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安街

长安,意为平安长乐。

人间西南一隅有一处曰长安,土地面积不大,一个镇子的大小,内有一街,曰长安街,不归天子统辖,最是红尘中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长安街,在人界的最边缘,毗邻忘川。长安街上,各路牛鬼蛇神,人妖共生。所有失意之人和妖,皆可来长安街落脚营生,没有谁会在意你的过往和出身。

街的最西边有一竹舍,竹舍里住着一位道长,道长的徒弟,还有一只守在竹舍后方土地祠里偶尔过来觅食的梅花鹿。

关于道长,坊间传闻颇多。有人说他是一位即将渡劫飞升的修士,但在渡劫飞升的前一刻,自己亲手斩断了仙缘,留在人间悬壶济世。也有人说他是一只梅花妖,在人间道观修行过一段时日,得了机缘,道行突飞猛进。甚至有传言,道长是面目可憎的大魔头,曾偷梁换柱,假冒人间皇子数十年,一朝事发,杀父弑母,屠戮整个皇族。各样说法,各式离谱。但在长安街,前尘过往一概不论,大家只知道,道长是真真儿的神仙,遇事求神不如求道长。

坊间甚至流传一句话:神明不会救你,但道长会。

道长风雅,整个竹舍院里院外都被他种上各色的花,一年四季,总有颜色。

道长精晓农桑时令,他寻来最适合的种子,教众人众妖如何耕耘轮作,改善了忘川边怨气太深不适宜耕种的土壤条件。

道长医术高,心地好,且从不收穷人的诊金。是以十里八乡,无论是人是妖,生了病皆来求道长救命,致使街上的好几间医馆接连关门大吉。医馆的几位掌柜心有不甘,一番谋划,深夜前来寻衅。

偏生道长又道法高强,几人奈何他不得,反被他的徒弟一顿好揍。奄奄一息几欲断气之时,道长不计前嫌,随意施了几针,几人瞬间容光焕发,从此五体投地,心悦诚服。

此外,道长还耗费三年,将整个长安由内及外设了各式机关阵法,寻常鬼怪不敢来犯,护佑街上众生一方安宁。

附近深受鬼怪侵扰的村民们皆来道谢,拱手作揖感激涕零,说了一大堆诸如道长好神通!从前不乏有道士信誓旦旦,说能解决忘川逃过来的鬼怪,结果尽数反被鬼怪解决,好生狼狈。不像道长,有德又有才,能力超群云云。

道长还未表态,他的徒弟倒得意起来,道:“我师父可是要成为神仙的人,跟那些半吊子道士能一样么?”

众村民大惊,这可了不得,纷纷七嘴八舌问道:“道长您什么时候成仙呀?您成仙了庙要建在哪里呀?我们一定给您上供哇!”

道长想扶额,耐心道:“等渡了劫才能成仙。”

村民又问:“那道长的劫什么时候来呀?”

道长微笑道:“不急,再等等,总会来的。”

这一等便又是十余年。

白露过后便是秋分了,这个时节田里的庄稼都收完了。每天都有人给道长送吃的来:大米、花生、玉米、土豆……各种吃的应有尽有,竹舍的储物间都快堆不下了。

白尽尘回到竹舍,见苏煜正抱着满满一筐土豆,半张脸都挡在灰扑扑的土豆后面,一边往储物间走一边抱怨道:“都说不要了不要了,还天天往这儿送!这么多怕是生了芽都吃不完。”

“子笙,不要这样说。”白尽尘抬手一挥,那筐土豆便自己飞进储物间,寻了个体面的姿势叠在其他土豆筐上。

“我施个术,让它们晚些生芽就是了。”

苏煜原本同土豆一般灰扑扑的脸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兴奋道:“师父,此次去后山采药,可有遇到君迁子?”

两个月前,白尽尘感应到附近忽然出现一股很强大很的气息。这气息让他觉得亲切——所有的植物他都觉亲切,尤其是可入药的。虽然亲切,却并不熟悉,他行走人间几百年,没几种草木是他没见过的。并且,一般灵物出世不会伴随如此强大的气息,他想,那应该是千年才可能出现一回的君迁子。只是这气息只一瞬便消散了,还没来得及确认具体方位。

他曾经在一些古书上看过关于君迁子的记载:君迁子,民间也称它不死草。它一生只结一次果,这果子对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吃了能大幅提升修为延年益寿自不必说,若是尚未化形的精怪,吃了便可直接化形;若是失了肉身的妖,只要灵魂尚存,便不死不灭,能再肉白骨重生死者,功效极为强大。并且,据说——哪怕只是据说,也让无数妖精为之疯狂:得一枚君迁子,能提升飞升成神仙的几率!

