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峰认识安木有一段时间了,知道他身份高贵但从不以身份自傲,与他这个平民真心相交,诚心以待,他早在心里把安木当成真正的朋友。
他的心很不平静,为安木离奇可怜的身世,为了他痴惘的爱情,可是他又能怎么样呢?知道他杀了自己全家就害怕的离他远远的?还不至于,这个可怜的人只是想找到活下去的意义,还有想要抓住,完全堕入黑暗之前的最后一丝光明。
那种感觉他能明白,绝望角落里的一丝微光,胜过万丈青阳。
可是这种渴望得到救赎的爱,算是真的爱吗?没有人能质疑他,也许只能等到遥远的某一天,他才会真正明白自己的心。
禹峰叹了口气,原来强者也是有这么多烦心事啊。安木的身世实在是太离奇了,这般凄凉惨淡。虽然他也是从小无父无母,但是他始终觉得早早死去的爹娘还是爱他的。
而安木的家,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高贵的他只想做一个平凡人,如果他能是一个平凡人的话,他就可以有爱着自己的爹娘,他可以努力工作养家生活,日子虽然平淡但是可以很幸福,无忧无虑,不必醉心权力,不必苦修神术,想喝茶的时候喝茶,想喝酒的时候可以喝点酒,还有个并不美貌倾城的平凡爱人,在自己的怀里微笑脸红,一起看日出日落,这样的日子该有多好。
可惜,世间从来没有如果。
在禹峰离开兰阳王府的时候,安木那一双决然凛冽,像是春风中一束荆棘的眸光还留在他的心里。他看上去是那么孤独,也许他还有些害怕?即使这座王城里都没有能威胁到他的人。
他也不知道兰阳王会不会选安木当女婿,这不是他这个小木匠该操心的事。当看见近乎聊了一盏茶之后才解除【域】的安木解除神术,侍女总长才走过来恭敬的请安木去见兰阳王的时候。禹峰才领悟到,这一切跟他什么关系都没有,他只是一个平民,却跟一位王尊如此亲近,然而他还是一无所有。
他明白他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也许安木可以放下身份去和禹峰交朋友,可实际上呢?这就能证明他禹峰有什么了不起的吗?没有,丝毫没有。也许有人会因此记住他,知道他是尊贵无比的紫刑王的好朋友会刻意的去讨好他?但是他讨厌这样,这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他是一个卑微的人,只想安静平和的活着,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慈悲和同情,不是说他没有男人都有的野心和梦想,而是他不希望这条路是由安木铺成的,如果有朝一日他依靠安木飞黄腾达的话,他也不会快乐。
安木是他的好朋友,不管世人怎么看,他都这样觉得。好朋友就应该是单纯的好朋友,不应该掺杂一些别的东西。
他的梦想很小,因为孤独无依的他,仅仅是活在世上,就很不容易了。
所以他离开了。
不论安木是否成功,都跟他再无关系。也许此间事了,他就会回到他的紫刑王城,而他,依旧是在兰阳王城当一个小木匠,养家糊口,然后找老婆,生孩子,好好的过好他的生活。
禹峰伸出手揪了一下小白的耳朵,小白舒服地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在他怀里眯着眼睛,不怎么想理睬他。他哈哈笑了,然后摸了摸小白的头,心情突然好了很多。
走在路上,阳光晒在身上很舒服,四周店家芳香的水果茶和浓郁的糕饼香味飘散在风里,本来一切都是很完美。他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先前阴霾的心境都已烟消云散。他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很美好,也许等安木再一次见到他,然后不管是跟他宣布喜讯或者是告别都好,也许还能狠狠敲他一笔学费。
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明眸皓齿,光彩超然,如春风拂面。街边一个看着他的姑娘脸一下红的像是熟透的苹果,然后急忙躲到一根柱子后面,禹峰的心情越发的好了起来。
他期待着他为数不多的好朋友回来,也许是见最后一面,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是他还是期望再一次看到他,因为他把他看做朋友,是安木,不是天阶的神术师,不是紫刑王,只是安木。
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别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仿佛是梦境凋败零落后的最后最后一片花瓣,化作泥土之后世间便再也没有了这朵花曾经存在的印记。
那一场火实在是绚烂,染红了半边天际。很久之后禹峰也没有想清楚,那个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却又脆弱到连吐露心迹都不敢的人,为什么要跟他,跟这个认识了不到很久的人,也许算是朋友,说出了这么多也许是一辈子都不会跟别人提起的伤心话语?他为什么要流露出一种决绝而怅然的感情。还有他为什么,要做出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如果可以,禹峰永远不想明白。
......
