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

林伟民听说洪振国被带走后,在全场各单位连续组织了几次“三反五反”揭批大会,动员各单位的干部群众开展反行贿,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和反盗窃国家经济情报的斗争,强调“三反”“五反”运动虽然在内地几年前就已经告一段落,但对于新建的国营农牧场来说仍然存在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对革命队伍的腐蚀,干部队伍中依然存在大量的蜕化变质分子。林为民在各种规模的会议上号召广大群众提高社会主义觉悟,发扬主人翁作用,警惕资产阶级对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侵害,要求全场职工家属积极行动起来,深入揭发批判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阶级敌人和腐化分子。运动开展以后,大字报迅速充斥了整个农场的食堂,居民区宣传栏,场部办公室和生产连队队部,经过林为民领导的三反五反工作领导小组的整理甄别,最终问题主要集中在谢长安和洪振国身上,并以塔布尼人民公社委员会的名义上报盟局党委,要求上级成立专案组,审查谢长安和洪振国的问题。

谢长安主要的问题主要有三个方面:一是男女关系问题,主要是有人匿名举报他和王晓玲和穆兰之间有着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二是政治立场问题,主要是有人贴出大字报指责他消极抵触促跃进和人民公社;三是有人举报他指使和纵容家属搞封建迷信,主要是指谢长安的妻子姜淑贤采用封建迷信手段驱除儿子身上的妖魔症状,造成不良影响。洪振国的问题就是反对促跃进和人民公社一条,在此之前,组织上本来已经澄清了洪振国在张林三一案中的违规嫌疑,通过了上级公安机关和组织部门的审查,他本人已经回到场里准备正常上班了,就在他回场的前几天,林为民带领基干民兵抄了他的家,从他家中搜出了一封王桂凤表哥从香港发来的信件,王桂凤表哥在信中虽然只是对上次来塔布尼期间得到的关照表示感谢,但专案组对王桂凤表哥原来所在单位发了一封加急外调函,询问王桂凤表哥的情况,却意外的发现这位表哥是个台湾特务,目前已经逃往香港。于是,洪振国刚刚回场没几天,便和谢长安一起被隔离审查。

杨大愣接到林为民的命令,带着两个民兵在场部各单位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谢长安,问过从场部牧业点回来的牛倌老毕,才知道谢长安正在牛场为一头受了伤的种公牛做手术。

这头种公牛掉进了牛场旁边网围栏前的防火沟里别断了前腿,牛场虽说刚在河北承德的畜牧学校分来了几个中专生,但这几个年轻人只是在学校里啃了几年书本,没有人给牲口做手术的经验。谢长安在西北军的兽医院里做过多年兽医,有着丰富的治疗经验,便亲自动手为种公牛做正骨手术,也是想要借此机会给这些缺乏实践经验的中专生们上一堂实验课。他把牛腿错位的骨头理正,对伤口进行了认真的清理,在骨折部位打了夹板,用绷带把夹板固定好,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心想,毕竟是年岁有些大了,才做了这么个小手术,自己竟然忙乎出了一身汗,而且,由于长时间没有站在手术台旁了,竟然紧张出一身汗来。

谢长安一边清洗着自己手上的血水和泥水,一边给学生们讲解给大牲口做手术的注意事项,同时鼓励由于晕血而在刚才已经吐得一塌糊涂的青年学生小范:

“外科手术是一个兽医必须熟练掌握的基本功课,第一次面对血肉模糊的场面,任何人都会不适应,做的手术多了,见得多了,也就适应了,这就像战士第一次在战场面对枪林弹雨一样,经历的多了也就不害怕了”

小范干呕几下,问:

“谢书记,你给牲口做过开颅手术吗?”

