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琳一大早就走进惊都警察厅的办公楼，五年的时间，她经常跟随安德烈来这里办公，但是狭窄而矮小的过道还是让她很不适应。
伊芙琳走得很慢，笔挺的制服大衣刚好到膝盖的位置，随着步伐前后摆动，显得身材修长而健美，她头上戴着贝雷军帽，长长的金发盘在脑后，五官白皙而立体。
虽然脸上精心修饰过，却还是难掩宿醉的痕迹。安德烈已经离开岩间基地，走的很低调，也很突然，跟谁都没有告别，伊芙琳非常失落，连续几天都在惊都的酒吧里买醉。
路过柳生云舒办公室，里面似乎有声音，伊芙琳很奇怪，柳生云舒已经休假了好长时间，难道今天上班了？
伊芙琳悄悄在门口停下，假装看手机，耳朵却努力捕捉门内的声音，很快就辨别出来，除了柳生云舒，另一个声音，居然是克拉克.派克，二人似乎在争论什么东西。
克拉克：“柳生君，作为合作伙伴，你对安德烈.特伍德如何评价。”
柳生：“克拉克将军，安德烈长官很职业，也很专业，人品令人敬佩。能够跟安德烈长官共事，是我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
门内稍微安静了一下，克拉克似乎对柳生云舒的答案很意外，片刻后才继续问道：“岩间基地有五名士兵，他们的特定功能区被人为删除了，这件事跟安德烈或者伊芙琳有关系吗？”
伊芙琳心中紧缩，右手死死握着手机，指尖发白。
柳生云舒的声音听起来毫不犹豫：“我不知道，Sir，从我掌握的情况来看，没有任何线索指向安德烈长官和伊芙琳小姐。”
克拉克：“你想清楚了，柳生君，基地参谋长乔伊将军也很关注这件事，真相或许迟到，但是绝不会缺席，我们一定会为这五名士兵主持正义。”
“克拉克将军”
柳生声音依旧很平静：“跟安德烈长官一样，你也不会一直在岩间基地任职，如果有一天你离任，你的接任者问我类似的问题，Sir，你希望我怎么回答？将军，在国家利益面前，公平和正义不应该在我们的任务清单里，这是安德烈长官说的。”
房间里再次陷入安静，前方有人走出办公室，伊芙琳假装往前走，那人又走进了另一个房间，伊芙琳立即掉头往回走，路过柳生云舒办公室的时候，里面刚好传来克拉克的声音，伊芙琳放慢脚步。
“柳生科长，知道你目前的处境吗？”克拉克。
“是的，我很清楚。”
柳生云舒自嘲地哼了一声，声音显得很悲愤：“有人悬赏要我的命，赏金已经涨到了1000万美金。而我为之服务了十几年的组织，却对我弃之如敝履，是的，弃之如敝履，我想，这就是我目前的处境。”
“柳生君，我们......”
克拉克稍微犹豫了一下，又说道：“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保护，我不相信东乡先生会忽略我们的建议，当然......这需要你配合。”
“不必了，克拉克将军。”
柳生云舒似乎突然站起来了，声音变得又骄傲又冷静：“当我向同事们打招呼，而他们却对我敬而远之，当我向警察厅长求助，而他却对我冷笑的时候，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不过，1000万美金并不是那么好挣的，昨天，刑事科至少抬走两具尸体，一具在我家里，一具在我回家的路上。”
门内再次沉默，随即响起脚步声，脚步声向着门口的方向前进，伊芙琳大步向电梯的方向走去。
警察厅门口，柳生云舒穿着黑色的制服，头戴礼帽，围着厚厚的围巾走出大门，仰头哈出一口白雾，回头，却看见了一副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伊芙琳一袭黑色的制服，围着红色的丝巾，头戴贝雷帽站在马路边上，金色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大大的发髻，阳光照耀之下，连脸上的绒毛都散发着圣洁的光晕。
这是柳生云舒多少次在梦中遇见的情景，即使伊芙琳打过他一耳光，这样的画面也没有从梦中消失。
柳生云舒在克拉克面前很骄傲，可是在伊芙琳面前有点自卑，他不敢奢望伊芙琳在等自己，甚至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理自己，只是匆匆点了点头，也不管对方看没看见，便准备离去。
伊芙琳却叫住了他：“柳生君，害怕了吗？”
“怕？”
柳生云舒有点诧异，不是因为伊芙琳提的问题，而是伊芙琳居然跟自己说话了，而且他明显感觉到，伊芙琳并不快乐。
“伊芙琳小姐，我曾经问介川恒一，当你处决伊藤优美的那一刻，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他没有说话，但是很害怕，我想，他不是一个视死如归的人。这几天，我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柳生，当你处决介川恒一、当你将枪口对准美津子的时候，你想过会有今天吗？你是视死如归的人吗？”
“怎么样？你怎么回答自己？”
伊芙琳斜眼看着柳生，嘴角含着揶揄的笑，表情很俏丽，柳生的心，却沉得比深渊还深。
“我想，我不一定是视死如归的人，但是我也不会为了活命而出卖你和安德烈长官，我不会出卖自己的灵魂。”
柳生云舒说完，深深叹了一口气，哈出一道长长的白雾。
伊芙琳有点诧异地看着柳生云舒，随即伸出右手。
