鞋柜,把GUCCI鞋放了进去,拿出一双黑色的椰子鞋穿上。
身边丢着同样昨晚穿的一件紫色CK夹克。这件夹克设计前卫,拉链自领口偏左,向右侧底边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当第一眼看见这件衣服,我不禁质疑,何以大多的衣服的拉链或纽扣都要置于对称轴上。我对这件衣服虽是爱不释手,但若非是在些声色场所穿这么一件衣服,势必被周围的人看作异类。不过它倒是很好的搭配起GUCCI鞋,穿到身上相得益彰,连我自己都显得自信倍增。
可话说回来,今天是要去上班,穿这夹克就太过张扬了。
我顺手拿了一件黄色的薄外套,穿上便出了门。天气虽冷,但从家到公司一路不是室内就是在车里,所以这般穿着并不会觉得冷。我有在公司留了件羽绒服的习惯,所以即便是寒冬腊月,平时从家出门也是只穿春装。
坐电梯从三楼下到地下室,在进入车库前,有一条长长的甬道,连接着从23号到31号的所有住户。车库入口在甬道正中间。而因为我住在31号,正巧在甬道的一头,每天在甬道中要走上几十米。
进了车库,我微微不安起来。整个小区车库相通,犹如一个大迷宫,车道两侧是停车位。为了解决停车位数量的问题,物业在一侧的车位上三个一组安装了移动式上下车位。好处是原本三个车位上如今可以停五辆车,坏处是对司机们的倒车技术是莫大的考验。我的褐色infiniti正停在一个停车组下排的中间位置,倒并非对我自己的车技不自信,而这压力来源于我车位右侧停着的一辆大红色法拉利。平时无论出入,它总是停在那儿,令我畏首畏尾。
今天,法拉利果然还在右侧岿然不动。
我坐进驾驶座,刚按下发动按钮,就看见对面平地车位上一辆“唐”正缓缓倒出。由于车道宽度有限,“唐”始终占据了行车空间,我不得不等它走之后才能开出。可偏偏对方似乎是个新手,车如活塞般出出入入调整着方向。
我无奈地看着车载屏幕,10:26。平素里这个时间,我应该已经驶在路上了。
“算了,路上也就15分钟,即便耽误些也不至于迟到。”我心想。
作为一个新兴手游公司,员工普遍年轻化,我都已经是同事口中的“老头子”了。公司的工作时间是11点到20点,其中12点到13点是午饭时间,18点到19点是晚饭时间。正是因为这样的作息,让我养成了不吃早饭的习惯。
在我开小差的这段时间里,“唐”进展缓慢,车身才刚侧了过来。司机是一个30岁上下的男子,脸型上总让我觉得某个部位似曾相识。我简单检索了一下脑回路,确认并不认识此人。本想着是否可能是多年未见的小学同学,可一转念,他年纪与我相差少说也有3、4岁,绝不可能是我某个时期的同学。
“唐”又退出一些,我看见副驾驶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男孩儿。他手中捏着一把五彩六色的气球,而气球挡住了右侧的反光镜。这样一来势必给本来就是新手的男人制造了更麻烦的倒车障碍。
男人也看见了我的车早已启动,或许他也同时感受到了我迫切的、跃跃欲试的心态,于是想尽快解决这场战斗。
“唐”猛地一把倒车直笔笔向法拉利冲去。
我在惊慌间按响了喇叭。突如其来的喇叭声甚至惊吓到了我自己。“唐”也及时刹住了车,有惊无险。我长舒一口气,而那个男人却投来了不悦的目光,像是在指责我的行为。
好在这一倒,“唐”也整个上了车道,缓缓开动。我心中揶揄:明明是我救了你,你却心生鄙视。
虽说车库如迷宫,但七转八绕之后,我还是很快到了出口。
这是一条只够单车通行的单向小巷,足有200米长。“唐”卡在前位,以10码的速度龟速前行着。我不禁骂了一句口头禅,随即想到小巷之后拐向大路,正是一座桥的下口。我去公司的话,出小巷右转,又是一条长500米的单车辅道,若“唐”也右转,那我非得这般磨磨蹭蹭地行至下一个路口不可,这可太要命了。
好在巷子尽头,“唐”还是左转离开。
我顿时觉得周围的空气也突然清新起来,压在胸口的巨石一下子没有了。心情转好,这才注意到今天的天气也不错呢。
10:35,屏幕显示着。
第一个路口,我左转上了中天路,这是一条六车道的大路,公司就在六个街区后同名的路上。中天路变成了我的工作与生活的纽带。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一副绝地求生胜利后的画面出现在前车的后玻璃上,贴得颇为细心,一瞬间便让我想到昨天白天与同事安迪一起吃鸡的情形,其中有几局的的确十分可惜。