除了果实,君迁子本体也浑身是宝,一滴血液可解百毒。当然,没有多少人敢去给君迁子放血,因为修为太高打不过。

不过这君迁子虽功效强大,自身却有一个弱点:在果子未被摘取之前,它自己便是修炼再多年,也不能化形。并且化形以后,还会受吃掉它果子的妖精的召唤。所以它们在结出了果子以后,会自行寻找顺眼的妖精把果子送给他。

长安街一带可能有君迁子出世,妖精们都按耐不住了。没有谁会不对飞升动心。是以,近日街上多了不少外来人口,街上酒肆客栈的伙计忙得脚不沾地。

只是来的大都是一些修为年岁尚浅还不足千岁的小妖,没有几千上万岁的大妖。一是他们明白若不是君迁子自愿赠与,强抢没那么容易,二是他们没有忘记,君迁子出世会带来什么。

虽没有确切记载,但似乎每一次君迁子出世不久后,三界便会遭受一场浩劫。它上一次出世,是一千年前,出世后大约半年便爆发了人妖大战。一千年前的人妖大战,生灵涂炭,血流成河,满地尸骸,仿若人间炼狱。许多古籍也都在大战中焚毁消失,是以,这些小妖们都不知道厉害,只顾一门心思的找它的果实。

一开始,妖精们只是在附近到处溜达,想着撞撞运气,指不定王八看绿豆,那君迁子看对眼了自己就顺便赠了果子呢。后来溜达了大半个月,一直不见君迁子踪迹,便忍不住开始在长安街方圆几十里地毯式搜寻,踩坏了后山上不少草药幼苗,看的白白尽尘疼不已。这些天白尽尘总跟在搜寻大队后方,将他们踩歪了的小苗扶正,一边扶一边念念有词:“莫慌莫慌,快快成长。”一月下来,雷打不动。众妖见状,都不太好意思再如此粗鲁,下脚会避开有灵气的草药。他这才得空采些草药补货。

白尽尘脱下背后的竹筐递给苏煜,摇摇头:“这种诞生于天地间的灵物都有很高的灵智,君迁子又可以自己挪动,便不会轻易让人寻得。”

苏煜接过竹筐,里面躺着的一只灵芝和几味药材倒也罕见,只是如今他满脑子都是那传说中的君迁子。他放下灵芝,忍不住叹道:“也不知道是谁有这种机缘能摘得它的果实,好想看看呀。”

白尽尘失笑:“你又不是妖,怎的对君迁子如此垂/涎?”

苏煜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刚想答话,便听到扣门的声音。

“白道长,苏小道长,你们在吗?”

“在的。”白尽尘打开门,笑容春风和煦。

门外那大汉爽朗道:“呀,白道长回来啦,好几日没见啦。道长可等到您的劫了吗?”

“道长可等到您的劫了吗?”这是这些年村民们见了白尽尘最常问的一句话。

白尽尘摇摇头,依旧笑容和煦:“没有呢。”

“怎么又是你?!你昨天不是才来过吗?”苏煜在门后瞪眼看那大汉,语气不善。

“昨天是红豆,今天是土豆!”

“你昨天来没看见那屋里的土豆都堆多高了吗?!”

大汉同他辩驳:“那是别人的心意,这是我的心意,怎么能一样?”

苏煜拧起眉毛:“怎么不一样?不都是土豆,难道你的心意还好吃些不成?”

白尽尘无奈道:“子笙,不要这么凶,人家也是……”话说一半,他却忽然住了话头,转身后山看去,嘴角笑容蔓延,轻声道,“终于来了吗?”

白尽尘对他们道了句“失陪”,捏了个剑决,他腰间缠绕的青色软剑便如水蛇一般滑下。他抬脚踏上竹衣往后山飞去,速度快的只能看见残影。两人面面相觑,不明就里。

道长平日里从不御剑,都是徒步行走。众人问其原因,他只微笑道:“路总要自己一步一步的走,才不至于错过风景。”

如今这究竟是遇见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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