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巴勒介拦住谢长安夫妇,说郑玉珍在家里准备了酒菜,洪振国一家和大川已经到家了。谢长安长舒一口气,说道:

“好 好,到你家聚聚,和老洪一起一醉方休”

走进巴勒介,郑玉珍正在灶台上忙碌着,军军在旁边打下手。军军在受伤之初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觉得作为一个残疾人今后的生活没有了方向,甚至对自己残疾的身体有些厌恶,对未来失去了信心。老太太虽然看着军军心疼,却强忍着痛苦尽力的帮助和鼓励军军,她说:

“孩子,身上缺点零件不算什么,关键是咱心里不能缺什么,你看那些身体全乎的人又怎样,天是为他亮的吗?雪是为他下的吗?山上的草是为他长的?还是河里的水为他流淌?不是,都不是,只要咱心里敞亮,咱就能活出个样子来。你看隔壁老顾家那条大黑狗,去年在和狼群掐架时没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的,成天跟着老顾婆子上山放羊,老顾婆子离不开它呢。你再看洪场长家的那个红公鸡,鸡冠子被狐狸咬下去了一大半,每天早上照样到点儿就打鸣。孩子,咱身体上不全乎了,咱心思不能短,只要咱做个有用的人,咱一样会活的不比那些身体全乎的人差”

军军在部队的安排下,在北京的大医院换了一只假眼睛,失去的手臂也安上了义肢,假手上戴着副手套,熟练的帮郑玉珍在灶台前刷锅倒水添柴烧火,熟练的忙碌个不停。

洪振国盘腿坐在炕桌旁陪老太太唠家常,偶尔呵斥在旁边玩耍的大川和小山轻些打闹。王桂凤看到姜淑贤走进屋,热情的拉住姜淑贤的手,帮她整理了一下蓬乱的头发,咬牙切齿的说:

“乔凤云这个泼妇,真应该好好的治治她”

洪振国听到妻子的话,大声训斥道:

“你个老娘们,少在那里煽风点火,还嫌乱子不够大?”

王桂凤白了丈夫一眼,撅着嘴不再吱声。

最近经历太多的事情,使得男人们的酒喝的十分沉闷,巴勒介虽是个粗人,却深知谢长安和洪振国刚刚挨了整,心里觉得十分窝囊,又有着很多的委屈,谢长安虽说有惊无险,也落得个从重要岗位上调离出来,洪振国落了个回场劳动的结局,下一步会怎样还是个未知数,巴勒介心里明白这两个人心里有很多的苦水,他也知道这两个老伙计都是自尊心很强的人,有些事情心里理解就是了,一时还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能让他们宽心。于是,巴勒介只是频频劝酒,不一会功夫,谢长安先是不胜酒力,哇哇一阵呕吐之后便睡倒在炕头上去了。

洪振国虽说很善饮,也很快便有了八九分醉意,他连续喝了几杯闷酒后,把正在外屋唠嗑的女人们喊到屋里,郑重其事的说:

“有件事情宣布一下,我和王桂凤离婚了,他大哥今天刚到,从老家来接她和孩子,明天他们就走”

郑玉珍听了洪振国的话,惊出了一身冷汗,诧异的问道:

“洪场长,你开的什么玩笑,可不许胡说八道的”

“没有胡说八道,我和王桂凤已经说过了,她不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就这么定了,他大哥是我写信叫来的,明天就领着他们娘三个回老家”

老太太虽说有些耳背,别人唠嗑时说的要紧话却从来也不会漏掉,她连忙劝解道:

“这两口子过日子又不是吃饭,一顿不吃没啥,这日子总不能说不过就不过了,老婆又不是块肉,又不是块馍馍,咋能不想吃就扔了呢?他洪大爷,她是你孩子的妈,是你的亲人,她要是你妈,你能说赶走就赶走吗?她要是你丫头,你还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洪振国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对老太太说:

“大婶,您不知道,就我这个身份,以后孩子们一辈子都会生活在阴影里,一辈子都过不上正常人的生活”

老太太用手杖敲打着炕沿大声喊道:

“离什么离,黑道一起走,泥路一起蹚,两个人做着伴儿走咋也比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强吧!”

老太太最近总是神情恍惚的,今早起来还和郑玉珍说昨晚做了个梦,梦见一匹老马在窗户外走来走去的,早上吃早饭时她又对巴勒介说:

“平安啊,这八成是你爸要叫我和他一起做伴去了,我对你爸说,我现在过的挺好的,你先回去吧,过个一年半载的我再去找你,你爸大概是生气了,使劲用头撞窗户,你看,把玻璃都撞裂纹了”。

巴勒介知道昨天刮了一夜大风,大风卷起的石子打坏了玻璃,他对妻子说:

“咱妈这状态,看样子怕是活不到过年春天了”

郑玉珍倒是觉得这老太太虽说一时糊涂一时清醒的,其实大事儿上不糊涂,刚才他斥责洪振国那些话就有着一定的道理。洪振国夫妇只是看到了眼前的困难,却有些对前景过于悲观,洪振国只是想着要为孩子和妻子多担待些,却不知道只要夫妻同心,就算吃过再多的苦,经历再大的坎都能够渡过。像他们这样草率分手,表面上是为王桂凤不受牵连,是为了小山的前途考虑,他们却没有想过,将来有一天小山长大成人后会不会理解他父母今天的抉择,会不会因此背负着一生的精神负担?

王 桂凤似乎打心里已经同意了洪振国的安排,不吵也不闹,只是默默的坐在板凳上抹眼泪。

在离开塔布尼去盟局报到的前一天晚上,谢长安把妻子和孩子打发到巴勒介家,单独约洪振国到家吃晚饭,他当面说穿了洪振国的心思,并希望能够劝阻他回心转意。谢长安希望洪振国能够想开一些,眼前面临的困难是暂时的,有些事情今天看着是道坎儿,咬咬牙坚持一下就挺过去了,老子说:“曲则全,枉则直”,忍过这一段的坎坷,往后的日子会顺畅如意的。洪振国的内心很痛苦,他说自己这辈子经历过的难事儿主要有两次,第一次是在朝鲜战场上的161高地,一个半连的战友都倒下了,只剩下四个人在坚守,连级干部全部牺牲,身为排长的洪振国扛起了指挥责任,当时他感到十分害怕,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把阵地给丢了,怕的是完不成阻击任务;第二次就是现在,洪振国同样不怕死,怕的是身上背着不明不白的罪名,革命十几年,最后落到个通敌的恶名,这让洪振国心里很委屈,他更担心的是儿子的前途,他深知在革命队伍中历来是允许干部犯错误的,对于犯了错误的同志也是会给出路的,但对叛徒特务的打击和惩罚从来都是十分严厉的,自己死了无所谓,但不想妻儿永远生活在黑暗中,甚至几代人都翻不过身来。

谢长安和洪振国聊了半宿,最终没能说服洪振国,并隐隐的觉得洪振国有可能会以极端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痛苦,临分手之前,谢长安把自己脖子上带着的一颗狼牙送给了洪振国,这只狼牙是刚来塔布尼时巴根送给自己的。在蒙古人的民间一直认为狼牙可以辟邪,谢长安希望洪振国能够躲过这场灾难。

第二天,谢长安在离开塔布尼之前,找到最近刚刚提任副厂长的尚志成,说明了自己对洪振国的担忧,特意嘱咐尚志成要多关注一些洪振国,尤其是要注意一下,千万不要让洪振国采取过激的行为。尚志成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答应谢长安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洪振国,时刻注意他的思想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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