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得罪乡领导
李家坊村部在村子中央，是一座三层的砖混水泥房，1985年才建成，在李家坊众多的木瓦房中显得鹤立鸡群。
李宇航跑进村部院坪时，院坪上都是人，大多都是李家坊的村民，皆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什么。院坪边上停着一辆北京212吉普车和一辆长江750警用摩托车，一位警察站在摩托车旁神情严肃地看着院坪里的众人。
李宇航急着见到父亲，径直往村部门口挤，“让一让，我要进去。”
“哎呀，是师范生回来了。”
“李宇航，你赶快进去，你爸爸还被铐在村部。”
“这些天杀的，就晓得收税，路都不修！”
“宇航啊，你进去也看看你德顺叔，他跟你爸都被铐在里边了”
在众人的话语中，村部门口让出了一条小缝，李宇航急忙进到村部。
看到眼前的一幕，李宇航眼珠瞬间就红了。爸爸李德成的左手被铐在窗户上层的铁杆子上，手腕上隐约见到被手铐勒得丝丝血迹，右手抓着铁杆子，吃力的踮着双脚。
德顺叔也被铐在旁边的窗户铁杆子上，神情恍惚。爷爷李富贵红着脸，站在屋中被一乡干部训斥着，弟弟李宇祥被妈妈陈月琴强按在长条椅上，瞪着双眼。
“爸！”李宇航再也忍不住，双眼沾满了泪水。
李德成抬头见到李宇航，十分惊喜：“航航，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饭了吗？”转头对陈月琴说道：“月琴，你快回去，做点饭给孩子吃，别在这磨叽了。”
李富贵见着大孙子回来了也催促着陈月琴：“你回去煮点饭，孩子回来别饿着，我们还在这呢！”
“哥，他们不讲理！”见到哥哥李宇祥坐在长凳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爷爷，妈，我不饿，我在龙乡吃过晚饭了。”
擦着眼泪走向门口的陈月琴停下脚步看了一眼李富贵又看向李宇航。李宇航擦干眼泪，不在意乡干部，拿起一只矮凳走到李德成身边：“爸，您踩着凳子，舒服些。他们为什么要铐你？”
“乡里来收提留款，你也知道，我们村以往都是九月收了稻子后乡里再收提留款的，可现在田里的稻子才耘过一遍，还没抽穗花，哪来的钱交啊。我只是说了我们李家坊地势高，只能种一季晚稻比有了龙乡村种双季稻。龙乡村现在已经收了早稻，交得了提留款。我们村能不能推后来收提留款，乡里干部商量了一会说不行，我们村还是要和龙村同时收提留款。可是一旁的村民们却起了哄，也不知怎的，一位干部就被推倒了。我就上前扶了他一把。没想到这时村部突然停电，村部里头就更加混乱。等再次亮了灯，我扶着的那位干部却在混乱中被碰伤了脑袋，他误以为是我打了他。我解释不清，他们就认为我带的头闹的事，把我铐在这了，你德顺叔也是这个原因被铐在这里。”
所谓的提留款李宇航知道，即是三提五统。
这还得从八十年代初说起，上级部门为了调动广大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将大集体共同耕作制度改为划分责任田到户。从那以后，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的制度消亡，集体上缴农业税的规矩也免了，取而代之的是由农户上缴统筹提留款。
从80年代初起，唐阳县龙乡开始组织各村收取提留款。李宇航家六口人十几亩山垅田，1985年的提留款每人是15.1元。到了1987年，除提留款19.6元，增加了民工建勤费1.5元，民兵训练费0.5元，生猪税4.2元，总数达25.8元。1989年除上述项目外，增加了防洪抢险费，本村每人是34.3元，因李宇航上学户口迁往省城，全家总额是171.5元。占了当年家中总收入的五分之一还多。
李德顺抬起头说道：“德成哥说得对嘞，这时候谁家有多余的钱交提留款！乡长刚刚还说今年交的提留款比去年还多了二女户养先金、校舍改造费、民工建勤费、农林特产税，各种开销都变着花样往提留里塞！每人都要上60元啰。他们怎么不少吃一餐呢！”
屋中那干部指着李德顺说道：“大伙把提留款都交上了不好？你也不用犯事被铐在这了，不是吗？”
李宇祥站起身，走到李宇航身后指着那干部说道：“哥，他们知道了你在省城师范学校上学，还说以后你也是一位端铁饭碗的干部，要让我们家做榜样，带头交提留款。”
李宇航闻言，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神情自若地看向那人说道：“村部当时黑灯瞎火的，又特别混乱，谁能确定是我爸打了人？我们要讲事实讲证据嘛！所以这么个样子铐住我爸和顺德叔是不对的。我们也知道这提留款是应该交的，但还得请你们给我们大家看看乡里征收提留款的通知。”
李宇航的话语让那人说不出话来，因为征收提留款的通知不在他这里。正在这时从二楼上下来几人，当中一人头上还包扎着纱布。后面跟着村支书李德一和派出所所长叶青山。
