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六

纲 九月,代相国陈豨反,帝自将击之。

目 初,上以阳夏侯陈豨为代相国,监赵、代边兵。豨常慕魏无忌之养士,及告归过赵,宾客随之者千余乘。周昌求见上,言豨宾客甚盛,擅兵数岁,恐有变。

上令人覆案豨客诸不法事,多连引豨。豨恐,遂反。上自击之。至邯郸,喜曰:“豨不南据邯郸而阻漳水,吾知其无能为矣!”昌奏:“常山亡二十城,请诛守、尉。”

上曰:“守、尉反乎?”对曰:“不。”上曰:“是力不足,亡罪。”令昌选赵壮士可将者,白见四人,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封此何功?”上曰:“非汝所知。赵、代地皆豨有。吾征天下兵未至,今独邯郸中兵耳,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又闻豨将皆故贾人,上曰:“吾知所以与之矣。”乃多以金购之,豨将多降。

纲 乙巳,十一年,冬,破豨军。春正月,后杀淮阴侯韩信,夷三族。

目 冬,太尉周勃道太原,入代地,陈豨军败。

淮阴侯信舍人弟上变告:“陈豨前过赵、代,过辞信,信辟左右曰:‘公之所居,天下精兵处也,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畔,陛下必不信,再至,则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将。吾为公从中起,天下可图也。’豨曰:‘谨奉教。’今信阴与豨通谋,欲与家臣夜诈赦诸官徒奴,发以袭吕后、太子。部署已定,待报未发。”

吕后与萧何谋,诈言豨已得死,绐信入贺。使武士缚信,斩之。信曰:“吾悔不用蒯彻之计,乃为儿女子所诈!”遂夷三族。

纲 帝还至洛阳。

目 上还,闻韩信言“恨不用蒯彻计”,乃诏捕彻至。上曰:“若教淮阴侯反乎?”对曰:“然。”上怒曰:“烹之!”彻曰:“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得。且当是时,臣独知信,非知陛下也。跖之狗吠尧,尧并不仁,狗固吠非其主。”上曰:“置之。”

纲 立子恒为代王。

纲 二月,诏郡国求遗贤。

目 诏曰:“盖闻王者莫高于周文,伯者莫高于齐桓,皆待贤人而成名。今天下贤者智能,岂特古之人乎?患在人主不交故也,士奚由进。今吾以天之灵、贤士大夫定有天下,以为一家,欲其长久,世世奉宗庙亡绝也。贤人已与我共平之矣,而不与我共安利之,可乎?贤士大夫有肯从我游者,诸侯王、郡守必身劝,为之驾,遣诣相国府,有而弗言,觉免,年老癃病,勿遣。”

纲 梁王越废徙蜀。三月,杀之,夷三族。

目 上之击陈豨也,征兵于梁,梁王称病,使将将兵诣邯郸。上怒,让之。梁王恐,欲自往谢。其将扈辄曰:“往则为禽,不如遂反。”王不听。梁太仆得罪,亡走汉,告之。上使使掩梁王,囚之洛阳。

有司治:“反形已具,论如法。”赦为庶人,传处蜀。至郑,逢吕后从长安来,王为吕后涕泣,自言无罪。后与俱至洛阳,白上曰:“彭王壮士,今徙之蜀,此自遗患,不如遂诛之。妾谨与俱来。”乃令人告越复谋反,夷三族。枭首洛阳,下诏:“收视者捕之。”

梁大夫栾布使于齐,还,奏事头下,祠而哭之。吏捕以闻。上欲烹之,布曰:“方上之困彭城,败荥阳也,王与楚则汉破,与汉则楚破。且垓下之会,微彭王,项氏不亡。天下已定,而陛下以苛小案诛灭之,臣恐功臣人人自危也!”于是上乃释布,拜为都尉。

纲 夏四月,还宫。

纲 五月,立故秦南海尉赵佗为南粤王。

目 初,秦南海尉任嚣病且死,召龙川令赵佗,行南海尉事。嚣死,佗即移檄绝道,聚兵诛秦吏,击并桂林、象郡,自立为南越武王。

至是,诏立以为南越王,使陆贾即授玺、绶,与剖符通使,使和集百越,无为南边患害。贾至,说佗令称臣奉汉约。归报,帝大悦,拜贾为大中大夫。

贾时时前说称诗、书,帝骂之曰:“乃公居马上得之,安事诗、书!”贾曰:“居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之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

帝有惭色,曰:“试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及古成败之国。”贾乃粗述存亡之征,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帝未尝不称善,号其书曰“新语”。

纲 帝有疾。

目 帝有疾,恶见人,诏户者无得入群臣,十余日。舞阳侯樊哙排闼直入,大臣随之。

上独枕一宦者卧。哙等流涕曰:“始陛下与臣等起丰、沛,定天下,何其壮也!今天下已定,又何惫也!且陛下独不见赵高之事乎?”帝笑而起。

纲 秋七月,淮南王布反,帝自将击之。立子长为淮南王。布击杀荆王贾,又败楚军,遂引兵西。

目 初,淮阴侯死,黥布已心恐。及彭越诛,醢其肉以赐诸侯,布大恐,发兵反。上召故楚令尹薛公问之。

令尹曰:“往年杀彭越,前年杀韩信,此三人者,同功一体之人也,自疑祸及身,故反尔!使布出于上计,山东非汉之有也,出于中计,胜败之数未可知也,出于下计,陛下高枕而卧矣。”上曰:“何谓也?”