“柳生君，我要向你道歉，为我当初的鲁莽和无知。知道吗？柳生君，你跟安德烈长官很像，不幸的是，你们生在不同的国度。”
柳生云舒轻轻握了握伊芙琳的手，很快便放开了：“伊芙琳小姐，你不必道歉，生为东渡人，我很遗憾，但这不是我能选择的。”
伊芙琳没有接柳生的话，表情却变得异常严肃起来。
“柳生君，你的命运并未注定，安德烈长官走了，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任人宰割。从现在起，你置于我的保护之下，此刻，从你走出警察厅开始，请你一直和我在一起，这是我在这里等你的原因。”
“和......你，在一起，伊芙琳，你没开玩笑吗？”
柳生云舒有一点眩晕，他不知道这是伊芙琳一时的冲动、还是深思熟虑的决定，但是伊芙琳湛蓝的眼睛告诉他，她是认真的。
坦率讲，安德烈走了，他的确有鸟尽弓藏的悲凉，伊芙琳此时站出来，对他是莫大的安慰，虽然他并不认为伊芙琳的计划会起作用，但是能跟她在一起，是柳生云舒无法拒绝的。
可是，儒家思想特有的含蓄、和柳生云舒在白种人面前天生的自卑，让他说了违心的话：“伊芙琳，这......不太方便，而且，我还有自己的事，我......能应付的，你......保护好自己吧。”
“柳生君......”
伊芙琳含笑看着柳生：“如果今天是我的生日呢？”
“原来是伊芙琳小姐的生日，那我义不容辞，请，伊芙琳小姐，我们先去吃午饭。”
寒冷的冬日，柳生云舒突然有一丝温暖的感觉，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尽，伊芙琳很善解人意，主动给了一个台阶，让柳生云舒没有任何再拒绝的理由。
......
......
下午五点，杜羽走进分局审讯室，强烈的灯光下，方行远耷拉着脑袋坐在审讯椅子上，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方行远的感冒明显加重了，咳嗽了一晚上，嗓子又痛又肿，喝一口水都像吞了一根锯条似的。
由于一晚上强光的照射，方行远一夜没睡，此刻头发蓬乱，胡子拉碴的坐在椅子上，眼睛淤肿，脸上疲惫不堪，处于崩溃的边缘。
没有人能在这里挺过24小时，杜羽心中冷笑一声，他满意地看着方行远，突然大声说道：
“方行远，现在宣布对你的处罚决定，第一，经我们调查发现，你最近半年总共收入不低于1000万，但是没有任何报税记录，因此对你处以补交税金并罚款的决定，总计600万，以上款项将从你的账户强制扣除；第二，对你免于刑事起诉，但是交由社区领回，由社区严加教育，你必须定期到社区报到，并且汇报你的行踪。”
杜羽说完便走到审讯椅前面，将扶手上的锁打开，然后看着方行远，嘲笑道：“方行远，你可以走了。”
方行远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争辩了，他不想思考任何问题，只想尽快离开这里，便撑着扶手慢慢站了起来。
噗！
一声闷响，方行远突然感觉腹部一阵剧痛，好像一根棍子从前腹直插到后背，肚子里仿佛点燃了一团火，剧烈的绞痛让他肌肉痉挛，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脸上冷汗直流，腰像虾米一样弓了下去。
方行远忍着剧痛抬起头，杜羽站在自己面前，脸上带着嘲笑，后背正好挡住了监控摄像头。方行远迅速看杜羽的手，杜羽手上，一根黑色的警棍迅速缩回了袖子里。
杜羽用左手推了一下方行远，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
“走吧，老方，社区的田倩、田主任在会议室等你。”
方行远跟着杜羽走进分局会议室，一眼便看见田倩坐在里面，田倩看见方行远，惊讶得立即站起来，几步走到方行远面前，上下左右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剧烈变化。
突然，田倩愤怒地走到杜羽面前，指着方行远质问道：“怎么回事？杜警官，你们对他做什么了？我昨天见他还是好好的，怎么一天时间，人就变成这样了。”
田倩三十多岁，穿着长款的羽绒服，中等身材，微胖，留着短发，戴眼镜，薄嘴唇，五官很清秀，脸色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方行远此时却觉得那是最美丽的颜色。
面对田倩的质问，杜羽显得很无所谓：“没人对他做什么，大概是有点感冒吧，吃两副药就好了，是吧？方行远。”
方行远右手捂着肚子，疼痛感已经缓解，可是极度的难受让他有点想呕吐，不过他忍住了，见杜羽还看着自己，忙点头回答道：“是，昨天衣服穿少了，有点感冒。”
“骗谁啊？杜警官，你自己看看，他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这是感冒的症状吗？不行，我要找你们科长，找分局局长。我不能不明不白带一个病人回社区。”
田倩说完扭头便向外走，体现了一贯的高效，等杜羽反应过来的时候，田倩已经站在走廊了。
杜羽的脸瞬间变得苍白。
田倩出门便拦住一位路过的警官：“请问局长办公室在几楼？”
警官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方行远已经快速走了出来，对警官说道：“不用了，谢谢。小田，我真的只是感冒，回去吃点药就好了，走吧，回去吧。”
