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救国军

清和31年,广州。

一年前,靖朝军队和法兰希帝国的海军在广州外海进行了一场大战。法兰希帝国凭借着50艘先进的铁甲战舰,硬是将靖朝的数百木船给打得落花流水。经此一役,靖朝曾经引以为傲的"天朝水师"全军覆没,只得向法兰希求和,签订不平等条约。而随着《广州条例》的签订,广州府三分之一的土地被割让给了法兰希帝国。广州总督陆贤面对手捧圣旨的朝廷钦差和法兰希派来交接土地管理权的使者,拒不交割土地,并派自己的亲兵将钦差和使者斩杀。不仅如此,陆贤还利用自己手中能够掌控的两万广州守军,将盘踞在广州外城的数千法兰希步兵及使团剿灭。这便是震惊世界的"广州之变"。

"广州之变"发生后,法兰希帝国皇帝波拿巴一世震怒,责令靖朝政府立刻剿灭广州一带的"反贼",履行《广州条例》。而靖元帝此时已经受到朝中日益强大的主战派影响,开始慢慢改变主降方针,所以一再推卸责任,认为根据条例,广州的一部分领土也属于法兰希帝国,因此要求法兰希出兵。双方互相推诿,不愿发兵,陆贤及其亲兵暂时得以幸免。而广州,也暂时成为了各方民主人士的聚集之地。

广州总督府。

陆俊身着一套黑色西服,皮鞋擦得锃亮,打着考究的领带,端坐在桌旁。广州总督陆贤,则穿着宽大的官袍,一脸愁容地望着这个刚从东洋留学归来的儿子。

陆俊并不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手中早已凉了的龙井茶。

"别装了,茶早就凉了,"陆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开口道,"赶紧说正事,东洋人和英吉力人到底给不给我们武器啊?"

眼看实在躲不掉,陆俊只得放下瓷杯,无奈地说:"东洋人倒是愿意给,可英吉力人那边还没有任何消息。"

"那倒也好,毕竟东洋人的火炮也足够先进了。"陆贤长舒一口气。

”未必,“陆俊苦笑道,"对付靖朝那帮军队是足够了,可一旦我们和法兰希、德意至、美利吉等国开战,就未必能有一战之力。"东洋的日国虽然也早已进行了变法改制,军事也迈入了现代化、机械化,但实力在世界大帝国中还是不够看的,陆俊很清楚这一点。

"是条件没有谈妥吗?"

"英吉力人想在我们的领土上修铁路,并要求将来的新政府给予他们领事裁判权。"

"这怎么可能?!"陆贤闻言大怒,"这帮兔崽子!这不是变着法的侵略咱们吗。"

"所以我把条件改成了关税协定,"陆俊再次端起瓷杯,将茶水一饮而尽,"如果我们必须要做出牺牲,那这是最轻的了,但是英吉力那边一直没有给我答复。"

陆贤正待说话,突然被一阵叫喊声打断:"老爷!"

刘管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正好撞上陆贤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刘管家被这眼神吓得不轻,因为那分明就是在说"你要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汇报我非宰了你不可"。不过好在刘管家对自己即将要汇报的这件事的重要性充满了信心。

"老爷,改制会的李光廷先生刚到广州茶楼,邀请少爷过去叙事。"

果然不出刘所料,陆贤闻言立刻转怒为喜。而陆俊更是高兴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光廷兄此次前来,必有喜讯!我这就去见他。"

李光廷离开夏国已经整整三年了。三年前,他的密友,改制会会长邓国昌在江南省发动改制之役,和东洋人联手,一举攻克了烟州府,并建立了救国军临时政府。可惜好景不长,由于列强之间的争霸战役,东洋人不得不暂时撤走在夏国的所有军队和武器,投入到和美利吉国的战斗中。就在东洋军撤走的第三日,靖军发动反攻,失去了先进武器和人数优势的救国军被击溃,烟州失陷,邓国昌自杀身亡。邓会长临死前,将自己身边最后一个警卫班派给了李光廷,要求他前往英吉力国避难,并重组救国革命大业。李光廷含泪受命,前往英国,并重建了改制会。经过三年的苦心经营,改制会的成员规模和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越了邓国昌时代。

"终于是苦尽甘来了。"李光廷眺望着茶楼窗户外,喃喃自语道。这座茶楼的位置很不错,二楼的雅间甚至可以远眺到外海的景色,海浪滚滚,波光粼粼,真是这乱世间难得的一刻美好。

"光廷兄!"陆俊推门而入,偌大的雅间里,只有两杯热茶,和一个许久不见的挚友。

无需多言,两人紧紧相拥。

简单寒暄过后,李光廷指着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杯,笑着说道:"陆兄,这是我从印多国带回来的红茶,在当地很有名。"

本以为陆俊会和数年前一样,对异国的茶叶兴趣盎然,可他却看都没有看那杯茶一眼,只是沉声说道"印多已经快变成英吉力的殖民地了吧?"

