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嘎对汉语学习具有极高的热情，费崇甚至认为，这个吐蕃小姑娘将来有可能继承他的衣钵。
刘玄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一个吐蕃人的学识再渊博，如果不涉及宗教的话，其本质还是野蛮的，他总觉得卓嘎身上有一种味道，有时候很神性，有时候很血腥。
神性和血腥这两种味道很矛盾，至少在唐人身上是不可能同时出现的。可是放在吐蕃人身上的话，就非常合适了。
吐蕃的原始宗教从来也不掩盖自己的血腥，从名叫八仇凶神的几个神灵开始，几乎每个神灵身上都要用人皮、人血、骨灰等物来进行装饰，班丹拉姆本神的手中更是要持婴儿头盖骨碗，内盛处子鲜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彰显自己的神威。
因此呢，当神性和血腥完美结合在一起之后，吐蕃就产生了农奴这种令人恐惧的东西出来。
每当卓嘎看见自己身上的纹身时，就总觉得天上有什么东西盯着她，这感觉很诡异，因此她决定每天洗三次澡，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让这些纹身渐渐消失。
直到刘玄知道这件事以后，就让魏子悦转告这个傻孩子，在这个时代，纹身基本上是没有办法洗掉的，即便整天泡在水里也不成。
卓嘎听到这话之后伤心了好一阵子，才停止了这种愚蠢的行为。
刘玄在炉城建立了一个非常大的食堂，光是厨娘就用了五十多人，凡是炉城内干活的人，都必须要在这里师吃饭。
并且刘玄还定下了不允许喝生水这条铁律。
开始时有人不以为然，直到这个喝生水的家伙被抽了一顿鞭子之后，所有人才意识到这条规定不是闹着玩的。
卓嘎很喜欢吃大食堂的油泼面和羊汤，尤其是用羊骨头和松木熬了一宿的羊汤，喝的时候撒上一把青蒜，再弄一个锅盔掰碎放进去泡透，那味道是能让人忘记忧愁的。
今天同往常一样，早上从费崇那里学习之后，卓嘎就来到了大食堂，厨娘们对这个身世可怜的小姑娘很熟悉，因此当她们远远看见卓嘎走过来的时候，就取出一只硕大的砂碗，然后切上几刀肥瘦相间的羊肉铺在碗底，最后撒上一把青蒜，再用滚开的羊汤浇在上面。
卓嘎闻到那股熟悉的香气之后就甜甜地笑了，她蹦蹦跳跳来道长条桌子旁边，然后端起那碗属于自己的羊汤转身坐下道：“茹妈妈，今天我要两个锅盔。”
茹妈妈立刻满足了她的要求，然后笑道：“小卓嘎的汉话说得越来越好了。”
卓嘎接过锅盔，一边掰一边道：“都是师傅教得好，夫人说，再过些日子我就能去伺候小少爷了。”
茹妈妈顿时笑得像只老狐狸：“你这小丫头，少爷才多大，你就惦记上了？”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但卓嘎却完全不当回事，反而笑道：“少爷把我从草原上救回来，我就是少爷的东西了，将来迟早要用的，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打紧。”
茹妈妈收起笑容，轻轻叹口气道：“哎，可怜的娃，那草原就不是人能活的地方，听少爷说，那边入冬会下大雪，好大好大的雪，能把人都没过去，我的乖乖，听着就吓人。”
卓嘎美美地喝了一口羊汤道：“那叫做白灾，有些不富裕的部落，一场白灾就会消失不见的。”
这时身后有人接话道：“我听少主说，吐蕃人遇到白灾的时候，会抱成一团来取暖，最外面一圈是老人和妇女，里面一圈是孩子和羊，而最中间的则是部落里最健壮的男人……卓嘎姑娘，这是真的么？”
卓嘎回头就看见了训练归来的马重，然后微微点头道：“最强壮的男人如果挺过了白灾，才能使部落延续下去。”
马重皱眉道：“没人性！”
卓嘎妙目斜撇着马重轻笑道：“挨过冻、受过饿吗？”
马重想了想之前的生活，虽然困苦了些，但自衬离卓嘎口中的挨冻受饿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因此只能摇摇头。
卓嘎看着眼前的羊汤轻轻道：“吐蕃人很像草原上的青草，他们的生命低贱而脆弱，哪怕轻轻踩上一脚都会令许多人死去，可是他们的生命却又顽强而不屈，无论风将他们的种子裹挟到哪里，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生根发芽。”
马重耸耸肩道：“你说的应该是对的吧，我还没去过草原，还无法自己判断吐蕃如何。”
卓嘎点点头便继续吃自己的食物了，她知道跟这些长安人说草原的艰辛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装可怜。
等马重坐下，并开始大吃特吃的时候，食堂外面便陆续进来了更多混蛋。
这混蛋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在肉食和碳水的滋养下，每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好，原本瘦肉的人身上，已经长出了相当丰满的肌肉，而那些原本肥胖的家伙们，则把脂肪燃烧掉殆尽，并将剩下的肥肉化作肌肉了。
程风和程雷两兄弟刚来的时候就是胖子，而且还是双手摸不到肚脐眼的那种。
在经过一个月的地狱训练之后，两人看起来就很像熊了，再加上八尺的身高，用刘玄的话说，这就是标准的重步兵苗子。着重甲重盾之后，绝对是战场上坚固且难以逾越的屏障。
卓嘎就很喜欢这哥俩，因为脑子不好的人一般都很单纯，人一旦单纯了，做出来的事就很可爱。
