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在苏煜逐渐麻木的目光中收尾,天色已然暗了。
苏煜望了一眼缘河,道:“东边厢房的床塌了,花颜姑娘只能另寻一间,池月回土地祠,那君……缘河公子呢?”说完做沉思状,须臾,一拍手掌,道,“缘河公子你今晚同我挤挤如何,我房间大!”
缘河见他目光灼灼,忆起他那句“可口”,果断拒绝:“不。我化、化作真身种在房梁上便好。”
苏煜不满道:“你又不是春燕干嘛要去住房梁,缘河公子,你莫不是嫌弃我?”
“子笙,”白尽尘温声道,“不可无礼。”
“哦。”苏煜撇了撇嘴,目光依然直直的落在缘河身上。白尽尘无奈,心知阻止不了苏煜对缘河的贼心。他这个徒弟对什么都不上心,偏只对些奇花异草过分痴迷。
白尽尘递给花颜一方帕子,转头望向缘河,道:“不知公子接下来作何打算?”
缘河指了指花颜,道:“主、主人在哪,我在哪。”
花颜接过白尽尘递过来的帕子正预备擦擦嘴角,闻言噎了一下,道:“你叫我什么?”
“主人。”
花颜挥挥手绢,拒绝:“别瞎认,我不是你主人。”
缘河眨眨眼,道:“可你吃、吃了我的果子,你就、就是主人。”
是我想吃的吗……
花颜无语,转头向白尽尘确认:“古籍上有说君迁子是自来熟吗?”
白尽尘摇摇头,笑着解释道:“不曾。但据我所知,君迁子绝对忠诚,颜儿不亏。”
苏煜看了看缘河,又看了眼花颜,更羡慕了。
“啊,对了,”缘河似乎是才想起了什么,对花颜灿烂一笑,“做为主、主人,你要帮我找、找回记忆和修为。”
此言一出,花颜与白尽尘对视了一眼,白尽尘立即抬手施法,在竹舍外设了层结界。
花颜起身探出两指,点在缘河脖颈间,须臾,收回手指,对白尽尘道:“只有三千年左右的修为,这不对。”
白尽尘开口道:“缘河公子,你可还记得夺取你修为着是谁?”
缘河摇头:“记、记不清。”
“可还记得被夺修为时是何年何月何日,是何地点?”
缘河继续摇头。
白尽尘少有的肃然起来:“事关重大,还请公子务必尽力回忆,有这些我才能起阵助你找回记忆修为。否则,若是被人知晓你修为不济,颜儿与你都有危险。”
苏煜听晕了,疑惑道:“什么夺取修为?起什么阵?缘河公子不是三千岁吗,有三千年的修为为何不对?”
白尽尘道:“子笙,你可还记得古籍上关于君迁子的记载。”
苏煜想了想,掰掰手指道:“只记载了功效,习性,还有一句语焉不详的逢灾而生,便没有了。”
“不错,不过不只是逢灾而生,确切的说,是为灭灾而生。”
一旁的池月原本正出神地观察着窗棂上扑腾飞舞的蛾子,闻言,目光微微一滞,他望向白尽尘,目光中有一闪而逝的痛色。
众人围桌而坐,竖起耳朵,白尽尘缓缓道:“君迁子,不只是功效强大,修为更高,它们生来便是为了献祭。应灾祸而生,以天下安定为己任,以身为引,消灾灭祸,拯救苍生。他们大多会死在灾祸中,是以君迁子一族皆短命,像是夏蝉。”
“每一代君迁子不会同存于世,上一代死后,下一代才开始产生灵智。在上代身死的那日,记忆和修为便会传承给下一代,代代如此。有心之人若想毁坏这种传承,只能在上一代身死的那一刻。传承一旦完成,君迁子便会钻入地底,孕育果实,轻易不会被寻得。即便寻到了,也没有几人会是已受了传承的君迁子的敌手。”
“当然哪怕传承完成不了,出于自保,君迁子也会钻入地下,也能够孕育果实。只是修为不足,灵气不足,如此孕育出的果实虽说功效无甚区别,但不具备灵性,不会认主。也就是说,哪怕果实被吃掉,一旦有别的妖想要来抢也是可以的。”
池月看了看花颜,道:“如果被抢走了果实,花颜姑娘会怎样?”