李光廷暗自诧异,陆俊这两年在日国改制会分会的经历让他变得比以往沉稳了不少,已经成长为一名心系天下的革命者,不再是之前那个幼稚的孩子了。

"你在东洋这两年,英国人已经制霸了欧洲,他们的海军击败了欧洲各大帝国的联军,因此有余力加大对印多的侵略,目前在印度多的英军人数已经达到了7万,印多封建政府可以说是名存实亡了。"

"弱国无主权啊。"陆俊慨叹道,但随即问了一个自己更为关心的问题:"那英国人对我们的政策呢?"

李光廷本不想这么快进入正题,刚想卖个关子,但看着陆俊那迫切的眼神,只得如实说道:"瞧把你急得。我已经和英吉力外交部对夏政策司司长秘密交谈过了,他说如果靖朝政府不能给出比关税协定更好的条件,那么他们就会全力支持我们。"

"你的意思是,英吉力人也有可能派给靖朝武器?之前不是说好即使不支援我们也会保持中立的吗?"

"呵,"李光廷冷笑一声,"英国人的漂亮话你也信,这帮贪婪的西洋商人,自然是谁给的好处多就给谁办事。"

"可我听说最近帝京那边的变法派又有抬头之势了,为了促使靖帝变法,他们主张‘只学器物,不学制度’,万一他们做出比我们多的牺牲以求和英国人达成合作呢?”陆俊忧心忡忡地问。

“陆兄,不用担心,此事已在我掌控之中啦。”李光廷拍了拍陆俊的肩膀,"毕竟帝京那边,我们也是有同志的嘛!"

清和31年10月25日,帝京。

杨宗文很紧张。改制之役时,靖帝诛杀数十名主张变法的大臣,从那时起,变法派在朝中就几乎销声匿迹了。现在皇帝受主战派影响渐大,而主战派的领袖胡一朗又倾向于学习列强先进技术以制敌的策略,因此自己才得以重新出山,担任内阁军机阁大学士,同时负责与英国达成合作。这次,一直深居后宫的皇帝突然要召集内阁开会,才当了一个月大学士的杨宗文又惊又怕,不知皇帝有何安排。

"老师,陛下召见,定是有重任相托,不必忧虑。"说话者,是兵部右侍郎、外务衙门副总管、杨宗文的学生江浩。

虽是内阁会议,但并非阁员的江浩居然也受到了召见,杨宗文意外之余,又感到一丝得意:毕竟是自己的学生,如果得到了皇帝的垂青,那么自己的屁股还能再往上挪一挪也说不定。

“陛下久居深宫,心思难以揣测啊。”杨宗文慨叹道,说罢起身便走。江浩也只是笑笑,不再回话,跟随着自己的老师往紫金殿方向走去。

紫金殿内,群臣坐毕。杨宗文又是一阵心悸。自己到时,各位阁臣正在和皇帝攀谈。自己冒失地闯入不仅打断了正在慷慨陈词的内阁首辅,还惹得皇帝龙颜不悦。自己跪在殿前说了好几遍"臣罪该万死",那位身着龙袍的老爷子才“恩准”自己入座。但是坐下后,杨宗文发现有好几位大臣都用怪异的目光盯着自己,还时不时指指点点的。

而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的弟子江浩到达紫金殿门外后就没有要进去的意思,而是给门外的侍卫递了个眼色,侍卫将一个黄色东西塞到了江浩的手里。由于隔了一点距离,他没有看清那是什么。皇帝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但他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让江浩入殿。

杨宗文就这么战战兢兢地跪着,但直到看见主降派的领袖楚寻,他才发觉这似乎是一场鸿门宴:今天的与会者中,主战派占大多数,还有极少的中立派,自己作为变法派,当下已经和主战派合作,自然也算主战派的人。只有楚寻一人,是代表主降派而来。

早在三天前,杨宗文就听说京城内传播着一篇文章,说靖帝重新起用变法派,是为了给自己赎罪,不然之前被靖帝诛杀的那35名大臣的灵魂就会回来索命,而且据督察院和刑部调查,这篇文章是由京城内一位高官所作。得知这个消息时,杨宗文正在研究四方列强的发家史。当学生江浩来跟自己汇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知道了,看来这回京城里又有一家要遭殃了。"他记得那时江浩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不知是对即将倒霉之人的嘲讽,还是已经知道了即将遭殃之人是自己的仇人。杨宗文本想批评一下这位学生如此有幸灾乐祸之嫌的笑容,但因为有要务缠身,所以也只是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看来那篇文章是楚寻所为,而自己的学生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杨宗文恍然大悟。他一方面暗自喜悦自己终于可以铲除变法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另一方面又有些不满为何江浩刚刚不提醒自己这场鸿门宴的主旨何在,害得自己现在才想清楚。