楚元宁成历二十三年记,紫刑王安木屠杀兰阳王满门,王爵兰天正及郡主兰雪身死,世子兰风重伤,纵火焚毁兰阳王府后紫刑王亦自尽。史记事曰兰阳王殇。
帝震怒,剥夺紫刑王爵位,废除安氏紫刑王府,另封皇弟楚明山为紫刑王,赐姓为段,赐下紫刑王咒,将帝国刑罚大权,交由新的王段明山手中。
兰风被封为新的兰阳王,城民悲痛万分之余又感欣慰。兰阳王对他们恩重如山,如今死的这般凄惨,实在是让他们的心中怒火难平,可是罪魁祸首已经死了,皇帝陛下也做出了雷霆般的手段,他们也没有多少恨,只希望兰风能够继承其父的遗志,成为一位贤王。
皇帝降下恩旨,兰阳王城免收一年赋税以悼念仁王兰天正,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在苍天境的传说中,供奉死者的塑像可助死灵早登极乐,所以霎时间城内兴起在家中供奉兰阳王的木像的风气。
当禹峰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帮一个富家翁刻一尊祖先象用以祭祖。邻居说的无心,而听者有意。他手一抖,废掉了一块昂贵的云良石。刻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抓住人家的胳膊,手还在忍不住的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邻人被抓得生痛,推开了他,皱着眉头说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们的王被杀了,听说是紫刑城的王做的。可惜了,这么爱护百姓的王...禹峰?禹峰你去哪里?”
禹峰丢下自己的刀,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家,他冲出家门,一路狂奔疾驰,他像疯了一样奔跑,凛冽的风灌进他的胸腔,将他的长发吹舞的飞扬起来,然而他不敢停下。他要赶到兰阳王府,看到事情的究竟。
安木杀了兰阳王?这怎么可能?他是如此的爱着兰雪,为什么会杀人?难道是因为婚姻被拒一怒之下杀了兰阳王?这可能吗?
无尽的恐惧蔓延在禹峰的心头,他必须用这样耗损体力的奔跑压抑自己的胡思乱想。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人,连一句抱歉都来不及说,他只想尽快的赶到兰阳王府。
“那一朵娇嫩的小花,成了阻止我堕入地狱的最后一道防线。”
“你看,就算是像我这般不洁的灵魂,心中终还是有最美的东西。”
他不能相信,他不敢相信。那一袭栗红飘逸的华裳,那儒雅俊朗的男子,怎么会变成世人唾弃的魔鬼?那酒醉对自己吐露潜藏心事的脆弱的人,那样脆弱的人,会有那样可怕黑暗的心肠?
他住的地方并非在城内最繁华的街巷,但是却恰好有一条接近的路临近偏僻幽静的兰阳王府。禹峰只是一个没有修行过神术的普通少年,只是胸腔的一股抑郁支撑着他跑过这般远的路程,当他终于看到那座曾经感慨万千的府邸的时候,如遭雷击,身心俱疲。
此时原本华贵庄严的王府焦黑一片,残垣里瓦无数,本来雍容沉穆如青色巨兽的府邸伤痕累累,看上去莫不令人心痛。
世子兰风身穿白色孝服,额束白巾,头发披散在肩上,他看上去很是萧索,脸上甚至还有些许胡须。那天禹峰见到的那个头戴紫金冠,英气逼人的小王爷似乎也焚灭在了这场滔天大火中,现在剩下的,是徒剩悲意,如秋风中孤独的落叶一般的兰风。他手拿着一壶酒,孤坐在王府前的台阶前,身边没有一个人,他看上去是那般悲凉,仅剩一双剑眉星目,昭示着他曾经是多么俊秀,才武无双的少年男子。
他抬起那一双有些醉意的眼眸,像是一滩死寂的湖水。他看到禹峰,湖中的波光突然泛起一丝涟漪。
禹峰像是魔怔一般一步步走进,他的声音颤抖的发出,已经变得不像他自己的声音。
“是...安木做的?”