谢长安微笑着说:“过去经常给军马做开颅和刨腹手术,其实给牲口做手术和给人做手术在治疗原理上和处置手段上是一样的,只是给牲口做手术的手法可以粗糙一些,因为牲口的伤口缝合的再难看它也不会想着去整容啊”

谢长安风趣的话哈逗乐了在场的中专生们,谢长安心里也很高兴,觉得自己这堂外科手术实践课上的效果还不错,他心情很好,用毛巾把手擦干净,直起腰,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舒一口气,想要把刚才牲口伤口时的血腥气全部清理掉,却看到杨大愣从不远处带着两个基干民兵走过来,杨大愣厉声说:

“谢长安,你被逮捕了”

什么逮捕,真是个无知的法盲!谢长安这两天早已从大字报上看到所谓的群众给自己罗列的罪名,心想,你杨大愣又不能代表公安机关,何谈逮捕我,无非是要找个单间让我反省一下自己,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再教育,叫我走,跟你们走就是了。

谢长安默默的跟着民兵们来到场部牧业点的一间牛舍,却意外的看到洪振国被关在隔壁的房间和自己作伴,两间牛舍中间只有板坯相隔,尽管两人隔墙而囚,却能听到彼此沉睡中说的梦话。

谢长安被罗列的罪名比较多,却都是些子虚乌有的小事儿,这一点谢长安比较清楚,但是不知道林为民怎样向上级汇报的,没过几天,盟局就行文免了谢长安和洪振国的职务。

满达部长亲自来到牛棚宣读了盟局党委的决定,临走时安慰谢长安“

“小谢,相信组织上会给出个公正结论的,你要相信组织”

满达看到牛舍里的木板床上只铺了薄薄的一层干草,满屋子都是牛粪尿的的骚臭气,他回身对刚刚任职为农牧场党委书记的江立秋说:

“小江,这天也太艰苦了吧,别说被审查的同志有没有问题还没有定论,就算是有问题我们也不能这样啊,你赶紧安排人把粪便清理干净,再让家属送点铺盖和生活用品过来”

“好的,马上办”

江立秋很爽快的答应着,却仍然站在原地,两眼注视着谢长安说:

“组织上安排我到党校去学习一段时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场里暂时由林为民第一副书记主持工作,老谢,有什么需要可以找林书记,如果有必要是可以给我捎话”

江立秋这一番交代至少透露出两条信息:一是林为民并没有如愿担任塔布尼领导班子的班长;二是在江立秋不在场里这段时间,很可能出现谢长安和洪振国为鱼肉,林伟民为刀俎的局面,江立秋是在含蓄的提醒谢长安要小心应对。

洪振国的心情异常的郁闷,刚刚结束了公安机关的问询,回到家里屁股还没坐热乎呢就又被软禁在这臭烘烘的牛舍里,反对促跃进和人民公社的帽子扣在头上已经让自己有些吃不消,又让人家给安上了个特务嫌疑的帽子,这个所谓嫌疑一旦坐实了,可是这辈子都无法翻身的,就算自己无所谓,妻子和孩子怎么办,小山还是个不到七周岁的小孩子,就这样被贴上特务嫌疑子女的标签,将来孩子别说有所发展,顺利成长都会存在问题,而妻子王桂凤又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家庭妇女,离开了自己对家庭的支撑,她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虽说洪振国是个直筒子的性格,但最基本的政治敏感性还是有的,因此,他的情绪十分低落。

大川和小山每天都要给关在牛棚里的父亲送饭,最初几天还能够按时把饭送进去,虽说不让见父亲的面,还不至于让父亲饿肚子。有一天中午,两个孩子照常想约着给父亲送饭,看守的基干民兵换了一拨人,带班小组长杨大愣要求两个孩子要喊过谢长安是坏分子,洪振国是大特务的口号才允许把饭送进去,大川和小山虽说年纪尚小,不懂得特务、坏分子的含义,但也清楚这不是什么好话,两个孩子不敢喊对自己父亲不利的口号,以至于午饭和晚饭都无法送到牛舍里,谢长安和洪振国都只好饿着肚皮干挺着。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