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庄之所以叫做刘家庄,完全是因为这个地方由姓刘的说了算,而庄这个字也并不是表面意义上的庄子。
刘玄在褚蓝倻的肩膀上花了两天时间才把这个所谓的庄子走了一遍,这个庄子的规模,在后世时至少相当于一个县,这还没算上周边的田地。
刘玄在心中默默盘算,刘家庄明显是一个为了战时准备的要塞,明哨暗哨很多,布局也非常合理,若只在这个冷兵器称雄的年代,这样一座军事要塞是很难攻破的,除非有五到六倍以上的兵力,才可以在一个能接受的战损过后取得胜利。
而且刘玄在几个碉楼上看到了八牛弩,这是一种巨大的床弩,按照记忆里的数据,这种武器的有效射程可以达到一里半到两里之间,几有开金裂石之威。不过这东西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射速慢,而且至少要十个人才可以操控。
想到这里,刘玄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东西来,于是他问道:“干娘,您有熟识可靠的铁匠么?”
褚蓝倻古怪地看了看刘玄,魏子悦也噗嗤一声笑了:“傻鸦儿,你干娘就是刘家庄里最好的铁匠,没有之一。”
刘玄立刻就兴奋起来:“那咱们赶紧回家,我有些东西需要干娘做出来。”
褚蓝倻点点头道:“咱们宅子西边的小跨院正好空着,我要去取些家伙来,另外你若要制作东西,还需木炭铁锭等资材,这些干娘可没有。”
魏子悦没有问刘玄究竟要做什么,她知道一定是这个小脑袋瓜里又蹦出什么好东西了:“这些东西我来想办法。”
几人边走边说,不知不觉就来到了一座极为破败的小院门口,木头大门因为年久失修已然失去了原有的意义,透过只有几根倔强的不肯折断的木条,只见院中坐着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头儿,正在晒着太阳捉虱子。
刘玄皱了皱眉,他对清洁有着近乎变态的执着,眼前这老头儿反穿着一身看不出羊毛色的破皮袄,好像一个毛茸茸的怪物。
魏子悦似乎发现刘玄有些不喜,于是低低声音说道:“鸦儿,你莫要小瞧了这个人,他十三岁就在白毦兵服役,因为身手灵活,功夫也好,被选中做了跳荡兵,直到三年前围剿一支吐谷浑强盗时伤了小腿才被开革出来,就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无儿无女的甚是可怜。”
刘玄知晓跳荡兵的死亡率有多高,像这样一个活着的跳荡兵,必然是百战悍卒,他们或许不聪明,但却是最知晓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堪称宝物。
想到此处,刘玄示意褚蓝倻将自己放下来,然后从汤儿背着的大筐里取出来两个肉包子,一手抓一个就钻进了小院,褚蓝倻见状赶忙跟上,由于身形过于壮硕,还将那几根顽强的木条碰折了。
“爷爷~~~”
刘玄用最可人疼的奶音叫唤了一声,然后就颤巍巍地举起两个包子,充满期待地看着那个老头儿。
老头儿目光呆滞地抬起头,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两个白胖胖香喷喷的包子身上,也顾不得手有多脏,立刻就抢过来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刘玄也不着急,而是双手托着下巴蹲在一旁看着,见老头儿快吃完了,就冲汤儿招招手,让她把包子筐放在老头儿身边。
老头儿呆滞的目光随着越来越少的包子也变得清澈起来,他没有褚蓝倻那般深不可测的胃,因此吃了七八个就停下了,然后就抽抽鼻子瞧着刘玄,也不说话。
“我能看看你的腿吗?”
刘玄的眼神很清澈,因此这个老人丝毫没有被侮辱的想法,而是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小郎君这般干净,我怕污了你的眼睛……”
说着,老头儿还看了看刘玄身后站着的眼神阴冷的巨人。
刘玄微微一笑,就强忍着呕吐将老头儿身下的羊皮掀开了。
一股腐烂的恶臭喷薄出来,四周花花绿绿的苍蝇们瞬间闻味而至,好似一支黑色军团,遮天蔽日。
刘玄倒是不怕这种恶臭,前世时的热武器战场之残酷是冷兵器时代不可想象的,见惯了残肢断臂,也就有了免疫力,只是眼前这老头儿的腿着实令他动容。
小腿因为腐烂已经看不出伤口来了,透过黑青色的腐肉,隐约能看到有些发暗的腿骨,老头儿一边轰着苍蝇一边淡淡道:“已经感觉不到疼了……只是时不时生些蛆虫……”
魏子悦和汤儿已然吐的稀里哗啦了,褚兰倻没事,不过她看着刘玄面对这样的战争丑恶极度冷静的表情不知道在想啥。
“这条腿不能要了,”刘玄的语气也非常冷淡,“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去看医生,若不是你身体素质极好,怕早就死了。”
老头儿的表情一下子暗淡下来,他古怪地看着刘玄,表情了似乎还有些嘲讽。
刘玄愣了一下,然后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何不食肉糜的错误,这样的人在这样的氏族里,怎么可能会受到很好的照顾呢?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想到此处,刘玄立刻起身冲汤儿道:“立刻准备一间屋子,另外去厨房寻几坛好酒来。”
汤儿刚刚从剧烈的呕吐中缓过来,此时正在神游天外。
魏子悦一巴掌扇在汤儿屁股上道:“鸦儿叫你去办事,愣着干什么!”