前车是一辆金杯面包车,我拔高上身,看到对方的车牌是赣A。我本可超车前行,但却选择一直跟在金杯车后,默默欣赏着那画面,沉浸在这开工前的最后一点愉悦之中。
六个街区,说远不远。我很快转入了公司的地下车库。公司位于中天路和北华路口的一个办公商业综合体中,5A写字楼和商厦共用停车库,故而任谁都没有固定车位。
我开到靠近我办公室电梯口附近的临时停车位。最接近电梯的位置停着的是辆暗红色的卡宴,紧挨着的则是一辆宝蓝色的奔驰。第三个位置空着,我迅速倒入车位。
熄火之后,我看了一眼摆在屏幕上方的一个熊猫人手办,《魔兽世界》的熊猫人手办。
车库的电梯直到办公室一楼大厅,要再换大厅中的电梯才能到达办公区域。大厅中四四方方,空旷得非常奢华,倘若牵一队骆驼在其中行走也不会觉得局促。正中间是6部电梯组成的电梯组,由A至F,三部一组两侧排开,南北各有一个刷卡入口。
办公楼中的职员都有员工工卡,只要在闸机轻轻一刷,便会被分配到指定的电梯。电梯内是没有楼层按钮的,每个人只能到自己有权限的楼面。
“19楼,电梯F”播报音在我刷卡后响起。19楼正是我工作的楼面。虽然我们公司在楼中有着十个楼面的承租,但我也无权去其他的楼层。
整个儿电梯厅中,除了我,只有一个中年人。他西装笔挺,朝我这无意看了一眼,又自顾自地等待着电梯。
我心生疑窦:此人怎么看也不像我们公司的人,毕竟一个手游公司中又有几个40多岁的中年人呢?况且若是游戏公司里有个西装笔挺的家伙走来走去,委实会令人如鲠在喉。可整幢办公楼也只有我们公司是这个点儿上班的,如果说他是别的公司的人,恐怕此时早已迟到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了,他脸上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云淡风轻了。
中年人等的电梯C一到,他就步入其中。而我的电梯F也来相迎了。
我一个人在电梯中看了一眼手机,10:51,内心不禁感叹:哎,这个点理应是上班高峰,本该熙熙攘攘的电梯大厅此刻竟是这般门可罗雀。这些刚毕业没几年的年轻人还真是喜欢卡着时间上班,都这个点儿了,电梯厅里居然没什么人。顾老板应该想办法煽动大家的积极性了。——顾老板是我们公司的大老板,一个和我同年的女性,一个值得信赖和尊敬的人。
刚踏上19楼的地面,一个粉红色身影自左而右从前台走过,我心魂为之一动。身影的主人叫余莹,身材矮小,长相非常精致,瓜子脸,眼睛会发电,笑起来格外迷人。但一来我内心总存有抗拒办公室恋情的想法,二来和她整一轮的年龄差也让我望而却步,以至于我对这个刚毕业两年的小妹子,一直压抑着内心的好感。
余莹隶属于广告投放部门,在工作中与我有很多交集。因而这些好感在工作中转变成时而互怼,而内心彼此知道并不讨厌对方。我从未在公司中公开过女友张晨,所以全公司的人都还以为我是单身。
当然,今天令我心动的因素不止于此,另一个原因是余莹的衣服是粉红色的,是我最喜爱的颜色。但一个男生喜欢粉红色总是有些令人难以启齿,所以我很少,甚至几乎不会向人提起。
余莹显然是没看见我,径直走在既有路线上。她披肩的直发随着脚步的节奏,在粉色的两肩中摆动。我控制了一下心跳的频率,快步追了上去。
“余莹。”我并没有想好下文,便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余莹一个激灵,停住了脚步。她没有立刻转过身来,而是愣了一拍,也或是在准备什么。片刻后,一身粉红色的裙衫如花朵般展开。她面带笑容,让我仿佛感到春天已经到来。我从未询问过,或是内心去估计过她的身高,因为我不希望心中存在有她的缺点,哪怕任何一点。可不知为何,今天这身衣裙在她身上,竟然如此相得益彰,让我觉得她身高理所应当是这个高度。
“你好漂亮!”我听到自己心中的声音,可是脱口而出的却是:“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余莹侧了侧头道,瞬间失去了刚才绽放着的笑容,一下子蔫儿了下来,说道,“没有别的了?”
