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胡一鸣

清和37年,潼安县,距京城50里处。

福临客栈。

关掌柜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二人。男子身着锦衣,手持折扇,剑眉之下,眸光温柔,举手投足间都难掩贵气;女子更是貌若天仙,肤如凝脂,一席青纱,温婉可人。

但此时此刻,两人突然出现在这样一个没有一户贵族的小县,很难不引人怀疑。更何况,救国军都已经兵临虎贲关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到这里,如果两人是京城的富家子弟,那么此时应该往东南逃难才对,为什么要往敌军压境的西北边去呢?

难道这俩人是救国军的奸细?这样想着,关掌柜开口问道:"恕小的无礼,不知两位客官从何而来?"

男子闻言,从袖中取出一锭白银,重重地放在掌柜面前的桌子上:"掌柜的,我们是京城来的,刚新婚不久,嫌京城太热闹了,想去边关清静清静,今日先在这暂歇一下。"

眼见掌柜的没有反应,男子只得咬咬牙,从另一只袖口中再取出一锭白银。

看到两锭白银的掌柜这才喜笑颜开起来,热情地招呼道:"两位贵客!上房一间!"

"不不不,"男子连忙摇手,"开两间房。"

"两间?"掌柜不解地问,"二位不是新婚燕尔吗,我们客栈的上房可是足够宽敞,尤其是咱的床,那可是出了名的软。"

听到这里,女子的脸一下子羞得通红。男子连忙说道:"最近家妻身体不适,单独安排一间给她好好休息。"

掌柜也是个明白人,立刻给了一个"我懂了"的表情,大声招呼小二道:"上房两间!"

庞成龙一脸嫌弃地看着眼前昏昏欲睡的男人。

在虎贲关即将被彻底包围之时,庞成龙和胡一鸣穿着常服逃了出来。本来是打算骑马快速赶到京城的,毕竟虎贲关的形势已经是危如累卵了。可出了徐广之的势力范围后,胡一鸣就又开始变得飞扬跋扈,嫌骑马太累,非要改坐马车,坐马车就算了,还非要租一辆如此宽敞阔气却十分影响速度的马车!

要不是马车的速度还维持在庞成龙内心的底线速度之上,只怕现在胡一鸣早就被砍成肉泥了。

真是搞不懂,求援的话自己一个副总兵去就可以了,为什么非要带上这个酒囊饭袋?而且这位胡大人还不是一般的酒囊饭袋,堪称饭桶中的极品。庞成龙一脸无语。

思虑间,马车似乎已经行驶到了一条崎岖小路上,车厢内开始摇摇晃晃、颠簸不定。本来已经被瞌睡虫盯上的胡一鸣此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庞成龙阴阳道:"胡大人真不愧是我朝国士,大难当前,竟还能如此从容不迫,悠然养神呐。"

胡一鸣毕竟也是朝中重臣、从一品大员,被一个正三品的武将嘲讽,自然是咽不下这口气,随即便拿出当年在朝堂上舌战群儒的本事来:"我是在想回京之后如何向圣上汇报虎贲关之事,劳神苦思啊,可笑我忠义之臣,为国担忧,却被你一介武官嘲讽,可叹可叹。"

庞成龙平常跟随徐广平,没少见自己的顶头上司被这位道貌岸然的腐儒、伪君子怼过,这张铁嘴得威力他是见识过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庞成龙乖乖地闭上了嘴巴,干脆闭目养神,也学起胡一鸣来了。

胡一鸣被庞成龙这种“无声的抗议”气得不轻,但他转念一想,跟一介莽夫辩论,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于是也就不再说话,继续“构思”他的"面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种沉默随着马车的停下而被打破。

“二位大人,”马夫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前方就是潼安县,我们是直接穿过去,还是进城稍作歇息?”

庞成龙睁眼,掀开帘布,看着高挂在天空中央的太阳,不满地呵斥道:”晌午时分,歇什么歇?“

未待马夫回话,一旁缄默多时的胡一鸣突然说道:”不行,我突然有些乏了,找家客栈让我睡个午觉。“

”二位大人,咱们到底是......“

”付钱的是本台!按我说的办!“胡一鸣得意地喊道,挑衅地望着面色铁青的庞成龙。跟我唱反调?奉陪到底!

