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纪八

纲 九月,遣将军周灶将兵击南越。

纲 辛酉,八年,夏,江、汉水溢。

纲 秋七月,太后崩,遗诏产为相国,禄女为帝后。审食其为帝太傅。

目 初,太后祓,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来掖。卜之,云“赵王如意为祟”,遂病掖伤。病甚,乃令禄为上将军,居北军,产居南军。戒曰:“我崩,大臣恐为变,必据兵卫宫,慎毋送丧,为人所制!”至是崩。

纲 齐王襄发兵讨诸吕,相国产使大将军灌婴击之。婴留屯荥阳,与齐连和。九月,太尉勃、丞相平、朱虚侯章诛产、禄及诸吕,齐王、灌婴兵皆罢。

目 诸吕欲为乱,未敢发。朱虚侯以吕禄女为妇,知其阴谋,告其兄齐王襄,令发兵西,己为内应,以诛诸吕,立齐王为帝。于是齐王发兵击济南,遗诸侯王书,陈诸吕罪。产等遣灌婴将兵击之。婴至荥阳,谋曰:“诸吕欲危刘氏,今我破齐,是益其资也。”乃谕齐王与连和,以待吕氏变,共诛之。齐王乃还兵西界待约。

时太尉勃不得主兵。郦商老病,其子寄与禄善,平、勃使人劫商,令寄绐说禄曰:“高帝与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皆大臣之议,诸侯亦以为宜。今太后崩,帝少,而足下不急之国,乃将兵留此,为大臣诸侯所疑。何不归将印,以兵属太尉,请梁王归相印,与大臣盟而之国。齐兵必罢,足下高枕而王千里,此万世利也。”禄然其计,犹豫未决。

九月,平阳侯窋见产,会郎中令贾寿使从齐来,具以灌婴与齐、楚合从告产,且趣产急入宫。窋闻其语,驰告平、勃。勃欲入北军,不得,乃令襄平侯、纪通持节,矫内勃北军。复令寄语禄,解印以兵授勃。

勃入军门,令曰:“为吕氏右袒,为刘氏左袒!”军中皆左袒。然尚有南军,平乃召朱虚侯章佐勃。勃令章监军门,令窋告卫尉:“毋入产殿门!”产欲入宫为乱,至殿门,弗得入,徘徊往来。勃尚恐不胜,未敢公言诛之,乃谓章曰:“急入宫卫帝!”予卒千余人,入宫门,击产杀之。帝遣谒者持节劳章,章欲夺其节,不得,则从舆载,因节信驰斩长东卫尉吕更始。还报勃,**拜贺。

遂遣人分部悉捕诸吕男女,无少长皆斩之,而废鲁王张偃。遣章告齐王罢兵,灌婴兵亦罢归。

纲 诸大臣迎立代王恒。后九月,至,即位。诛吕后所名孝惠子弘等。赦。

目 诸大臣谋曰:“少帝及诸王,皆非真孝惠子也,吕后诈名他人子而立之,以强吕氏。即长用事,吾属无类矣!”或言:“齐王,高帝长孙,可立。”

大臣皆曰:“吕氏几危宗庙。今齐王舅驷钧,虎而冠,即立齐王,复为吕氏矣。代王,高帝子,最长,仁孝宽厚,太后家薄氏,谨良。”乃召代王。

代郎中令张武等曰:“汉大臣习兵,多诈。愿称疾毋往,以观其变。”中尉宋昌曰:“秦失其政,豪杰并起,卒践天子之位者,刘氏也,天下绝望,一矣。高帝封王子弟地,犬牙相制,此所谓磐石之安也,天下服其强,二矣。除秦苛政,约法令,施德惠,人人自安,难动摇,三矣。夫以吕太后之严,立三王,擅权制,然而太尉以一节入北军,一呼士皆左袒。此乃天授,非人力也。今大臣虽欲为变,百姓弗为使,故因天下之心,而欲迎立大王。大王勿疑也!”王乃命昌参乘,武等六人乘传,诣长安,至渭桥,群臣拜谒称臣,王下车答拜。太尉勃进曰:“愿请间。”昌曰:“所言公,公言之,所言私,王者无私。”勃乃跪上天子玺、符。王谢曰:“至邸而议之。”

后九月晦,至邸。丞相平等皆再拜言曰:“愿大王即天子位!”王西乡让者三,南乡让者再,遂即位。章弟东牟侯兴居请除宫,乃与太仆滕公入宫,载少帝出。奉法驾迎帝,即夕入未央宫。夜,拜宋昌为卫将军,镇抚南、北军,以张武为郎中令,行殿中。有司分部诛少帝及诸王于邸。帝还至前殿,夜下诏书,赦天下。

太宗孝文皇帝

〔名恒,高帝中子,初封代王,惠帝无嗣,吕后崩,大臣迎立之,在位二十二年,寿四十六岁而崩,谥法,慈惠爱人曰文。汉 兴扫除烦苛,兴民休息,至於孝文,加之以恭俭,专务以德化民,是以海内富庶,兴於礼义,断狱数百,几至刑措,至于制度礼乐,则谦逊而未遑也。〕