“别的?”我自觉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一时不知应当再说些什么。
我一边绞劲脑汁地思考着,一边又被余莹的衣服所吸引。裙子在绽放后收拢,静止在那,虽不比刚才那般风姿绰约,却立刻展现出娴静之美。
总要说些什么,“新的一年,工作也要加油。”我尴尬地憋出这么一句。
余莹眉间一颦,笑容彻底消失。仿佛一个喜剧台,看到一半被硬生生换成了恐怖片。
她转身走开,口中道:“知道了,陈总。”最后两字特别加了重音。
余莹的上司谢强与我同级,故而她称我陈总也没什么。但我知道,只有她在真正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叫我。
我丈八儿摸不着头脑,进退维谷,只好看着那妙不可言的粉色身姿渐渐远去。
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我伸手摸向桌上,想把本该去年看完的《白夜行》拿出来,这才想起书在朋子那儿。
朋子是美术部的,27岁,十分喜欢动漫。她的美术作品也颇具动漫风格,人有些内向,长相上显而易见的缺点诚然谈不上,但同时也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特点。头发不长不短,性格上有点像个男生。
朋子有多地数不过来的日本作家的书,《白夜行》便是之前她借给我看的。不过上周四,也就是去年最后一个工作日,她向我要书,说是准备元旦在家看,过了年再借给我。其实我也只剩下20多页的结局,10来分钟便能看完了。
我起身想去找朋子。美术部也同在19楼,不过从我的座位到美术部那儿,有左右两边可以走,左边稍近却要经过余莹的座位。我稍一迟疑,选择了走右边。
从右边走过去,正好是朋子背对着的方向。她今天穿着件蓝色的卫衣,蓝得如纯净天宇上裁下的一方织布,裹在了朋子身上。即便此时她淹没在人群之中也会被一眼看出。
不过话说回来,美术部竟也只有朋子一人到了公司,看来卡点上班是年轻人的通病。
朋子的笔在桌上飞快地游走,不知在画什么。我缓步靠近,本想给个小小惊喜,可转念想到之前似乎做过类似的事,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心有余悸。
“新年快乐。”我最终在还离三米远时,选择了中规中矩的开场白说道。
朋子原本躬成虾状的腰背突然如插入竹签似地弹直起来,左手“啪”地一掌按在了作品之上,头也不回地说:“新年快乐。”
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充满喜感,令我忍俊不禁。我问道:“画什么呢?这么神秘,还不让人看。是哪个新项目的?”
朋子没有正面回答,右手扔了笔,拿起放在一边的《白夜行》。她的左手始终保持着按住桌面的动作,以极其不方便的姿势曲身把书递向身后的我。
“喏,《白夜行》拿去快走,新年快乐!不送!”朋子仍旧没有回头。以至于我猜测她是不是脸上破了相,不愿让人看见。
逐客令来得有些突兀,我一手接过书,心中又想着:也许是她的妆没画好,不想以面示人。可是她平时化妆么?我似乎不太确定了。但无论如何,书已然到手,我原路返回了座位上。
此时,本来空空荡荡的工位上开始陆续有人入坐了,想来必是快11点了。
我习惯性地打开邮箱,进入工作状态,整整一满页的未读邮件立刻让我记忆起要做的事----竞标。每个手游公司都需要大量的广告投放来获取用户,这自然是谢强他们组的工作。至于我,需要为他们提供可投放的渠道。
市面上有大大小小许多渠道,绝大多数渠道又有数家到数十家不等的广告代理商。这些广告代理商或专一做某个渠道,或身兼几家,如蜘蛛一般将市场织成一张大网。我要从这些良莠不齐的代理商中找到每个渠道上最合理且合适的合作伙伴。
