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芝进来的时候，浓郁的玉簪花香气害我狠狠打了个喷嚏。于是绿松石串珠和玉璜珏轻撞而发出的叮叮咚咚声骤然停了，浑身包裹在锦锻里的美人不悦地瞪着我。
我友好地提示她，“大王，他没在。”
绿芝从鼻子里哼哼，“我自然知道。”
“那……你来干嘛？观光？”
绿芝伸出纤纤素手，从漆盒里取出一碟精美的牡丹卷点心。递给我说，“吃吧，便宜你了。”
我看她的样子，很舍不得的样子，跟割她的肉差不多。我知道绿芝做了精美的点心是来送给楚南吃的。她能够做得一手好点心，可不是要让大王楚南对她魂牵梦萦、念念不忘？我没有吃……
绿芝盯着我说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是你被人揍了。”
我嘴角微翘，捂着右肋闭目养神。
半晌，玉簪花也没动窝，绿芝幽幽叹口气，道：“大王居然让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儿养伤。真的是疼爱你。”
我沉默不语，心里想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这身伤是被谁揍的。是因为谁而引起的。
她又说，“我也是女孩子。唉，若是换成我……大王他会不会也让我搬来王帐住呢？”
“姐姐，你还让不让人活了啊？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这身伤是被谁揍的，是因为谁而引起的。”我睁开眼睛，指指玉枕边的斧钺，“想试试么？自已动手吧。”
她看到我玉枕边的大斧钺，吓了一大跳，皱眉道：“这是什么脏东西，都生锈了，你还当宝贝，敝帚自珍。”
我侧身背对着她，缩进毛毯里，真是受不了这种貌美如花，却头脑简单，无知的女人，“不是锈，是干涸的血。”
不出所料，绿芝尖声惊叫，估计能吓飞隔壁树上一窝子老鸦，“你……你……你杀了什么啊？不会是野猪血吧，恶心死了！”
我回头露出个纯良的微笑，“是人血……”
于是，我耳边清静了，绿芝躲开了。可惜只有一会儿。
沉默温顺的侍女们鱼贯而入，她们躬身行礼后，轻轻地放下了一个又一个精美的漆盘。领头的，是昨天送药的女孩子。她叫秀梅，有张可爱的圆脸，看着很顺眼，看着很让人舒服。
秀梅细声细气地指挥身后那些一起来的人，她们将东西放好，然后问我有没有力气坐起来。
我问道：“什么事？”
秀梅回答道：“是大王赏赐给公主的衣裳。匠人做得太急，还请公主试一试，看看是否合身？”
我心里想道，楚南这个人的处事作风， 所谓打个巴掌，给个甜枣是吧，还不如给我做把好剑呢。我挺嫌弃地瞅了一眼那几件衣裳……唔，玄冠、红色华饰长衣、丝履，不得不说非常精美好看。
忽然门外一阵香风刮过，帐帘被狠狠地扯开。又是玉簪花香味……
绿芝一反平日的淑女形象，发髻歪斜得不像样，神情跟只被猎人追着跑的兔子似的，脸上满是惊惶。
她进来的时候，门都差点被撞坏了，反正她撞的也不是我自家的门，我倒没心疼。
下一刻，她劈手夺过秀梅捧着的的衣物，嘴唇颤抖，满面悲怆，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带着锐利的芒刺。简直都是深仇大恨了，“大王……居然喜欢你，大王想要娶你。大王为什么喜欢的人是你？大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她这付德行，我心里一怔，但还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掀开被子赤足跳下地，这些衣裳上面绣的大多是花，与花圃里的一样多，一样艳，一样活。我拿起那顶玄冠细瞧。这一瞧，我大吃一惊，果然不对了。
此无檐冠是黄金打制，一双凤凰鸟儿对偶而立，不信是假的，长羽轻盈逼真，展翅欲飞。
可那鸟儿是凤凰，方国之后才有资格佩戴的！这是哪个工匠做的，想要害死我啊？
我无奈地对秀梅说，“你拿错了吧。”
秀梅慌忙跪倒在地，回答道，“公主，是奴婢亲眼看到大王挑选的，绝对不会错。”
绿芝一把丢掉衣裳，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咬牙切齿责问道，“大王为什么会喜欢你？大王为什么要娶你？大王为什么会选择你做王后？！大王为什么不想娶我？大王为什么不选择我做王后？！你看你的粗鲁样子，动不动就舞刀弄枪的，一点也不像个斯斯文文的皇家公主的样子，你可及得上我一根手指么？你有什么比我好？”
虽说对楚南要娶我这个消息实在接受不了，但也不代表我能容忍某金枝玉叶质疑我的人生。何况，她那点劲儿就和蚍蜉差不多。我力气大得很呢。
我有个原则，叫做不打女人。尽管她三番四次的跟我胡闹。绿芝姐，你自己认为有很多优点，你就偷着乐去吧。你就自我欣赏去吧。
我没好气地反扭住她的胳膊，往外一递，“出去撒泼，别惹我。”
她跌坐在白色的毡毯上，长长的睫毛因愤怒和嫉妒而微颤着。我觉得，她摘下了大方得体，淑女的面具后，反倒显得生动得多了。
