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君子首次聚集在陈府,这在平日里是非常少见的。
从滕子京被贬,他们无疑不敏感嗅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政治危机感。
范仲淹之名如雷贯耳,现在朝野上下对于变革是讳莫如深。
以范仲淹、韩琦、富弼、欧阳修为首的变格派,相继陆续有人被排斥出朝廷,各项改革也一一难以实行,为此仁宗皇帝也是深感无力,又焦急烦躁,他是有意改变北宋目前停滞不前局面,奈何总是有人跳出来反对,他又不能太置之不理。
例如御史中丞王拱辰,宰相宋庠、知制诰李淑,文彦博、宋庠一众等为代表的保守势力官员纷纷上台,而时间长了仁宗皇帝也在犹豫,改革真的对吗?
他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迟疑的性格,最终导致这场变法的失败。且随着滕子京一案,皇帝的暂时妥协,这又让保守派看到了机会,朝廷吏治再度黑暗下来,北宋又重新回到了衰败的下降通道。
三剑客谈论最多的是,大约就是变法的内容。新政变法核心是吏治,而这正是范仲淹等人与保守派势力最大的冲突点。
苏涣以及陈希亮这些年一直是在基层忙绿,且都是作为百姓的父母官,但他们有一个共通点,即:都是从一个贫农家庭走出,这里面饱含了多少艰难艰辛,他们是深有体会。
可凭什么一些大家族子弟凭借父辈荫蔽就得到了朝廷萌荫,就可以不经科举考核就能做上大官,他们为什么要十年如一日辛苦读书才能当官,而且都是地方小官。
本身就不公平。
而那些靠着家族萌荫的人,他们的存在不但导致了朝廷难以解决的“三冗”问题,也使社会矛盾丛生,百姓生活日渐困苦,国力也陷入了不断衰退的通道。
一个国家要看强不强大,除了国防力量之外,国家经济命脉也很重要。
“这次事儿你们怎么看?”
孙抃起了个好头,他虽然不居庙堂之高但还是忧其君,处江湖之远也忧其民,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只怕这场血雨腥风的改革终难以完成。”
苏涣淡然开口。
可惜他人微言轻,官职亦卑微,无法达到圣听。
“愿闻其详。”
二人皆是想听听苏涣高见。
苏涣答曰,“众所周知自从宋辽两国达成澶渊之盟后,真宗皇帝的心情就一直很好,而当时为了稳定官僚集团的忠心,真宗皇帝给予了高级官僚极为优厚的待遇,为此真宗皇帝甚至在门荫制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扩大了恩荫规模,允许高级官员在皇帝生日、重大祭祀以及退休或去世时,向朝廷推荐自己的亲戚、门生做官。
另真宗为了以文抑武,还延续了太宗皇帝赵光义时期的科举高录取率,而随着越来越多的读书人踏入政坛,北宋官僚机构也随之变得臃肿起来,以至于‘居其管,不知其职者,十常八九’。
试想朝廷养了一帮人,却不给他们分配具体任务,但是朝廷各级衙门的日常事务又得有人去做,为此朝廷又不得不再养一帮人做事,本来之前一个人就能干的活,现在可能要安排三四个人来干,这导致的结果必然就会出现冗员冗费的问题。
这些问题在真宗时期就已积累,但真宗在位时经济发展好,很多问题都会被掩盖,或者说很多问题会成为次要矛盾,不被人重视,不过时间是终结者。
当时间来到如今仁宗皇帝时,这时的经济增长陷入了停滞,官吏规模越来越大,以至于以前积攒的原本不算问题的问题,便随着宋夏战争的爆发而一股脑儿的全爆发。且为了应对西夏的挑衅,朝廷开始大幅提高军费开支,从以前的一千六百万增至三千三百万,可惜军费支出越来越大,仗确打的越来越烂,以至于最后朝廷反而每年要向西夏进贡,前有大辽《澶渊之盟》后有西夏《庆历和议》,如此下去我大宋焉能有出头在日?
再看变革提出的时机,此时正值宰相吕夷简治世,范仲淹又适时拿出了《答手昭条陈十事奏书》提出了整治吏治理、变革兵制等十项改革主张,于是仁宗便顺手提拔了范仲淹、韩琦、欧阳修、辅弼等人,让他们实行新政,可惜奈何仁宗皇帝虽然有心,但却缺乏魄力,对于文官集团是一味纵容又不敢大刀阔斧改革,加之本朝孝治天下,此行为又是公然违反太宗真宗定下来的一系列政策了,想来这场变革也是来得快,去得更快。”
苏涣将变革前前后后串联个遍,他看的通透,可惜这都不是他一个小小官吏能够做主管理和改变的,他只能说他当一天的官,就治好自己治下的这一片天地,让这里的百姓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病有所医,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如此便好。
“公群真乃当是之能臣,只不过甚是可惜了。”
在孙抃与陈公弼的遗憾中,这样的谈话才渐渐淡出视野。
出门府邸,陈季常跟在苏轩后面,才走了没一会,他就叫苦连连,“我们到底还要走好远。”
到底是官宦家的贵公子,好逸恶劳,贪图享受成了他标配,没走一会儿就消极怠工,口中还连连抱怨,并时不时锤一锤自己酸软腿脚,仿若七老八十,上了年岁老人一般,腿脚不便。
苏轩是适可忍孰不可忍,一张脸早就黑如锅底。
我忍,我在忍。
若不是陈季常其人,想必自己现在已然都到了目的地,焉能再陪他过家家玩呢?现今这拖油瓶居还恬不知耻,哪来的脸,就问哪里来的脸?