纲 壬戌,太宗孝文皇帝元年,冬十月,以陈平为左丞相,周勃为右丞相,灌婴为太尉。论功,益户有差。

目 陈平谢病,曰:“高祖时,勃功不如臣,及诛诸吕,臣功亦不如勃,愿以右丞相让勃。”从之。

勃朝罢趋出,意得甚,上礼之恭,常目送之。郎中袁盎进曰:“丞相何如人也?”上曰:“社稷臣。”

盎曰:“丞相功臣,非社稷臣。夫社稷臣,主在与在,主亡与亡。方吕氏时,刘氏不绝如带。时丞相本兵柄,不能正。吕后崩,大臣共诛诸吕,丞相适会其成功。今丞相如有骄主色,而陛下谦让,臣主失礼,窃为陛下不取也!”后朝,上益庄,丞相益畏。

纲 十二月,除收拏相坐律令。

目 诏曰:“法者,治之正也。今犯法已论,而使无罪之父母、妻子、同产坐之,及为收拏,朕甚不取!其除收孥诸相坐律令!”

纲 春正月,立子启为皇太子。

纲 三月,立窦氏为皇后。

目 后,太子母也,故立之。后弟广国与兄长君,厚赐田宅,家于长安。周勃、灌婴等曰:“吾属不死,命且悬此两人。两人所出微,不可不为择师傅、宾客。又复效吕氏,大事也!”于是乃选士之有节行者与居。两人由此为退让君子,不敢以尊贵骄人。

纲 诏定振穷养老之令。

目 诏曰:“方春和时,草木群生,皆有以自乐,而吾百姓鳏、寡、孤、独,或阽于危亡,而莫之省忧。为民父母,将何如?其议所以振贷之。”又曰:“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饱。今岁首,不时使人存问长老,又无布帛、酒肉之赐,将何以佐天下子孙孝养其亲哉!具为令。”有司请八十已上,月赐米、肉、酒,九十已上,加帛、絮。

纲 夏四月,齐、楚地震,山崩,大水溃出。

纲 令四方毋来献。

目 时有献千里马者。帝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三十里,朕乘千里马,独先安之?”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复来献!”

纲 封宋昌为壮武侯。

目 帝既施惠天下,诸侯、四夷,远近欢洽,乃修代来功,封宋昌为壮武侯。

纲 秋八月,右丞相勃免。

目 帝益明习/国家事。朝而问右丞相勃曰:“天下一岁决狱几何?”勃谢不知。又问:“一岁钱谷出入几何?”勃又谢不知,惶愧,汗出沾背。上问左丞相平。

平曰:“有主者。陛下即问决狱,责廷尉,问钱谷,责治粟内史。”上曰:“然则君所主者何事也?”平谢曰:“宰相者,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帝乃称善。勃大惭,乃谢病免,平专为丞相。

纲 遣大中大夫陆贾使南越,南越王佗称臣奉贡。

目 初,隆虑侯灶击南越,会暑湿,大役,不能逾岭。赵佗因此以兵威、财物赂遗闽越、西瓯、骆,役属焉,东西万余里。乘黄屋左纛,称制与中国侔。

帝乃为佗亲冢在真定者置守邑,岁时奉祀,召其昆弟厚赐之。复使陆贾使南越,赐佗书曰:“朕,高皇帝侧室之子也,弃外,奉北藩于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诸吕为变,赖功臣之力诛之。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冢。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不止,长沙苦之,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亡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

贾至南越,佗恐,顿首谢罪,愿奉明诏,长为藩臣,奉贡职。下令国中曰:“两雄不俱立,两贤不并世。汉皇帝,贤天子,今去帝制、黄屋、左纛。”

因为书,称“蛮夷大长老夫臣佗,昧死再拜上书皇帝陛下:老夫,故越吏也,高皇帝幸赐臣佗玺,以为南越王。孝惠皇帝义不忍绝,所赐老夫者甚厚。高后用事,别异蛮夷,出令曰:‘毋与蛮夷越金铁、田器、马、牛、羊,即予,予牡,毋予牝。’老夫处僻,马、牛、羊齿已长。自以祭祀不修,有死罪,使内史藩、中尉高、御史平,凡三辈上书谢过,皆不反。又风闻父母坟墓已坏削,兄弟宗族已诛论。吏相与议曰:‘今内不得振于汉,外无以自高异。’故更号为帝,自帝其国,非敢有害于天下。高皇后闻之,大怒,削去南越之籍,使使不通。老夫窃疑长沙王谗臣,故发兵以伐其边。老夫处越四十九年,于今抱孙焉。然夙兴夜寐,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者,以不得事汉也。今陛下幸怜,复故号,通使汉如故,老夫死,骨不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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