“副会长,这是什么?”程诗婷指着房间里的一个木盆问道。

李光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盆中是一些清水,中间浮着的,是一块儿洁白的绢巾。盆边上还放着一些干净的棉花。

李光廷瞬间就明白了那是什么,他摸了摸头,略带尴尬地说道:“这个掌柜的可能会错意了。”

程诗婷看了看难为情的李副会长,再看看那些东西,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随后满脸黑线:“不是吧,就算真的来例假了,这种处理方式也太原始了吧。”

听着这位秘书的吐槽,李光廷实在无言以对。从他担任救国军最高决议委员会副会长以来,这个自幼在英吉力国长大的夏裔女孩儿便被派给自己做行政秘书。其他救国军领导层的秘书,每天的工作无非是抄抄文件、跑跑会场,而自己的秘书还要跟着自己深入敌营、到处受苦。

其实以他的资历、背景。是完全可以担任救国军临时政府最高决议委员会会长一职的,但是他却将位置让给了陆俊,自己屈居副会长。不仅如此,一旦有什么重要的、危险的革命任务,他李光廷总是事必躬亲,常常奋战在第一线。几年前,百忙之中的陆俊还专门找过他一回,劝他退居幕后,参与参与政治事务,随着救国军和日英盟军占领的地方越来越多,改制会内部的离心力也越来越大,陆俊急需一些帮手来和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进行政治斡旋。但李光廷拒绝了,相比勾心斗角的官场争斗,他还是更喜欢紧张刺激的前线革命生活。

但这也苦了跟了他五年之久的秘书。

看着刚刚吐槽完“掌柜的好意”,又在抱怨床铺不够干净的程诗婷,李光廷觉得有些愧疚,他正准备安慰两句,突然从楼下传来马车的声音。二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道:“来了!”

京城,于府。

内阁次辅兼督察院左都御史于宏毅和他的两位幕僚:吏部右侍郎王也、光禄大夫诸葛承,此刻正聚集在书房内。三人官服不同,品阶不同,但此刻,三人脸上的愁容倒是出奇地一致。

一天前,虎贲关被围的消息刚刚传到京城,他们就收到了救国军第九军军长江浩送来的密信。对于这位救国军政府的大员,于宏毅倒是并不陌生。杨宗文事件发生时,他刚刚当上工部左侍郎,平常上下朝的也总能见到这位被冠以“欺师灭祖”之名的风云人物。不过那时的他是十分敬佩这位传奇人物,不仅得到了皇帝的垂青,仅用半年就坐到了兵部尚书兼江南省总督的位置,还加封从一品太子太保,可谓位极人臣、风光无限。只可惜,没当几天江南总督的江浩很快便举兵起义,向救国军投降。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又给江浩冠上了“古今第一大奸贼”的头衔。

“大靖朝大势已去了,若不是看在咱们是朝中主降派的骨干成员 ,他江浩也不会这么看得起咱们,还专门送来密信。”王侍郎分析道,“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按江浩说的办,破坏主战派的策略,不让朝廷发兵支援虎贲关。”

“是呀,趁咱们还有点利用价值,赶紧和江浩合作,以后也好在救国军那里谋份好官职。”诸葛承附和道。

两位幕僚的心情,于宏毅十分理解,说心里话,要不是住在京城,他早就想效仿那位前兵部尚书,尽早投诚了。但朝中目前的权臣家族是胡家,如果胡一鸣和胡天能坚持发兵救援,他们这些主降派也说不上话。虽然江浩在信中说胡一鸣他来搞定,但于宏毅还是觉得有些不安。

“我何尝不知,”于宏毅眉头紧锁,“只是有二胡在,咱们没法改变皇上的策略啊。”

“既然江军长敢说出搞定胡一鸣的话来,那他一定有一些神通,“王也捋了捋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学究长须“,笑着安慰道”于公,无须过度忧愁,我们只用对付胡天能就可以了。“