“你们在这嚷嚷什么？都回去吧，门口的人都散了！”领头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右手夹着烟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随后他又对着李德一说道：“李书记，你们李家坊村的工作要抓紧。提留款征收要用心，少提困难，多想点工作方法。你们村人口少，工作量也少，能在龙乡村之前收齐提留款是最好的。这两个人我会让叶所长带到乡里，工作上还有问题及时跟叶所长反应。”
“王乡长，我们一定完成您下达的任务！这两人肯定不了解具体情况，要不就让他们留在我们村里教育，让他们带头交提留款，您看行吗？”李德一指着李德成与李德顺媚笑地对乡长王实华说道。都是同村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李德一也不想事情做得太绝，到时候收取提留款时也好开展征收工作。
“不行，这两人都是要带到乡里派出所的，枪打出头鸟，我倒是想看看还有哪些人阻挡这次征收提留款！”王实华转头看着李德成与李德顺二人冷冷地说道。
王实华的这些话语让屋中的各人神情不一。
李宇航强压下内心的愤怒，他不能让父亲李德成就这样被铐到派出所。调整了一下思路，缓缓的说道：“乡长，我是李德成的儿子。我父亲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他只懂得种田，好养活一大家子，在征收提留款的事情上，只是说出了自己的疑问，并没有做出格的事情。你就给他戴了阻挡征收提留款这么大顶的帽子，要把他抓到派出所，这合理、合规吗？这次征收提留款以及提留款每人征收款项的标准又是依据上级哪条文件规定的？请乡长给我们也给门外的村民们说说。”
门外众人们也议论纷纷起来。
“就是，去年每个人口才34块多，今年怎么就61块了呢？”
“我们李家坊一直以来都是九月份以后才收的提留款，怎么能跟龙乡村比呢？”
“李德一，李家坊就这么被人欺负！你这支书当得真好？你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
叶青山看了一眼皱着眉头的王实华，对着众人大声大声喊道：“不要再吵了，都给我安静下来。”又冲门外的民警喊道“赵柱子，赵柱子，你听见了没有？你给我进来，把这两个抗税的人，押到吉普车上去。”
院坪边上的民警赵柱子想扒拉开人群往村部大门挤，村民们人挨着人，就是不让赵柱子顺利进入村部。
王实华朝叶青山使了个眼色，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宇航:“你是李德成的儿子，读的省城师范学校？”
“是我。”
“你是今年毕业？”
“是的。”
“好，我给你看看征收提留款的文件。”说完王实华从身旁工作人员接过手提包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李宇航。“你毕业了就要分配工作，就要发工资。收不到提留款你喝西北风去！”
李宇航不理会王实华，翻开文件仔细地查看。爷爷和妈妈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担心地看着李宇航。
看完手中的文件，将文件还给王实华，李宇航对李德一说道：“德一叔，我们村去年的人均收入是多少？”
李德一不解地说道：“应该是三百多吧。”
李宇航朝王实华问到：“王乡长，您认可这数据吗？”
王实华说道：“差不多吧。”
“王乡长，您看，省、县文件均提到统筹提留款征收额不能无故超过当地人均收入的3%，乡里定的每人61元的征收标准可远远的超出了上级文件要求。村民们有意见也正常。也有向政府表述自己的疑问权力，为什么您就不容分说，想抓人就抓呢？难道您就这样为人民服务，这样为人民公仆的！”
李宇航接着郑重说道“请你放了我爸和德顺叔，他们并没有犯罪！我想村民们在乡里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县政府大院总找得到吧。”
李宇航这番话出乎王实华的意料，谁知道这十八、九岁的半大小子说出的话一道道的还容不得你反驳。直接被怼得说不出话来，憋得满脸通红，太丢面子了！但是，村民真找上县里闹事，他也不好对上头解释。算了，先放这小子一马，以后给他好看的！
王实华冷笑一声，对着李宇航说道：“不愧是省城的高材生，话说得天花乱坠的。”转头又朝叶青山与李德一说道：“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这两人就交给李家坊村深刻教育，让他们第一批上交提留款！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龙乡的发展嘛。好了，李书记，希望你克服困难，尽快完成征收工作。叶所长，把他们放下来，我们回乡里。”
王实华说完就带着身后的乡里随从径直向门口走去。叶青山将李德成与李德顺的手铐打开，也跟着走出了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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