就在这时,内阁首辅张年发话道:”启禀陛下,既然杨学士到了,那我们不妨再谈谈那篇祸国殃民、危害社稷的妖文吧。"

在听到“妖文”二字时,靖元帝那苍老、遍布皱纹的脸上闪现出一丝杀气,但他旋即克制住了这种盛怒,转而点点头,示意张年继续说下去。

"这篇妖文居然指责陛下是我大靖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暴君、庸君,说支持变法、改革器物只是陛下在赎罪,而且赎罪还不赎彻底,不变制度只变武器!"张年越发激动,白胡须一动一动的,“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阁老所言极是,这种危害社稷江山的忤逆之辈,就应该拖出去凌迟了!”

"就是就是!"

底下另外几位内阁大臣纷纷附和,有那么一两位又用刚开始那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杨宗文。

杨宗文明白了,这些人是想让他来指出楚寻是妖文事件的始作俑者,让他来充当主降派的掘墓人,这样事后主降派的余党也只会找他杨宗文的麻烦。真是够精的,一群老狐狸,呸!杨宗文在心里淬了一口。但这也确实是一件在皇帝面前表现的机会,把握住了,他就是勇于对抗奸臣的朝廷第一大忠臣。

但碍于楚寻就在场上,再加上毕竟也是同朝为官,杨宗文始终难以将“诛杀逆贼楚寻”这句话说出口。但同样作为官场老狐狸,他很快就想出了一句滴水不漏的话语,既可以邀功表现,又可以不指名道姓得罪人。

于是杨宗文拱手说道:"陛下,臣奏请诛杀逆贼,以振朝纲!"

"好!来人!给我将逆贼杨宗文拿下!"

广州,陆府。

“妙啊,李兄,”陆俊喜形于色,拍手称赞道,"你这招无中生有外加栽赃嫁祸,真是杀人于无形之中啊。"

从茶楼回陆府的路上,陆俊才得知李光廷的计划。

靖元帝昏庸无能,他不会在意到底要割让几座城池或者做出什么丧权辱国的事才能和英国人达成合作,他在意的永远都只是自己的面子问题和自己奢靡的帝王生活。就像当初诛杀那35名忠臣,元帝不仅仅是因为变革制度会伤及自身帝王的利益,更多的则是当时那些大臣联名上书了一份奏折,公开指责皇帝荒淫无道,让靖帝丢了面子。

所以李光廷这次就是利用了靖帝的好面子,编造出一份让靖帝脸面尽失的奏折,再将这份奏折诬陷成是杨宗文的杰作,那么杨宗文势必会因此被杀,而本就昏庸的靖帝在盛怒之下是不会听任何人的辩解的。而作为朝廷变法派唯一的核心人物,杨宗文一死,变法以及联英政策在靖帝那里便会彻底失宠。到时候英国人就只能转而和改制会合作了。

”其实这都是江浩的主意,“李光廷笑笑,”他是我安排在靖朝内部的间谍,一年前就跟我保持秘密联络了。“

"可我听说这个人很有城府,也非常阴毒啊。"陆俊顿了顿,见李光廷没有反应,继续说道,“虽然他现在是我们的同志,但用起来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李光廷扶额道:"我何尝不知,江浩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知道靖朝时日无多,便转投咱们,其实不就是为了将来能在新政府里搞个高官当当吗,只是眼下除了他,我们实在没有可用之人了。"

"那倒也是,但愿他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吧。"

京城,宫城午门外。

跪在断头铡前的杨宗文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当靖帝下令捉拿他的时候,他还试图辩解。可当他看见江浩手持诛杀自己的圣旨并且当众作证自己就是那篇"妖文"的作者时,他才醒悟了过来。原来今天这场鸿门宴是给自己摆的,他杨宗文成为了某些势力斗争的牺牲品。背叛、污蔑、皇帝的呵斥,这些外在的刺激让杨宗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知道该为自己辩解什么了。更可悲的是,背叛自己的还是自己最亲信的得意门生。

由于杨宗文”罪大恶极“,靖帝特别关照行刑官"立斩不赦"。江浩作为监斩官,此刻正站在十米外,冷眼注视着这位曾经的老师。

"奸贼!你不得好死!"杨宗文双手被缚,只得声嘶力竭地诅咒江浩。

"即刻行刑!"江浩冷冷地说道。

随着刽子手将铡刀放下,杨宗文人头落地,变法派就此终结。

杨宗文死后一个月,靖朝和英吉力的合作就此草草结束。英吉力人转而支持在广州的改制会,得到东洋人和英国人武器的改制会迅速占领了整个广东省。清和32年1月,救国军政府在广州成立,正式与靖朝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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