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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脸男人名唤祁连,排行第二,外号“二鬼子”,是陈圩二十里西的祁渡人,专以赌赙为生。
祁连原本在陈圩公社粮站做的总账会计,因为有一年把全季的收粮款一夜之间分七次盗出输光,无法向上级交待,便干脆一把火烧了粮站宿舍,来个死无对证,后来又利用老爹关系到处打点托情,被从轻处理,开除出了粮站。
他老爹祁长安是转业军人,因病早退,让祁连顶的职。二鬼子不务正业,在单位闯了祸,丢了工作,家里拿他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在社会上游荡,也是在赌场上认识的陈玉军。
两人臭味相投,很快成了狐朋友狗友,从此形影不离,有钱了便吃喝嫖都来,输光了再一起偷鸡摸狗搞钱。
一来二去,陈玉军因为外貌高大俊美,竟被祁连的妹妹祁香看中。小丫头对他痴迷得不行,最后竟连学也不上,就和陈玉军好上,过不多久,竟把肚子搞大。
陈玉军本不想负这个责任,但祁家是祁渡村当地大姓,丢不起这个人;宝贝闺女被人搞大了肚子,不讨个说法哪行?
再加上小妹祁香整天寻死觅活的水米不进,祁长安老俩口恨铁不成钢,只好派祁连找到陈圩,要陈玉军赶紧立马下聘定亲。还放出话来,但教姓陈的小子敢说半个“不”字,祁家兄弟四个就要把他袴下那闯祸的玩意骟掉,让他做太监,这辈子断子绝孙。
祁渡村在六淌河和淮河交界处,村里十家有九家姓祁,真正的大门大姓。
祁渡圩农历二、五、七、九逢集,小街就在河堤坝上。襟三县带两河,旧社会就有“宁绕十里路,不走祁渡”的说法,最是天高皇帝远,月黑能杀人的凶悍之地。
青天白日之下,经常便能在河底芦苇荡里漂出一具死尸出来,天色稍晚,祁渡河口便不再有人走动,如果谁有急事一定要带黑过河,当真是一件恐怖危险之极的事。河对岸一望无限的高梁地,青纱帐底不知有多强梁劫匪躲着,正怀揣利刃准备着谋财害命。
解放前这里是游击队八路军的天下,后来新社会了还是一直不太平。
祁渡人凶名在外,外人说起来似乎都免不了心惊胆战。
祁连家又是当地老户,祖辈就是祁渡人。他家老爷子更是部队上退休下来的干部,外面场上自不必说;更加要命的是家里还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儿子:老大继承父志,在外当兵;老二祁连顶老子的职,虽不成器,却也是手眼通天的混世的主,“二鬼子”的浑号可不是白叫的;祁家老三也被老子利用关系,安排在外地打工——那年月,家里有拿工资吃皇粮的就算是工人阶级,自然要高人一等。
祁家四兄弟中间还有两个妹妹,都长得花容月貌,是远近出了名的大美人。
可惜了大妹祁香眼光不乍地,死活看上了陈玉军的高大帅气;下面最小的祁兰还小,正在念小学。祁家兄弟中最值得一提的,除了祁连,还有就是祁家老四,也是高小毕业,十四五岁便纵横乡里,专以打架出名,人送外号“四老虎”。
“四老虎”和同村玩伴外号“毛辣子”的,两人整天混在一起,打起架来简直象是狗熊吃到了蜜糖一样欢实。
两个小家伙一听说前段时间被他二哥领回家的陈圩小子陈玉军,居然玩大了大姐祁香的肚子,这还了得,当下便噢噢叫着要杀到陈圩去把他大卸八块,当时还是被祁香苦苦哀求止住的。
陈玉军听了二鬼子一番吓唬,细思极恐,两腿立马就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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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陈的一门在陈圩自然也是大姓,但到了陈玉军这一枝却是人丁单薄,近房头二叔家虽有堂兄弟三个,却都是出了名的穷汉。
那时节人穷志短,那仨货一溜光棍,没一个娶上媳妇的,在人前连一个响屁都放不出来。