年初是各个渠道政策重新设立之时,往往是我一年工作最繁忙的月份,而这其中最为关键的就是深圳飞腾公司的代理选择。
原因很简单,飞腾是我们最大的渠道。为了顺利完成我们对飞腾下属的代理选择,去年底,不论大小,我向几乎所有飞腾代理发出了招标邀请邮件。虽然我将招标要求做了五花八门的装饰,但说到底,竞标的核心要素就是返点。对于我们公司来说,返点越高,意味着投放的成本越低。
对于飞腾这样的大渠道,我将他的代理商分为两类,核心代理和普通代理。由于飞腾渠道的特殊地位,普通代理是无法满足我们的要求的。可之所以依然给他们发招标邮件,是为了让他们有报价的机会,而我们也可以参考这些报价,将之与核心代理的报价相比,甚至成为谈判的筹码。
我先浏览了一下诸多邮件的标题,发现发出竞标邮件的代理商共有11家,且都是普通代理,张晨所在的万银赫然在列,发信人自然是那个烦人的刘思。我迅速逐一点开所有的邮件,扫了一遍。返点报价竟都只是个位数,而万银仅仅给出了3.5%。要知道,直到一周前,也就是去年,我们返点还是19%,落差之大令我难以置信。唯一报价是两位数的代理是一家叫做亚克的公司,给了10%。我再度打开这封邮件,细读起来。
“亚克,亚克。”我口中念叨着这家代理的名字,脑中再三回忆是否曾经与这家公司有过合作。记忆中几乎每一次竞标都有亚克的身影,而且似乎报价也往往是普通代理中出类拔萃的。可这么一家代理,何以在同我们的合作上竟是毫无建树,甚至说连普通接洽也无从谈起呢?
我试图想象他们的对接人应该具有的相貌。大多代理的对接人,一遇到我们这样的甲方,总以各种粘皮糖的方式向我们开火,而如亚克这样只发邮件,从不主动出击的对接人会长什么样子呢?我不禁想到小学课文《守株待兔》插画中的老人。
我看了看邮件落款人,叫做Kevin Yu,并附有手机号码。既然从未有过合作,我自然不会存有其号码。我对其使用英文名也心生不快:又不是什么国际公司,还学人家只留英文名,Kevin Yu。谁知道是于是的“于”,多余的“余”,或是这个“俞”?对了,虞姬的“虞”也不无可能。
“陈总,新年好。”一个厚重但不乏温润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维。我抬头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其虽称不上魁梧但很健硕的身体上安放着一张无比俊朗的脸。
“新年好,李竹。”我几乎忘了这个我的第一位下属。
商务渠道虽是个独立部门,可由于工作性质特殊,常年来我一直是单兵作战。直到去年底,顾总坚持说业务不断增加,逼着我招人,李竹便是我面试的人中最为满意的。本想让他新年后来上班,但刚毕业的他坚持要上周就来上班,理由是将来就业简历上可以多写一年。于是上周四开始,部门中就多了一个人,而李竹也成功地将一天班上成了一年。换言之,今天既是他第二天上班,也是第二年上班。
李竹在我旁边的工位坐下。我这才发现,整个办公区域,几十号人正在走向各自的工位。我一瞥手机,果然,正是11点。
“李竹,公司规定的上班时间是11点。这时间远远晚于一般公司,不必卡着时间来上班,尽量早些,不然迟到了影响不好。”我并不严厉地说道。
“好的,陈总。你一般几点到?”李竹反问。
“这儿又不是学校!”我听了他的话微微有些生气,“我不是要求你以我或者谁为标准,这是一种对工作的态度,明白吗?”
“明白了。”李竹果断回答,但表情明显还是一知半解。
毕业生有些事,让他们自己慢慢悟吧。我心中劝说自己。
我接着说:“上周入职,人事表格、行政备案、IT系统权限,这些都做完了吗?”