这厮还不识好歹,当下苏轩脸颊又冷了一番,他就差没动手好好教训这主。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你要是怕苦怕累,大可回去当你的少爷还来得及,我保管不强留你,且要不是你拖拖拉拉效率低迷,吾现在都到了目的地,焉能与你在此地和稀泥。”
不爽间,苏轩也不怕把丑话说前头。
“我就是说说,不打紧的你也别太认真呢,你看我这不是跟着过来了吗。”
到底是瞧着小苏轩生气了,又想着确实是自己问题,他忙不迭赶紧认错,并表达其忠心。脚步这时候遂还多跑了几步,踉跄着一脸讨好的跟在苏轩身后,他可不想此时再次惹恼面前这人,得不偿失。
咬咬牙,遂在坚持一阵。
终,在半个时辰后,苏轩终于来到了寺庙门前。
还和那日一样,集市中热闹非常。
随意找了个地儿,随意找了个人,瞧着这个年岁比自己大一轮的糙老爷们,面容有皱纹,手上有老茧,“叔,跟您打听个事儿成么?”
对事不对人,当下苏轩态度好了几分,脸上也是笑容满满,瞧着都是干皮影的同行,苏轩知他们应是知老倌住哪儿才对。
“我认得你,你就是那日强出头的小童。”
叔认识我?
一阵诧异,犹记得自己可不认识面前这位大叔。
“我原是不认识,但我佩服你强出头的精神,可怜我与老倌彼此十几年的友情,关键时候,吾不如你呢。”
原来那日他也在。
到底是个坦诚的汉子,说着说着面容就有愧色。
苏轩却觉此人人品很是不错,是个能结交的主,当下对他的印象就好了三分。他知人活在世,都有每个人活法,许有难言之隐呢,人生在世,本就艰难。
终,笑一笑,赤诚道:“叔,我那时就一个人,我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倒是您拖家带口混口饭吃都不容易,想来赚钱也不易,又何苦给自己揽上这档子浑水,这种事儿想来都是能少则少呢。”
头一次看一个小童这么理解自己,不由老泪纵横,想着这些年自己辛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将苏轩当成了知己好友。
“若是衙内不嫌弃,小姥愿亲自为您带路。”
他说话间就真准备给苏轩充当向导指路。
“这怎能成。”
苏轩知他们这些卖货郎,一旦离开摊位,往往代表着就是一天收入白干了,那家里老弱妇孺张口吃饭咋办?总不能让大家伙都跟着喝西北风去。
这不合理,苏轩也不可能昧着良心干这些事出来。
从怀里不由分说掏出几十文,二话不说就强塞入那人手心,这算是辛苦费。
可话却要往心坎上说,“叔,我懂您们这一行,大家伙都赚钱都不容易,这是小子一点心意,这是一点跑腿费,钱不多,是个心意。只是您若是收下我们就走,要是您若是不收,那小子我就换别人带路呢。还有叔您可千万别称呼我为衙内,家父常在家中时就谆谆教诲,人生而平等,本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若是强行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与那禽兽又有何异。”
原来苏轩对“衙内”一词很敏感。
“衙内”一词最早是出现是在唐代,称之为担任警卫的官员,五代和宋初这种职务多由大臣子弟担任,后来泛指官僚的子弟,再然后就沦为纨绔子弟的代名词。
对于衙内这个词苏轩最为印象深刻的便是《水浒传》高俅义子高衙内,这是一个典型花花太岁,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歹人,当然下场不是一般凄惨。
“公子您真是大善之人,我...我...”
或,这是他绝迹都想不到的,衙内居然还体恤他们不容易,要知道有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他们老百姓就是鱼肉,人家是刀俎,通常刀俎都是割鱼肉,哪曾想今儿居然反其道来了一次。
他说着间就准备给苏轩磕几个响头来感谢他,苏轩却敏锐的赶紧将其扶起,他怎受得起。
男儿膝下到底是有黄金。
可能是骨子的奴隶思想作祟,但苏轩却非常拎得清这里面东西。
自重也是对他人的尊重,人必自重,而后人重之。
“叔您以后别这样,小子我是真担当不起,还是麻烦您赶紧头前带路呢,只怕在晚上一些,这天都黑了。”
只一个善意的提醒,瞬间就将这一切掩盖在乌云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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