“滚！”绿芝忽然抬起下巴，对秀梅吼道。秀梅吓得浑身一抖，把头伏得更低，却不敢动。
我示意秀梅出去，心烦意乱地把自己堆到床角。要是谁能告诉我，楚南是被人下了蛊导致神智不清就好了。他娶我干嘛，我是他妹妹呀！哪有哥哥娶妹妹做媳妇的？！
只听到绿芝冷哼一声，说道，“早知道大王喜欢的是勇悍的女子，我也去练习骑马射箭了。”
“得了吧，”我耻笑她，“人贵有自知之明。活在当下，脚踏实地。”
绿芝蹭地从地上爬起来，怒道，“你自以为比我有能耐是不是？放屁！我从三岁开始起就一刻不停地学习仪态规矩和女红、乐器，唱歌跳舞，你以为我就只有一张漂亮的脸蛋，是个做摆设的花瓶吗？何况，就算我以色娱人，你也不过会用天生蛮力抡斧子而已！谁比谁高尚到哪去？”
绿芝长得也算得上很美，美女果然都是被人宠坏的，在男人面前温柔似水，在同性面前凶相毕露。不过，她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不能浪费老天赐给我的蛮力，楚南若想来硬的，只怕没那么容易。赢不了我。
想通了此节，我镇定了不少，“我并不比你能耐，更不比你高尚，我就是从来只靠自己活着的笨蛋而已。”
“说得好听！靠自己？这个世道，女人离开家族和男人的保护能活得了吗？”她拿起美丽的王后之冠，白了我一眼，“有了它，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你这辈子才不白活。你的人生才有价值。得到族人的尊重。”
不，那顶王冠和我的人生和自由比起来，未免太不够份量。即使是尊贵无比的后位，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没有奴役我和令我屈服的权利！
“你那么喜欢楚南，你那么想要嫁给他，你就去追他。我不会嫁给楚南的，”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嫁的人不是他。我要嫁给丰源。”
“你有心上人了吗？谁啊？长什么样子的？”绿芝听到我说，不愿意嫁 给楚南，她立即转忧为喜，喜上眉梢。眼睛里流露出欣喜的光芒，脸上流露出了笑容。
绿芝拼了命的想要嫁给楚南。我不想跟她抢着嫁给楚南。我想嫁给丰源。
丰源那个男人的音容立刻从我心里浮起，几乎伸出手就能触摸得到他：他有一双像天上星星那么明亮的眼睛，相貌异常俊美，乌黑的眼眸，像一潭深水，泛着迷人的光泽，炯炯有神，剑眉透着英气，高挺的鼻梁，绝美的唇形，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笑起来的时候，笑容跟阳光一样灿烂明媚。
几日来异常的跌宕起伏，我并没有体会到传说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境界。
可在嬷嬷屋里醒来的时候，在树桠中与丰江喝酒的时候，在刀枪剑戟丛林拼杀的时候，我多么地希望丰源他能像天神一样，凭空出现，陪伴在我的身边。
但是……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白日梦罢了，那细细的怅然比蒲公英的种子还要小，还要轻，抬眼的一瞬间，已远遁天涯。
我说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他啊，比我高一个头，人长得很俊，武艺，刀枪剑戟，骑马射箭样样娴熟。总是精力很旺盛的样子。手下有帮兄弟，却没有当头领的自觉，老被人当面嘲笑……”
“ 谁问你这个，他是哪个部族的呢？呃……我明白了，他也是个大王，对吗？妙龄，我真是太小看你了……我明天开始也要去学骑马射箭！”绿芝说道。
我望着绿芝憧憬的脸庞大乐，“喂，他是强盗的头儿，你别想岔了。”
“啊？你，你，你没病吧！”她目瞪口呆，“强盗？！偷鸡摸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的强盗？那……你居然要嫁给一个贱民！”
我郑重地点点头，“差不多吧！他可能就是贱民。我愿意嫁给他。”
绿芝彻底傻了。
其实，我也未见得比她明白多少，如果她问我，为什么要选择这个男人做自己的夫君呢？
我会回答，不知道。凭感觉。
我是女人， 可我需要有一个男人，在我身心疲惫的时候随叫随到，任我捏圆揉扁，惹他生气，而他却不生我的气。包容，谅解我，我不需要他有多大的权势、多英俊的容颜，只要他有宽厚的肩膀和明亮的笑脸就心满意足了。天下男人很多，这样的男人，不会很多。但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是一个被贱民的师傅教出来的公主，根本不在乎他的身份是否尊贵。是否是奴隶。就算他是奴隶，我也愿意嫁给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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