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虎贲关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在南州府的私塾读书时,徐广之就学会了这首诗,出自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那时江南还没有变成人间炼狱,自己的目标也不过是做一个边关总兵的幕僚,饮饮美酒,写写打油诗,然后偶尔见识一下边关军队的雄姿。那时的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可以成为替朝廷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即便是考中进士,最后出任兵部左侍郎,督查边地,他也从未见过李贺诗中那样如此声势浩大的兵戎战阵。直到今天。

几里地开外,救国军已经摆好了阵势,居高临下,徐广之可以清楚地看见那些士兵正在给陈列在军队最前方的英式大炮上膛。虽然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但作为明算科、军备科的双科进士,徐广之还是轻易地推算出了救国军的大致人数——约4万人。4万人,根据之前战役的奏折对救国军火力配备的分析,火炮大约有400门,而自己,只有1万重甲骑兵、5千火枪兵以及红衣大炮50门。

"总兵大人,"一旁的副总兵庞成龙开口道,“敌军来势汹汹,军容极盛,我们是否应该放弃虎贲关外围?"

庞成龙的意思,是放救国军入城,展开巷战。救国军有四方列强的军备支持,火力强大,靖朝军队装备落后,如果在城墙上和敌军硬碰硬很难有胜算。只有请君入翁,放敌军入城,依托地形优势展开肉搏战才有一丝胜算。

况且,为免误伤自己人,巷战之时城外救国军的大炮也会暂时熄火。这一点,徐广之内心很清楚。

“徐大人,依我之见,虎贲关乃京师最后一道屏障,战略意义重大,一寸土地皆不可让与贼人。”说话者,虎贲关巡抚胡一鸣是也。

闻言,徐广之浓眉紧锁,但旋即舒展:"胡大人奉旨巡视虎贲关军务,有皇上圣谕在手,如果有何破敌之策,下个命令便是。"

”胡说,你乃是虎贲总兵,应敌之策,岂能由本台做主!传出去岂不让人认为是本台侵夺了你的职权?"胡一鸣正气凛然。

呸!真是个人精。徐广之内心暗骂道。又要在众多将领前摆出一副忠于朝廷、寸土不让的忠臣模样,又不想承担战事不利带来的责罚,真不愧是在朝廷为官二十载还能屹立不倒的老狐狸。

不过徐广之早已定好了破敌方略:先在城前部署最精锐的三千骑兵,对救国军进行消耗,随后撤回城中,和城中士兵汇合,进行巷战。刚才的请胡下令,只不过是假意为之,表面上尊重一下这位权臣而已。

就在两人互相玩心眼子的时候,远处救国军的队伍中竟传来一阵骚动,后排士兵快速向后撤去,连前排刚刚给大炮上过膛的军士,也纷纷开始拆卸弹药,作撤退阵型。

正当徐胡二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庞成龙突然脸色大变,手指着远处的虎贲山上不知何时涌出的大批人马:"不好!是东洋人!“

距虎贲关40里处,救国军统帅大营。

一名普通的炮兵正在存放着英制40毫米炮弹的武器库中抽烟,这是他谎骗连长拉肚子才得来的偷闲时光。说是武器库,其实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帐篷,炮弹乱七八糟地排列在地上,给人一种凌乱不堪的感觉。

炮兵来自江南省烟州府,世代为渔农。"改制之役"时,他亲眼见到烟州府下辖的一个小县遭遇大劫。东洋人攻进了县衙,杀掉了所有县官,全县几千户人家全部受到牵连。年老的直接被杀,年轻力壮的被拉去做苦力,至于那些面容姣好的女子,则大多当街遭到东洋人的侮辱。当时藏身于稻草中的他被眼前血腥、残忍的景象吓得瑟瑟发抖:空气中弥漫着血液的腥味、施暴的东洋兵的急促喘息声、被压在东洋兵身下挣扎的少女的求饶声,甚至就在他藏身地点的几米处,还有一颗刚刚被割下来的血淋淋的人头。这令人恶心作呕的地狱般的惨况差点没让他昏厥过去。但好在他最终挺了过来,趁着夜色逃离了那个恐怖的县城。如今,他又要作为救国军,与之前效忠了十多年的靖朝为敌。

"世事无常啊。"炮兵猛吸一口香烟,感叹道。但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武器库外传来。士兵心中一惊,迅速将烟掐灭。

一个身穿同样军服的士兵跑了进来:"鲁大彪!快集合!"

鲁大彪连忙起身:“老林,发生什么了?”