“都做完了。”李竹的表情活像坐在课堂里的学生,稚气未脱却十分认真。
“那好,今天开始正式上班。我相信你对手游行业有初步了解了,但对广告投放和渠道工作,你应该比较陌生。这和你身为玩家体验游戏内容是完全不一样的……”我直接开始了讲课。
讲了大约15分钟过去,我担心李竹一下子没有办法消化,于是停了下来,让他自己做些消化。而我则趁着空隙,拿起《白夜行》,阅读起结尾来。
亮司和雪穗的结局令人唏嘘,儿时的阴霾竟然藏着如此强大的扭曲灵魂之力。两人的故事直至十多年后才为人发觉,是因为不曾有人会相信天下存在这般的爱情。而故事中不少死去的角色也同样不知道怨恨来源于何方。
一曲《致爱丽丝》响起,那是我手机的铃声。我一直一厢情愿地认为爱丽丝是一个粉衣女郎。
来电的是金盛的老板高勤,金盛正是我心中划分的飞腾渠道五大核心代理之一,而高勤又是我认识的这些代理商老板中最为诚实可靠的人。见其来电,我自是喜出望外。
我按照习惯走到一个角落,接起电话:“喂,高老板。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陈总。新年快乐。”高勤总会在寒暄到恰到好处的时机时转入正题,“我昨晚就从北京飞到深圳了,今早是飞腾的代理商闭门会。刚开完会,我就给陈总打电话了。”
“高老板,我们这么熟了,我们公司风格你也清楚,有话不妨直说。今年你们能给我们多少返点?”我开门见山地问道,表面故作镇定,但其实心中对这件事十分着急。
“我正要说这个。陈总你应该知道,闭门会的内容本是不能外泄的,但毕竟我们合作时间久,项目多,有些事情陈总这边知道也只是早晚的事。希望陈总不要再说出去了。”高勤婉转地打起了预防针。
“这个请高老板放心,在商言商,说出去对我们公司也没什么好处。”
“嗯,这次开会,飞腾这边的意思是,代理商做的再好,第一季度返点也只有10%。”高勤说得轻描淡写。
我心中一惊,要知道代理商给到我们的返点都是来源于渠道,所以飞腾若是只能给代理商10%,意味着代理商再多也只能给我们10%。
“什么!才10个点?”我忙不迭问道。
“今年飞腾的政策变动确实有些大,这不都得跟着渠道走么。我们代理没什么话语权,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务好你们这些大客户。”高勤言语中也透着无奈。
虽然看了早上的竞标邮件,我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但10%委实超出了我的预想。我心想:飞腾只给代理10个点,代理就算分文不赚,也最多平价给我们。那我们从19%断崖式地变为10%,对投放伤害太大。
“这个是飞腾的意向还是决定?”过了半晌,我又问道。
“目前是意向,但以我们的经验来说,成为决定只是时间问题。”
我本想讨价还价,问个比10%更高的价。但一想,对方已坦诚相告,我若再要超越成本的价格,未免不太厚道。于是问道:“那高老板和金盛的意思呢?”
“这样吧,陈总。我们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这事儿不急于今天。我今晚飞上海,明天我们约一下,我当面给陈总拜个年,正好把这个事儿好好聊一聊。”
“行,行。”我一面应承着,一面心想高勤的安排非常得体,解我之急,“那就我们公司楼下吧。”
“那麻烦陈总定个地方一起吃午饭,反正陈总11点才上班。”
“不,这几天渠道的事儿我忙不过来,不如早上9点吧,楼下星巴克见。这样我们谈完,我正好上楼工作。”
“那也成。陈总真是太敬业了。”
电话一挂,我立刻在手机中设下明天早上8:30的闹钟,生怕晚上回家会忘记设置家里的。
这时已经11:55,快到吃饭的点了。
公司提供免费的午餐、晚餐,大多年轻人都爱在公司吃饭,也许是为了省钱。但我却几乎每顿都要去楼下吃,商场中选择甚多。不过我时常饭前会跑去谢强的投放组,借口看看盒饭吃什么,乘机和余莹聊上几句,这几乎成了我的每日日常。
但是,鉴于今天还未查明何事令余莹生了气,我惴惴不安地向投放组走去。令我意外的是,不仅是余莹,整个投放组的七个女生竟然都不在位子上,整一小片区域空无一人,唯有开着的电脑说明她们并没有旷工。
我走到投放组老大-----谢强身边。他戴着个boss降噪耳机,丝毫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拿下耳机。
“怎么啦,伟伟?新年第一天就偷起懒来了,还是来我这儿骗哪个小妹妹?”谢强仅28岁,小我不少。但他工作上积极认真,也很得顾总赏识。而且因为业务上交集颇多,我俩关系早已非常融洽,天天开玩笑,从来不正经叫对方名字。
“我骗小妹妹?这些小妹妹又是被谁骗来的呢?强强,两年了,你怎么只招女生?”我针锋相对,绝不能落了下风。
“哎呀,你还不知道嘛?我们投放工作要细心,当然女生更合适了。而且女生比男生相对认真些。”谢强用服软的语气给自己搭着台阶。
“相对认真?”可我不打算让他立刻下台来,“那请问你的七仙女去哪儿了?这会儿还不到12点呢,一个人都不在了。”我指了指屏幕角上的时间,又向七仙女们工位的方向努了努嘴。
谢强闻言而起,一把扯下了头上的耳机,惊慌失措地朝那空空如也的工位看去。他人很高,却干瘦干瘦。每次一见他我就不禁心想:平时和我吃的差不多,这些个营养都被吸收到哪去了?