褚兰倻微微点头,也不用刘玄吩咐,一把将已经没什么分量的老头薅起来拎在手里,大踏步往回走去。
刘玄看了看魏子悦道:“娘,您是故意带我从这里经过的?”
魏子悦点点头大方地承认:“我们太缺人手了。”
刘玄点点头道:“不错,只有这样的人,我们用起来才安心。”
魏子悦道:“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张氏将白毦兵祸害的不善。”
刘玄很开心:“这样的人有多少我要多少!”
这个时代的医生多半是靠不住的,尤其是应对战场伤兵,肮脏的手,肮脏的环境,肮脏的器具,都在剥夺着本该延续下来的生命。
事实上刘玄能做的事也不多,他只能尽量营造一个无菌环境,然后画了图纸将几坛低度劣质酒重新蒸馏,直到褚兰倻只喝了一口就轰然倒地的程度为止。
刘玄按照经验判断,这种酒精大概是能用了。
因为身体过于小了,刘玄无法亲子操刀将那根遍布腐肉的腿型东西切下来,只能等褚兰倻醒来之后代劳。
魏子悦看着眼前这半坛子酒香浓郁的液体,她不敢尝试,但却对刘玄称之为酒精非常赞同,然后就小心翼翼地将刘玄画好的蒸馏图纸收好,这都是自家的东西,绝不能容他人染指,哪怕是汤儿想看一眼都被打了出去。
救治伤兵的过程很顺利,这也要得力于这群老兵强健的身体素质和强烈的求生欲望。
魏子悦从庄子里陆续找到了六十八个这样的老兵,然后在刘玄强烈要求下,全部泡过了石灰加柳汁的混合溶液。尽管这些老兵疼的吱哇乱叫,也没能让刘玄妥协。
当褚兰倻将铁匠一应工具准备好之后,魏子悦果然搞到了许多铁锭和炭。刘玄看过之后非常满意,尤其是那些铁碳,往地上一扔竟有金石之音,这对炉温的帮助非常大。
好的钢铁其实就是一个脱碳的过程,原始炼钢的过程非常痛苦,它对铁匠的要求极高,不但要拥有力量,更重要的则是耐力。好在这两样东西对褚兰倻来说都是天生的,因此当她穿上一件皮搭包,然后两座大山露出一半的时候,魏子悦果断地找来一块很大的长条麻布将褚兰倻的上半身裹起来了。
刘玄用一整天时间又画出来一张图纸,这是一种极为残忍的杀人利器,那就是很多年以后才在西夏李元昊手里出现的神臂弩。这种弩的有效射程一百五十步,五十步之内可穿透当时大宋的无敌步人甲,几与后世的手枪无异,而且单人使用极为方便。
以硬木为骨,钢为翼,铁丝马鬃为弦,而且刘玄还将整体结构重新设计,加入了极为先进的偏心轮系统,虽然不知道褚兰倻能不能将偏心轮打造出来,但追求极致之心是无法磨灭的。
刘玄甚至设计了几种不同的箭头,其中就包括极为阴毒的空心弩箭,中箭者鲜血激流,绝无生还之理。
当褚兰倻看过这些图纸以后,便陷入了久久的沉默,然后便长叹一声道:“此物若早些出现,我大汉朝……哎……”
魏子悦惊恐的将所有图纸收起来,然后藏到一个连刘玄都不知道的地方去了。
经过无数次实验之后,褚兰倻不负期望,终于打造出一件成品。
刘玄抚摸着冰冷沉重的杀人利器,最令他兴奋的就是偏心轮的出现,极大增加了射速和射程。
战马的有效冲程只有三四百米,用时大概一分钟到两分钟之间,因此每分钟至少十发的射速和三百米的射程绝对会成为骑兵的噩梦。
而且当刘玄告诉褚兰倻,若将偏心轮技术应用到八牛弩身上,那么就可以把操纵人数降到恐怖的三人的时候,褚兰倻看刘玄的目光就已经变了。
“你这种妖孽生错了时候,”褚兰倻拿着一支空心弩箭后背发凉,“怪不得那么多人都要弄死你。”
刘玄笑道:“等将来有一天,人们发现自己所生活的地方是个大球,天空也并不是世界尽头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这玩意实在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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