“快走吧,”老林拉开营帐,喘着粗气说,“全军要撤退了。”

听到撤退,鲁大彪内心狂喜,立刻一个箭步冲了出去,挽住了老林。

老林苦笑道:"每次打仗都偷懒,这次回西京,可有你歇的了。"

"怎么突然回西京了?"鲁大彪笑嘻嘻地问。

"听说咱们的江军长和东洋人订立了合约,让东洋人进攻虎贲关,并且攻下后将虎贲关交付到咱们救国军手里。作为回报,"老林顿了顿,随即看向鲁大彪,“江军长会放任东洋人接管虎贲关三日。”

"什么?!"鲁大彪闻言大惊,立马推开了老林,"为什么要和东洋人联盟?!"鲁大彪明白所谓的“接管三日"是什么意思,到时候只怕是全城的百姓都要遭殃。

"喂喂喂,你别推我啊,"老林皱眉,揉了揉被鲁大彪一掌推开的胳膊,"我就是炮兵连的一个文秘,这种事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鲁大彪站在原地,一言不发。老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家老小都折在东洋人的手里,但是上头不是说了吗,咱们只是暂时联合那帮东洋人,等大靖被推翻了,咱们再跟他们算总账。"说罢,老林不由分说,直接拽着鲁大彪往集合点走去。

虎贲关。

虎贲关城墙下,喊杀声震天动地。由于事先并不知道攻城的对手是东洋人,徐广之并没有部署对应的战术。三天前在京城,某位兵部的新晋侍郎还大夸自己手下人卓越的情报调查能力,并信誓旦旦地保证铜关守将于成功一定能够挡住东洋人的进攻,进攻虎贲关的,只有江浩手底下的救国军。可是现在,借着先进炮火对虎贲关外围进行狂轰滥炸的,分明就是本应该在铜关和于成功鏖战的东洋人!

由于未作提前准备,之前被部署在虎贲关外围的三千重甲骑兵大半已经惨死于东洋军的炮弹之下。救国军虽然火炮也先进,数量也足够,但是救国军政府并没有先进的军工生产体系,炮弹大都是从国外买来的,因此在炮火支援方面总是秉承着能节省一发就省一发的原则,一般射几枚炮弹就命令步兵发动进攻,这时损失还不是十分严重的重甲骑兵就可以发起冲击,对付救国军的步兵还是有一战之力的。可是面对炮弹充足,一向采取火力覆盖战术的东洋军,徐广之先前的部署就显得是在送人头了。

身后是紧闭的城门,底下的重甲骑兵只能呐喊着”杀贼“向远处的东洋炮兵阵地发动冲锋。但这只不过是为虎贲关的陷落增添了一丝悲壮。炮弹不断在这些靖朝骑兵的身旁落下,炸开,留下巨大的弹坑。和鲜血交织在一起的,是阵亡骑兵碎片般的残骸。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下方的喊杀声越来越弱,而刚刚还如雷电版震耳的火炮声,也逐渐有平息之势。徐广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的三千铁骑已经要全部打光了。但很快他又睁开眼睛,面露凶狠地盯着一旁早已被吓得蜷缩成一团的胡一鸣:"巡抚大人,现在看来,救国军只是列阵迷惑我的,目的是打乱我的部署,真正发动攻击的,是你侄子胡天能宣称的此刻正在铜关和于成功厮杀的东洋人!"

胡一鸣不敢言语,只是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副总兵庞成龙眼含杀意,试探性地询问道:"总兵大人,要不要我先带巡抚大人下去歇息一下。"在说到"歇息"二字时,庞成龙故意读重了些。跟东洋人作战,以虎贲关守军的质量和数量,是绝对不够看的。庞成龙知道大势已去,城破只是时间问题,但城下的将士们都是因眼前这个腐儒的侄子胡天能而惨死,他庞成龙和徐广之一样,一向是爱兵如子。此刻,他巴不得立刻杀了这个废物泄愤,但他必须要徐广之点头。

"不,"徐广之沉声说道,”你要立刻护送胡大人撤到京城,向皇上汇报战况,请求援兵。“

徐广之何尝不想杀了胡一鸣,还有他那无能的侄子。但如今天下有变,靖帝又宠信文臣,胡一鸣是朝廷里为数不多能说得上话的主战派文臣,如果让胡一鸣死在了虎贲关,朝中主战派文臣就会失去一大核心,主降派势必趁机颠覆朝野,而一旦主降方针确定,自己和城内的万余亲兵一定会被当作弃子,遭到东洋兵的血腥屠杀。只有让胡一鸣安全地回到京城,皇帝目前的主战政策才不会动摇,自己才能等来援兵,才有一线生机。

胡一鸣虽然混账无能,虚伪贪功,但在主战这方面,徐广之还是放心的。这倒不是因为胡一鸣有多硬气,毕竟如果天下易主,以胡氏宗族的行为,被救国军诛杀十回都不够。

庞成龙一介武夫,虽然颇有不解,但作为跟随了徐广之近五年的亲信大将,他还是点头领命,扛起惊魂未定的胡一鸣,向城下跑去。

”众将士听令,“徐广之拔出佩剑,”坚守虎贲关,随我死战到底!“

随着徐广之剑锋挥下,城下的士兵山呼“死战到底”,这支靖朝最后的精锐大军没有一人选择退缩,每一个人都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而城门外,是数万残暴的东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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