因此卓嘎笑着对程风和程雷兄弟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程家兄弟见到卓嘎冲自己笑，立刻就傻呵呵跑了过来。
程风瓮声瓮气地道：“昨天你怎么先走了，害我们被赵阎王好一顿打……”
卓嘎噗嗤一声就乐了：“谁叫你们俩那么傻，坏事办完了不走，还要等着看效果……”
程雷挠挠脑袋道：“少主说，人在睡觉的时候，用温水洗手就会尿床，我们想看赵阎王尿床，当然不能走了！”
这话说的声音很大，所有人看向他们的目光都非常惊恐。
卓嘎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然后就看见了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的赵三蛋，正站在程雷身后一言不发。
卓嘎连忙将碗里的羊汤一饮而尽，然后咧嘴冲赵三蛋一笑，就风一样逃走了。
程雷纳闷道：“怎么又跑了？”
程风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身后的杀气，他笑道：“哥，今晚咱们再去试试？”
程雷嘿嘿笑了两声道：“必须的……”
卓嘎跑出了大食堂，刚准备喘口气休息一下，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非人的惨叫，极为凄厉。
卓嘎轻轻叹口气，然后自言自语道：“愿神灵保佑……”
炉城的城墙已经快要完工了，混凝土加钢筋的营造方式，哪怕在后世也是非常坚固的。
褚蓝倻和赵三蛋亲自测试之后，便感慨着留下了一句‘此城绝不可破’的话来。
卓嘎很喜欢看城头上伫立的十几架滑轮吊臂，尤其是当一个人就将两百多斤材料轻松拉上城头的时候，她就固执地认为，一定有神灵在城墙上帮助他们，然后不顾其他人诧异的目光开始祈祷。
可是今天有些不太一样，当卓嘎习惯性抬头看向城头的时候，哪里竟是空荡荡的。
卓嘎找来一个熟悉的工匠问道：“阿叔，上面那些东西怎么不见了？”
工匠笑道：“小娘子有所不知，城头的工程已经差不多完结了，剩下的都是收尾工作，所以滑轮吊暂时用不到，昨夜就拆了。”
卓嘎点点头道：“城墙完工以后你们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工匠叹了口气，然后指了指高炉的方向道：“嘿，早着嘞，小娘子也不是外人，您知道少爷弄出来的火炮不？”
卓嘎点点头道：“知道啊，很恐怖的东西呢。”
工匠压低了声音道：“等城墙完工，我们都要去武研院帮忙，因为少爷又摆弄出一件大杀器，好像叫什么……火枪，据说这玩意工艺复杂，很不好造，褚老大说，时间紧任务急，这往后大半年时间里，可没什么时间歇着了。”
卓嘎无言点了点头，然后冲工匠挤出一丝微笑道：“阿叔自去忙吧，我去武研院瞧瞧。”
卓嘎对刘玄弄出来的东西，基本都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态，所以当她来到武研院并且找到刘玄的时候，就将自己的恐惧说了出来。
褚蓝倻闻听不置可否地笑道：“你在草原生活太久了……”
刘玄没有笑，反而安慰卓嘎道：“你的恐惧没有错，当这些杀人的工具越来越多的时候，不光是你，连我也要产生畏惧。”
褚蓝倻摇摇头道：“我们控制好就行了，毕竟是工具而已。”
刘玄任由卓嘎搂着，这具还没有开始发育的身体还不至于让他感到尴尬：“干娘，这世间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控制的，战争的本质是政治，一切政治对抗到了最后阶段，都要以战争为胜负手段，这个时候所有人希望杀人武器越多越好，那样才能使自己的胜利概率高一些。
而当这些杀人武器多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们就会产生自己的意志。
您知道人一旦被武器所控制，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场景吗？
我让这些杀人工具来到世间实在是迫不得已，活着罢了……
在有生之年里，我会尽我所能不让这种恐怖场景出现，因为一旦出现了，就将是这个世界的终结。”
褚蓝倻沉默无语，她虽然无法完全理解刘玄的话，但仍然能听出这里面深深的寒意。
卓嘎抱着刘玄叹气道：“我们把它们毁了吧？”
刘玄正要答话，只见魏子悦一个箭步窜上来，然后将刘玄从卓嘎怀里撕下来道：“武研院重地，你个丫头片子来做什么？”
卓嘎毫不畏惧地道：“我想他。”
魏子悦正要训斥，只见赵三蛋兴奋地跑过来，手里还攥这一支步枪，没错，就是步枪。
刘玄考虑再三，然后经过工艺比对，还是决定抛弃代差论，将后世经典的三八式步枪重现出来了。
刘玄不是没有想过，将火绳枪、燧发枪、后装燧发枪一步步再现，可是时间并不允许，因此只好一蹴而就，等立足稳妥之后再说。
“三百步穿双层重甲！重甲后的羊立毙，内脏糜烂！”赵三蛋彻底疯狂了。
刘玄点点头道：“准头如何？”
赵三蛋道：“奇准无比！”
刘玄看了看天空，然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老赵，准备人手吧，三个月，一百只步枪，子弹十万。”
赵三蛋插手施礼：“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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