花颜手撑着下巴,腕上的银铃映射着月光,她歪了歪头,满不在乎道:“会死。”
言罢,她腕上的银铃晃了一下,随即便“叮当当”地响起来。花颜连忙按住不二,安抚道:“你激动什么!放心我死不了,他们想抢也得打得过我才是。”
“颜儿,”白尽尘担忧的望着花颜,语重心长,“我知你修为高,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接下来我会想办法帮缘河公子尽早寻回修为,在此之前,你切莫单独行动。”
花颜手撑回下巴,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闻言侧首看着白尽尘,笑意盈盈地点头:“好。”
白尽尘继而对缘河道:“缘河公子,这段时日你便也在这里住下吧,莫要独自外出,难保有人看出端倪对你不轨,西边的厢房我已经收拾出来了,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和子笙。”
缘河瞥了一眼苏煜,松了口气,道:“多谢道长。”
苏煜愤愤,这间房离他最远了。
“有一处很奇怪,”花颜正色道,“我曾在族中的藏书阁中看过,君迁子的修为哪怕再强,也只能被下一任继承,其他人想要夺走为自己所用根本不可能,这个人破坏传承究竟有什么目的?”
白尽尘道:“不清楚。不过既然不能为他人所用,这些修为和记忆必然被封印在某处,眼下缘河公子什么都不记得,我们无法起阵找到封印之地,但颜儿,我们可以先试着找找诞生之地。”
花颜道:“你是说,追本溯源?”
“嗯,”白尽尘脸色凝重道,“但是要小心行事,万不可让旁人知晓缘河公子的身份,更不可让人知晓是你吃了果实。”
花颜点头,刚欲答话,忽地脸色一变抬头往上看,接着便听见屋顶传来一阵响动。
苏煜站起身,拧起眉毛:“谁在外面?” 他抬手虚虚一握,唤了声“八两”,一把剑应声飞入他手中。他握住剑柄,立即转身跨出门外,刚捏了个诀预备飞上去捉拿偷听之人,就听“扑通”一声,一个紫色的人影重重的砸在了院中。随即,一抹红色的人影翩翩落在了紫色人影旁边,手中还燃着一团淡蓝的火焰。
苏煜一愣,顿在了原地,花颜快到根本没有他出手的机会。他望向花颜,心中暗暗惊异。
紫色的人影躺在地上,吐了一口血,连忙道:“别杀我别杀我!”
花颜收了手中的狐火,道:“是你?”
紫色的人影坐起身来,咳了几声,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口,虚弱道:“多,多谢姑娘手下留情。”
他仰起脸,嘴角挂着血,面上还沾了点灰,但依旧不掩俊俏,十七八岁的模样,正是十日前为花颜指路的小花妖。
白尽尘也已跨过门槛行到院中,道:“颜儿认识他?”
花颜后退几步到白尽尘身边,摇摇头:“算不上认识,有过一面之缘。”
苏煜瞬间移到小花妖身边,剑刃抵着他的脖子,厉声道:“说,为什么偷听!”
小花妖绷直了身体,忙道:“公子饶命!屋外有结界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只是来寻人的!”他抬手指向缘河,道,“我来寻他。”
立在门边的缘河一愣,左右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不确定地道:“我?”
“是我呀,小兰花!”小花妖擦了擦脸上的泥灰,“我是小牵牛,你不记得我了吗?”
苏煜道:“你认识他?”
缘河蹙眉思索,半晌,摇了摇头,茫然道:“我不、不知道。”
小花妖看起来有些难过,“我们一同生于一棵老槐树下,相伴几百年,你都不记得了吗?”
“等等,子笙,先撤下剑。”白尽尘双手结印,将结界范围扩大笼罩住整个院子,对小花妖道,“公子,你方才说你与缘河公子生于同一处是吗?”
苏煜撤下了剑,小花妖松了口气,点头道:“是。”
“可还记得是何处?”
小花妖站起身,回:“记得的。”
白尽尘冲小花妖拱了拱手,道:“可否烦请公子告知一二?”
小花妖点了点头,道声好,又望向缘河,见他半点没有认识自己的样子,有些失落。拍拍身上的泥土,二指并拢,灵力凝于指尖,开始画方位图。
白尽尘侧首望向花颜,花颜会意,抬起左腕,轻轻摇了摇,不二便“叮叮当当”地落了下来,化成一个小男孩儿落在了地上,花颜道:“不二,记下方位。”
不二小脸凝重,点了点头。
待不二过去,花颜转身往回走,路过门边的缘河时,眨了眨眼。缘河不解,真诚发问:“你眼睛怎、怎么了?”
花颜:“…………”
懒得解释,花颜直接一手提着他的后脖颈把他拉进了屋子,随后,白尽尘跟上,关上了门,顺手设了道结界,道:“可以了。”
“可,可以什么?诶诶,勒,你放,放手。”
花颜有点忍不了了,皱眉道:“古籍上不是说君迁子都很聪明吗?这只是怎么回事?”
白尽尘忍俊不禁,道:“理解一下,毕竟没了传承的记忆,而且看样子就连原本的记忆也受损了。”
花颜双手抱在胸前,回头看了看屋外在不二、苏煜、池月三人的注视下略显紧张,认真绘图的小花妖,又看了看缘河,道:“外面那只小花妖看起来不像是说谎,倒像是与你颇有渊源,你就一点也不记得他了?”