对曰:“东取吴,西取楚,并齐,取鲁,传檄燕、赵,固守其所,此上计也。东取吴,西取楚,并韩,取魏,据敖仓之粟,塞成皋之口,此中计也。东取吴,西取下蔡,归重于越,身居长沙,此下计也。”上曰:“是计将安出?”对曰:“布故骊山之徒,自致万乘,此皆为身,不顾后虑者也,必出下计。”于是上自将兵而东。

布之初反,谓其将曰:“上老,厌兵,必不能来。淮阴、彭越皆死,余不足畏也。”东击荆,荆王贾走死,击楚,楚败,遂引兵西。

纲 丙午,十二年,冬十月,帝破布军于蕲西,布亡走,长沙王臣诱而诛之。

目 上与布兵遇于蕲西,布兵精/甚。上望其置陈如项籍军,恶之。遥谓布曰:“何苦而反?”

布曰:“欲为帝尔!”上怒骂之,遂大战。布军败走江南,长沙王臣使人诱与走越,杀之。

纲 帝还,过沛,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目 上还,过沛,留,置酒沛宫,悉召故人、父老、诸母、子弟佐酒,道旧故为笑乐。酒酣,上击筑,自歌曰:“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于是起舞,慷慨伤怀,泣数行下,谓沛父兄曰:“游子悲故乡。吾虽都关中,千秋万岁后,吾魂魄犹思沛。且朕自沛公以诛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为朕汤沐邑,复其民,世世无有所与。”

纲 太尉周勃诛陈豨,定代地。

纲 立兄子濞为吴王。

目 更以荆为吴国。濞,喜之子也。

纲 十一月,过鲁,以太牢祠孔子。

纲 遂还宫。

目 上还长安,疾益甚,愈欲易太子。张良谏,不听。叔孙通谏曰:“晋献公以骊姬故,废太子,国乱数十年。秦以不蚤定扶苏,自使灭祀,此陛下所亲见。今必欲废适而立少,臣愿先伏诛,以颈血污地!”

帝曰:“吾直戏耳!”通曰:“太子,天下本,本一摇,天下震动,奈何以天下为戏乎!”上佯许,而犹欲易之。后置酒,太子侍,留侯所招四人者从,年皆八十余,须眉皓白,衣冠甚伟。上怪问之,四人前对,各言姓名。

上乃大惊曰:“吾求公数岁,公避逃我,今何自从吾儿游乎?”四人曰:“陛下轻士善骂,臣等义不辱,故恐而亡匿。今闻太子为人仁孝、恭敬、爱士,天下莫不延颈愿为太子死者,故臣等来耳。”上曰:“烦公幸卒调护太子。”

四人者出,上召戚夫人指视之曰:“我欲易之,彼四人者辅之,羽翼已成,难动矣!”上起罢酒,遂不易太子,留侯本招此四人之力也。

纲 下相国何廷尉狱,数日赦出之。

目 萧何以长安地狭,上林中多空地,弃,请令民得入田,毋收藁,为禽兽食。上大怒,下何廷尉,械系之。

数日,王卫尉侍,前问曰:“相国何大罪,陛下系之暴也?”上曰:“相国多受贾竖金,而为之请吾苑以自媚于民,故系治之。”王卫尉曰:“夫职事苟有便于民而请之,真宰相事,且陛下距楚数岁,相国一摇足,则关以西非陛下有也!相国不以此时为利,今乃利贾人之金乎?”

帝不怿,即赦出之。何入谢,帝曰:“相国为民请苑,吾不许,我不过为桀、纣主,而相国为贤相。吾故系相国,欲令百姓闻吾过也。”

纲 燕王绾谋反。春二月,遣樊哙以相国将兵讨之,立子建为燕王。

纲 诏陈平斩樊哙,以周勃代将其军。平传哙诣长安。

目 帝病甚,人或言:樊哙党于吕氏,即一日上晏驾,欲以兵诛赵王如意之属。帝大怒,用陈平谋,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陈平驰传载勃代哙将,至军,即斩哙头。”二人行,计之曰:“哙,帝之故人也,功多,又吕后弟媭之夫。今帝特以忿怒故,欲斩之,恐后悔,宁囚而致上,上自诛之。”未至军,为坛,以节召哙,反接,载槛车,传诣长安。令勃代将,定燕反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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