他二叔饿死在闹饥荒那几年,二婶死了老公,从此常年不归家,说是出去给人拉媒保娉,外头却都疯传她是跟一伙人口贩子跑了。她对家里只说是出去赚钱,回来建房子,有了房子才好给三兄弟娶媳妇啊。
可是这一晃都过去好些年了,房子也只垒了个四面山墙,到现在连个门窗房顶都没有搞定,娶媳妇的事就更扯淡了。
别人谁都指望不上,他想既然扛不过去,只能痛快应承下来,说是先陪二舅姥爷(当地俗称,指老婆二哥)祁连在陈圩玩两天,玩完玩痛快了然后就随他一同去祁渡定亲。
祁连也知道他兜里比脸还干净,只想在赌桌上看能不能赢点彩礼钱,便借了几十块让他做本,谁知一连几天,陈玉军彩礼钱没赢到,却反倒又输了一大笔。
刚才在房里,祁连举给陈玉军看的,就是刚刚又欠下的赌债欠条。
二鬼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借钱给张玉军做赌本,一边想着他赢钱很好,万一输了就算放高利给他,怎么着都能从中渔利。
连赌连输的陈玉军不想窝在家里发愁,便让祁连不要跟着自己,他一个人出去再试试手气;祁连料他也翻不出自己手心,便由了他去。
最后结果是陈玉军的手气还是没翻过来,他很快又输得全身上下只剩下五块钱,这点小注在赌桌上连个水花都溅不起。陈玉军心如死灰,看别人呦五喝六的玩得热闹,自己思来想去,最后还不如拿这五块钱跑到后面房里,在一边开着赌局、一边还做着皮肉生意的本家寡妇小嫂身上,疯狂发泄一通。
一番醉生梦死的痛快之后,陈玉军的心情愈发沉重:祁渡定亲礼金还没下落,又新添赌债,虽说自己和债主二鬼子感情不错,现在又成了舅婿关系,一时半会不会拿自己怎么样,但毕竟是雪上加霜,他都快扛不住了。
陈玉军迫在眉睫需要钱。
就在这节骨眼上,失踪多天的二婶竟鬼使神差地找上了门来。
——听她说最近在云南带回一对年轻母女,准备不再介绍给别家,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回二婶要把女人留给自家的光棍老三当媳妇,先成全起一家人再说。
二婶是精明人,她知道自己平时多在外少在家,乡间邻里多有闲言碎语,说她是人口贩子,名声不好。
别的没啥,单是这回从外地弄回来的女子还带着个十来岁的女娃,母女两口子要把这户口上到自己家户口薄上,才能算是一家人。
上户口这事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因为二婶自己顾忌身份,说白了是做贼心虚,不敢亲自出面,万般无奈,就只得来请在村里当挂名副村长的大侄子陈玉军帮忙。
但一通话谈下来,陈玉军却告诉她最近要来“严打”运动,可把一向小心谨慎的二婶吓了个半死。
她这“拐卖人口”的罪名可不轻,抓到人口贩子,在哪个时代都是十恶不赦的大罪,别说碰上“严打”了,就算平常时候只要罪名落实,都是妥妥的死刑。
正把二婶吓得六神无主之际,谁知陈玉军进了趟房里,又拿出一份什么“文件”。话锋一转,居然给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可以帮她活动活动;前提是要二婶带着拐来的母女,主动到派出所交行问题,关键还要得到大小队干部、支书等头面人物出头替她作证。
这事表面上逻辑通顺,但二婶却心知风险极大。
万一大队支书拿了她的礼金,却不帮她说话咋办?
还有,就算大队干部、支书都替她作了证,到了派出所那边,警察已经掌握并当场列举出她过往的不法证据,立马就能把她按倒逮捕,自己这一去,岂不是肉包子打狗、自投罗网?
——这挖窟把自己挖进了牢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二婶对她自己这些年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自然一清二楚,之所以不敢正常回家,也有这方面不能明说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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