缘河理理衣服,无辜摇头,慢吞吞道:“不记得。”
花颜叹了口气,吃人嘴短,这果子果然不是白吃的!好容易偷偷溜出来,还没来得及跟道长好好叙旧便卷入了这些糟心事中,她认命地叹了口气,冲缘河抬抬下巴,示意:“入阵吧。”
在他们说话间,白尽尘已经画好了一个八卦阵,在地上微微泛着白光。
“哦。”缘河听话地走进去,“做、做什么?”
花颜二指并拢,指尖狐火跳动,她走上前,简言意骇:“帮你找记忆修为。”
白尽尘在一旁耐心解释并指导:“这是颜儿族中的秘术,追本溯源,也就是探索源头。人死后,只要有尸体或遗物,便可以追溯到其生前的部分记忆。但你还没,咳,并且又记忆受损,所以便只能用我的追踪阵,辅以颜儿的追本溯源,先寻到你的诞生之地。”
“还请公子滴一滴精血在阵眼,对,就是中间那个位置,好,够了,别再滴了!一滴可以了,不用多,然后闭上眼睛即可。”顿了顿,补充道,“对了,因为这一秘术原本是对死物用的,可能不太温柔,会有些烫,公子忍忍。”
话音刚落,缘河便感觉一股热流从脚底直冲天灵盖,烫的他忍不住嘶了一声,但仍旧撑着没有睁眼,皱着脸问:“好、好了么?”
“好了。”花颜拍了拍手,沿桌坐下。
缘河睁开眼,脚下的阵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面前飘着的一面金黄色的液态地图,山脉河流绘制得十分清晰。
花颜一只腿曲起踩在凳子上,打了个响指,门应声而开,不二走了进来,花颜抬抬下巴,道:“看看,一不一样。”
不二走近,白尽尘冲地图轻轻一点,地图便化作一团灵光飞入不二脑中。须臾,不二冲花颜邀功一般,道:“是一样的,娘……阿姐。”
“做的不错。”花颜丢给不二一块玄铁,心情甚好,“奖励你的。”
不二欢欢喜喜地接过,塞进口中,嘎嘣嚼了,便又化作铃铛挂回花颜手腕。
花颜垂下手腕,抬头问白尽尘:“地方找到了,接下来要去这里吗?”
白尽尘点头,看着门外,道:“嗯。但走之前还有些问题要解决。”
“你是说那小花妖?”
花颜回头看向院中的小花妖,见他正探头往屋内张望,被苏煜瞥了一眼,便又缩回脑袋,好不可怜。
“嗯。”白尽尘点了点头,跨步走了出去,花颜见状便也跟上。
“公子,”白尽尘冲小花妖拱手施礼,温和道:“多谢公子慷慨绘图。但涉及友人安全,在下还是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
小花妖回礼,道:“但说无妨。道长不必多礼,唤我晴天便好。”
白尽尘颔首,道:“晴天公子可知缘河公子原身是什么?”
“知道的,君迁子。”言罢,又连忙摆手解释,“但我来寻他只是因为这些年太想他了,绝不是为了那枚果子,我自知根骨奇差,修为不济,能活下来也全凭当年小兰花相救,断不敢再肖想其他的!”
白尽尘笑了笑,道:“公子可知缘河公子有何际遇?”
晴天试探道:“道长是说,小兰花记忆受损之事?”
闻言,花颜眯了眯眼,池月和苏煜不动声色的挪到晴天身后,堵住了他的路。
“哦,”白尽尘点了点头,总结,“看来公子是知道缘河公子的秘密了。”
见氛围不对,晴天连忙扑通一声跪下,撕心裂肺地喊:“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这些只是因为我从化形后便开始寻找小兰花的消息,找了好几百年搜集了好多信息,大概知道君迁子会有记忆修为传承一事,但是之前并未往此处想,还是方才见到小兰花才猜测他记忆受损,绝对没有告诉第二个人!千万别杀我!!”
苏煜忍不住想动手让他闭嘴,不耐道:“谁说要杀你了?吵死了,师父,我能不能把他打晕。”
白尽尘道:“不可,虽然缘河公子不记得了,但他或许真是缘河公子的故人。好生招待着,我与颜儿明日要动身出去一段时间,在我们回来之前,暂时看管不许他见外人便可。”
白尽尘抬手对晴天一挥,晴天只感觉一阵暖意流过丹田,疼痛减轻了不少,他又从袖中摸出一颗药丸递给晴天,接着道:“抱歉了晴天公子,但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晴天愣了愣,忙道:“道长可是要帮小兰花寻回记忆?可否带我一个!我也想帮忙,我很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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