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睁开双眼，视线里仍是画着龙的天花。废太子知道自己没死成。他瞥了一眼一旁仅剩半碗的稀粥，又看了看眼前白胡须老者。
“我知道你不是真太子。”伯允开口道。
废太子闭上双眼，不作回答。
“那日大殿之上，你一言不发。杀死执金吾楚严的起因经过全由他赵宽一人供述。虽然太子平日行事蛮横，但远不至于因一点口角就要了堂堂北军统领的性命。赵宽之所以冒这么大风险让你来顶替太子，说明他有更大的野心。这样一来，真太子恐怕是凶多吉少。至于你……”
伯允捋了捋白色的胡须：“你阿姐在赵宽的手上。”
废太子不敢动声色，因为他还不清楚老者的来意。而太傅伯允似乎看穿了他的担忧。
“我并非赵宽同党。他想弄死你，不会费这周张。”伯允继续说道，“既然你连死都不怕，难道还担心老夫害你不成？怎样，要赌一把吗？”
太傅说的确有几分道理。自己被囚禁于此四年，活得没有尊严，救不了家姐，更没法替漆家上下十几口人报仇。坐以待毙，再坏再坏也只不过一死，他必须赌一把！
因为太久没有开口，他感觉舌头有些迟钝：“太子成宫橘、北军司马赵宽、西乡侯成宫邈、主簿孙无忌……”
伯允连忙扶他起身：“你是说他们是同谋？”
“他们杀我全家，凌辱家姐。楚大人前来阻止，却被赵宽所害。”想起当晚的情景，漆河的全身因愤恨而战抖起来。
“这么说你的父亲也……”
“父亲为保护家人，不幸……”
伯允仰着头，双眼紧闭片刻才继续问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漆河摇了摇头。
“那真的太子呢？”
漆河眉头微皱：“混乱中……被我刺死。”
“确是难辨真假。”伯允盯着他的脸看了好一会儿，长叹，“或许这就是天意啊。”
漆河用最后一丝力气紧拽太傅衣袖，哀求道：“求太傅救我阿姐，替漆家主持公道！”
太傅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他亲亲推开漆河的手，苦笑道：“老夫虽身为太傅，但只不过是个无权干政的虚职。如今赵宽贵为大将军权倾朝野，纵使是天子也恐……老夫食国家俸禄，却不能肃清朝纲，哎。”
“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况太傅身居庙堂之上，被天下人誉为当今活孔明，狄戎之众知是您领军无不望风而逃。怎能荒废年华，舍弃志向？”
“你年纪轻轻，竟懂这般道理。老夫真是惭愧。”伯允凑近漆河，“敢否与老夫赌一场？”
“只要能报灭门之仇，在下这条命随太傅使唤。”
“好！赵宽党羽众多，要扳倒他短时间内绝不可做到。老夫要你与我订下十年之约。”
“十年？”漆河犹豫了，“就算我等得及，我阿姐……”
“怎么，不愿意吗？”
“不，但我有一个请求。”
“但说无妨。”
“求太傅传授我经史子集、六韬三略。”
两人互相凝视了一会儿，伯允欣然大笑：“老夫正有此意！”
2
今日是中秋佳节。回想起家人欢聚一堂的景象，漆河抵不住心烦意乱。他多想求太监开一扇窗，看一眼窗外的月亮。
这时，太傅伯允推门而入。
“六年了，中秋的夜晚您从未缺席。”漆河笑着行礼。
伯允身体不比之前，光是坐下这个动作就显得吃力。他见案几上翻开的书本停在开篇，于是问：“想家人了？”
“想。每天都想，比任何时候都想。”
“有消息了。”
漆河不由得端正坐姿。
“赵宽带兵连下狄人十余城，大胜而归，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
“这只会让他在朝中的地位越来越高。”
伯允合上书本，来回擦拭着封面：“派出去的密探传来了你家阿姐的消息。”
“我阿姐身在何处？”漆河一手撑着案几，几欲起身。
“关押在西乡侯府中的水牢，长期遭受污辱，已……”伯允面露难色，“变得疯疯癫癫。”
漆河顿感气血上头，身体不经大脑控制便掀翻了案几，踹倒了油灯。漆黑的屋中只剩狂乱的嘶吼声和锁链碰撞声。可直至双手是血，体力枯竭，他也未能离开房门一步。
动静惊动了侍卫陆常，他神色慌张地冲了进来，手中还提着食盒。
“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的漆河已经身体虚脱倒在了地上。
“来把灯点上吧。”伯允淡淡地说道。
陆常扶起翻倒的案几，重新点上灯，恭敬地将食盒摆在了一边。“这是家母做的月饼，不嫌弃的话还请尝尝。”
伏在地上的漆河背过身。陆常知趣地退了出去。
“这年轻人本性倒挺善良。”伯允掏出手帕，为漆河擦拭手腕上的伤口。
“这里上上下下可都是赵宽的人。”漆河的语气中仍带着些许怒气。
伯允放低语气提问：“欲成大事者？”
漆河像变了个人似的乖乖答道：“动心忍性。”
“你就是性子太烈。”
“十年之约已过半，而我阿姐却仍……”
“这些年，赵宽仗着战功卓著以及自己的姐姐是陛下的宠妃变得越发目中无人，朝中不满他的人也越来越多。集结这些人的力量，以及培养那三千死士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这里每一步都需谨慎行事，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
伯允正欲起身，却突然捂着小腿倒了下去。
漆河连忙查看他小腿伤势，发现伯允的小腿肚上有一块青紫的疤痕。
“箭射的，老伤了。”伯允摆了摆手。
漆河帮伯允脱去官靴，对太冲穴按摩片刻。
“你还懂医术？”伯允笑道。
“我家世代行医，小时候也读过一些医书。”
伯允望着他出神，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泛红。
“怎么了，老师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不，不。你让我想起一个学生，你们有几分相似。他从小立志从医。”
“那后来他成为大夫了吗？”
伯允端详着漆河的脸，笑着点了点头。
“那把龙形钥匙还在吧？”伯允问。
“钥匙？”漆河掏出吊坠，“您是说这个？”
“你爹给你的？”
“嗯，代代相传。只不过是普通饰品罢了。”
伯允意味深长地呼了口气：“妥善保管，不可随意示人。切记。”
“为何？”
“日后要是有缘，你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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