”是呀,于大人,胡天能一个新晋的兵部侍郎,怎么跟您这样的阁老比呢?搞他还不是您动动手指的事?“诸葛承也不甘落后,立刻送上马屁。

听到如此舒心的马屁,于阁老是万分惬意。

福临客栈。

”二位贵客,里面请,里面请。“关掌柜一脸谄媚,领着庞成龙和胡一鸣上楼。

这俩人刚进店时,关掌柜是大气都不敢喘。一旁那个文邹邹的老学究倒还算慈眉善目的,可边上那个体型魁梧的大汉一脸怒气,还时不时用恶狠狠地瞟两眼身边的老学究,这股杀气可着实把掌柜吓得不轻。

难道这保镖要杀害自己的主子?关掌柜又开始发挥自己独特的想象力。毕竟这种事情也不是没在自己店里发生过,这些年越来越不太平,杀主劫财的事情多了去了。

等到那位老学究拿出一锭黄金的时候,关掌柜才肯定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怪不得啊,出手这么阔绰,底下人不眼红才怪。

虽然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但关掌柜秉持着看破不说破的原则,还是陪着笑脸带着二人上楼去了。

”真是奢靡无耻啊,“在胡一鸣一行人上楼前,从偷窥位置撤回房间的李光廷感慨道,”国家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这帮人居然还在拿国家的财富耀武扬威、随意挥霍。“

”看来靖朝是真的气数已尽了。“程诗婷说道。

李光廷点点头:”一会儿按原计划进行,我去支开保镖,你去刺杀胡一鸣。“

”你确定是他吧?“

“不会有错,那个老东西,我出发前已经将他的画像熟记于心,他就算化成灰我也认识他。”

程诗婷苦笑道:”这次就不能直接点吗,现在冲出去把他们砍了,那个老东西,我可不想让他碰我。“

”那个保镖的身手如何,我们并不清楚,况且潼安临近帝京,多少也是有一些靖朝势力在的,万一动静闹大了,我们也不好全身而退。“李光廷难得摸了摸程诗婷的头,”辛苦你啦,等这件事结束后,我请你吃南州烤鸭。“

”谁要吃你的烤鸭,“程诗婷嘴上这样说着,脸却已经泛起红晕,”快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庞副总兵,我们要不要通知潼安县衙,让他们派点士兵来。“胡一鸣突然有些担心自己的安危。

庞成龙一脸不悦地回道:”大人如果真的害怕,就不该在此歇息,应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才是,况且救国军已经兵临虎贲关,以我对他们情报部门的了解,估计早就有奸细渗透进这潼安县城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将我的行踪透露出去,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胡一鸣恍然大悟,“既然如此,我当初就不应该雇佣马车和车夫的,未免也太过招摇了。”

你现在才明白?庞成龙气得面部微微抽搐。这种白痴是怎么当上讨贼督战大臣兼内阁军机阁大学士兼虎贲关巡抚的?之前在虎贲关镇守的时候,庞就听说过胡一鸣此人对上善于溜须拍马,对下是横征暴敛、绝不要脸,因此升迁速度堪比坐火箭。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店小二的声音:“那位黑衣客官,有位客人想请您去楼下喝酒。”

一听这话,胡一鸣仿佛抓住了救星,连声说道:“庞副总兵,你也舟车劳顿了几天了,快去歇息一下吧。”

庞成龙拉开门:“那人为何要请我喝酒?”

“那人说看您身材魁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他自幼爱武,想向您讨教,让您指点一二。”

听到这个解释,庞成龙悬着的心才算放了下来。京城西北民风彪悍,很多想习武的人都会以请酒的形式讨教武艺,甚至是拜师学武,这倒也合理。自己奔波多日,早已不知酒味。更重要的是,那位胡大人和自己也是相看两厌,也可以趁此机会摆脱一下。

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可疑情况后,庞成龙拱手道:“既然如此,您好好休息,庞某就在楼下,有事唤我便可。”

“快去快去,喝尽兴点。”胡一鸣内心止不住地高兴,终于可以暂时摆脱这个煞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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