“我靠,现在的小朋友怎么都这么随便?说都不说一句全跑了。”说着,他打开微信。
不用看,我便知道他在问郭宇。郭宇和余莹一样,都是七仙女之一,郭宇是他第一个下属,一直深得谢强喜欢。作为好朋友,我清楚地察觉,谢强对郭宇的好感超越了朋友或者同事的范畴。郭宇个子中等,长发,戴眼镜,是个美女,很知性,但在我心中自然比不上余莹。
“我说你们不是有工作组吗?你干嘛单聊郭宇?”我故意刺他要害。
“这不正巧她在第一页嘛,方便。”谢强故作镇定地回答,手上飞速打着字。
“这么巧,每次她都在第一页?我说强强,公司不准同组或者上下级谈恋爱,要是你不方便,不如让郭宇来我们渠道商务组。业务相近,她上手也快。”我显出关心的样子。
“瞎说什么!”谢强放大了声音,连脖子也红了,“她们回消息了,说是约了出去吃顿好的。走走走,我请你吃午饭。”
“好吧,既然你都用饭来堵我嘴了,那我就不说了。”我心中窃喜。
在楼下转了几圈,选了半天还是吃了烤肉。我与谢强没什么生活兴趣上的共同爱好,两三句后又聊到了工作上。
“强强,今年你们飞腾的投放会加大吗?据我所知,返点可能会大幅下降。”我试探地问道。
“大幅是多大幅?”谢强的反应并不大,手上逐一将烤炉上的肉片翻身,脸上面如平湖,淡淡地道,“我是无所谓的,返点下调只是加大成本。我只对获客数量负责,花多少钱是你的事。如果钱花多了,顾大大会找你的,可不会来找我。我只管做好我的事情。”
“大大”是我们对公司几位大佬的称呼。
“你倒是轻松,我可没这么幸运了。一跨年,各个渠道都要调整,人手又有限。要不,你把郭宇给我们组吧。”
“不行不行,你自己招。”谢强一口拒绝,也顾不上嘴里嚼到一半的肉差点掉出来,“我好不容易培养的,怎么能便宜了你。”
“培养的什么?是优秀下属还是未来老婆?”
谢强正在吞咽,一听到“老婆”两字不禁呛了一口。他拼命把肉咽下去,说道:“又聊偏了。你这个人,怎么连吃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好了,快吃快吃,吃完回去干活了。下午还一堆事呢。”
回到楼上,李竹已吃完了盒饭,在学习渠道分类。我拿起《白夜行》准备去还给朋子。
为了避开余莹,我仍旧是走的右边通道。朋子那身天蓝的衣服果然在周围人中十分显眼,任凭其他色彩如何在其周围萦绕,仿佛都是配角一般。不过她虽背对着我,我多少能感受出她似乎有些忐忑不安。以我对这么个假小子的了解,这种气氛实属少见。但有时候,关系越好反而越不在意对方的心情了。我带着一种近乎事不关己的心态向她靠近。
“朋子,这本看完了,谢谢你,还给你。”我将《白夜行》递了过去。
“啊?哦。”朋子转过头,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我是谁。或许是朋子还沉浸于自己的所思所想之中,她机械性地接过书来,也未做更多回应。
我乘机打量着朋子的脸,心念道:没破相呀,虽然只是化了淡妆,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可见人的,那早上为什么不肯回个头呢?
我也没再往下想,刚想转身,朋子叫住了我。
“《幻夜》看过吗?算是《白夜行》的续篇了。不过在家里,明天拿给你可好?”朋子的声音和过往一样富有磁性。但我觉得今天她的话中好像含有某种期待。
“好呀。”我爽快答应,既不想违了她的好意,又对书的内容有所憧憬。
亮司死了,雪穗之后会如何?我凭空想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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