方行远说完，便拉着田倩向会议室里面走，田倩挣扎了两下没有效果，只好跟着方行远走回会议室。
杜羽长长松了一口气，脸上终于回过颜色来。
田倩走到杜羽面前，警告到：“方行远是我社区的居民，我不能白白让他受欺负，我警告你杜警官，社区也是一级行政组织，如果方行远在这里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我保留进一步申述的权利。”
田倩说完又扭头看着方行远：“需要去医院检查吗？”
方行远忍着痛：“不用，回社区吧。”
方行远说完扭头看了一眼杜羽，杜羽面无表情，也冷冷地看着方行远。
方行远跟着田倩走出会议室。
方行远并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坐上了田倩的车一起回社区，虽然他也知道事情已经结束了，可还是本能地觉得跟着田倩更有安全感。
疼痛逐渐消失，大脑终于活跃起来，方行远慢慢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600万罚没了，那是他全部的积蓄，以后怎么办？
田倩大概也看出了方行远的心思，因此也没有劝他回家，二人都坐在后排，一路没怎么说话，只是让车载AI带他们回社区。
方行远偶尔假装看风景，顺便用余光瞟一下田倩，可能是工作性质的原因吧，田倩不太注重打扮，如果你懂得知难而上的欣赏方式，她其实也并不难看。
到达社区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了，走进暖洋洋的社区办公室，方行远紧绷的心突然松懈下来，感觉无比踏实，只是身上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路过等候区，一群办事的群众立即眉开眼笑跟田倩打招呼，田倩一边回应，一边笑着跟大家解释。
“下午去分局办了点事，大家久等了，都稍坐一会儿，我喝口水，咱们再一个一个慢慢聊，好吗？如果口渴的话，那边有饮水机......。方行远，你跟我来。”
田倩说着便走向自己的工位，方行远跟在她身后，小声嘀咕道：“都七点了，还有这么多人，每天都这样吗？你不累吗？”
田倩叹了口气：“哪有不累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是急事，你看，坐在门口那两个女的，互相都不服气，还不是因为楼上楼下噪音的问题，调解好多次了，还是谁也不服谁；坐里面那个阿婆，看见了吗？一个人在家，社区给她安装了一套远程健康管理系统，她又不会用，现在过来，肯定是又操作失误了；还有那个大叔，元机又出故障了......”
说话间，田倩的工位已经到了，她也顾不上喝水，坐下后打开电脑便开始查看待办任务。方行远看见她桌子上的水杯，赶紧拿过来帮她接了一杯水，然后递到她手上。
“谢谢，那有纸杯子，你自己倒水喝吧。”
田倩接过水杯喝下一大口，突然扭头斜了一眼方行远：“可以啊老方，光罚款就罚了600万，够有钱的！还跟我装困难群众，说什么我要潜规则你，你要自己选姿势，你想选什么姿势？嗯？”
田倩眼中有一种似笑非笑、欲嗔非嗔的暧昧，方行远心中一缩，赶紧往旁边走去，边走边说道：“我先喝杯水。”
片刻后，方行远接了一杯水走回来，站在田倩旁边咳嗽一声：“嗯，田主任，《拆迁协议》我已经没有问题了，改天签了吧。”
“这才是正确的姿势。”
大概是意识到刚才的语言太暧昧，田倩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来咱们社区开公司？有政策支持的。”
“没了，田主任，600万是我全部的资产，他们认准了罚的。我现在真的是困难群众，所以主任，我还是想申请低保。”方行远叹了口气，无可奈何。
田倩不太相信，双眼紧紧盯着方行远，方行远迎着她的目光，脸上是无所谓的表情。
片刻后，田倩叹了口气：“好吧，低保呢，那是不符合政策的，不过社区有两个外聘工退休了，空出两个职位，你想干保安还是保洁？”
“保安吧，这个我有专业优势。”
方行远目前的处境，他并没有犹豫的资本。
聊了一会儿，方行远感觉轻松多了，他很想在这里多呆一会儿，可是看着外面正在等候的人群，他也实在不好意思再耽误田倩的时间，便起身告辞。
田倩倒并不在意，反而挽留了一下：“你要是没事的话在这儿坐会儿呗，等我忙完咱们接着聊。”
“不用不用。”
方行远反而更不好意思，赶紧推辞：“已经一天一夜没回家了，家里还有点事，再说，你也挺累的。”
“你一个人在家，能有什么事？”
田倩一边开着玩笑，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堆药递给方行远：“不是感冒了吗？拿去吧，按说明吃。老方，你没有元机，更要学会照顾自己，啊......”
方行远心中暖烘烘的，不敢看田倩的眼睛，接过药便转身要走，又被田倩叫住了。
“老方，嗯......以后别说你是2023年过来的，更不要说你爱人孩子在2023年，让别人以为你是神经病，对咱们社区不好，听见了吗？”
田倩又恢复了社区主任的身份，方行远心中刚刚升起的好感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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