兰风的一缕长发颓然遮在眼前,有一种凄凉的美,他静静地看着禹峰,许久才慢慢点了点头。
禹峰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应该颓然的坐在那里,还是应该大声的反驳兰风?在这季节本不应出现的凄凉风中,他突然发现,他只是个局外人。
兰风拿起酒壶,饮下一口,胸腹如同烈火再烧,他毫不在意。他重新低下眸子,孤坐在自己残破的家门口,就这么孤独的坐着,仿佛禹峰从来没有来过。
禹峰呆呆的站在风中,面无表情。
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仿佛被时光抛弃的两个人仿佛遗忘了彼此,留下的只是死一般的沉寂。
“能不能告诉我,那一日,安...紫刑王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兰风开口说道,然而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冰冷,仿佛根本不在乎禹峰是不是要回答。
禹峰愣住,随即走到兰风身边,也找了一处台阶坐下,拿起了放在地下的宝玉酒壶,也饮下一口。他并不会喝酒,只一口就喝的他有些脸红,连连咳嗽几声,然而胸腔那一种烈火一般的火烧终于让他的心平静下来。
兰风没有看他,没有在意他做了什么。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像是安静在等待禹峰的回话,又仿佛自己只是孤身一人,所等待的只有那凄凉婉转的风声。
禹峰慢慢开始对兰风讲安木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像是将故事一般,仿佛兰风是他久别的好友一般慢慢诉说着。
天地是如此寂寥宽广,让人看不到希望和未来的前方。伴随着轻轻话语的,只有那无智亦无忧的几只雀鸟,还有仿佛爱人叹息一般的,淡淡的缅怀的风声。
安木的故事讲完,正是日落西峡的时候。兰风的脸沉浸在黄昏的光影里,看不出喜怒哀乐。
禹峰沉默了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眼前这个人。自己珍视的朋友,毁掉了所有他所珍视的人。甚至他今天这般不顾一切的赶来,也只是想确定安木的事。
过了片刻,也像是一个世纪之后。兰风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父王也是天阶的强者,然而他却在丝毫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人击破死穴。”
禹峰诧异,他没有想到原来兰阳王也是如此的强者。被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击杀,那么那个人只能是最亲近的人......
可是安木只有一个人,他是怎么杀戮焚毁如此庞大的一座兰阳王府呢?
这个问题刚到嘴边,又被禹峰咽了回去。
安木是掌握着皇帝陛下之下最强武力的紫刑王,神不知鬼不觉的让几个高手潜入兰阳王城,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安木他......”
倦懒的抬起手摇了摇,兰风阻止了他。
“不必多言。”
禹峰站起身来,对着兰风行了一礼,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继续面对这个失落伤感的小王爷的勇气。
他想要离去。
“你...离开兰阳城吧。”
禹峰的背影僵住了,他有些惊诧,不知兰风为什么这么说。
“我父王之死,皇帝会彻底的调查。也许近几日就会有宫廷的密探寻风使找到你,他们都是些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与安木交好,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禹峰一愣,随即明白了过来。安木孤身一人来到兰阳王城,且只结识了自己一人,并且还在兰雪的招亲仪式上带着自己一起去。那么在那些密使的眼里自己一定就是安木的同党,自己继续留在这里,一定很危险。
只是他想不透,兰风为什么要提醒他。
叹了口气,禹峰转过身,极其严肃端正的对兰风行了一个敬王礼,兰风并没有抬头看他,墨一般的发遮住了他的眼神,看不出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禹峰转身离去,背影在黄昏中徒剩一道虚影。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