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

倚怀安状似不经意问道:“你们这边房契多少月一两啊,平日我待久了,对宫外一些事情还不太熟悉?生活还算过得去吗?”

良佑停下手中的猪皮:“回大人,大约五百两银子一年。”

倚怀安点点头,“那还不算贵,你们房子气派,独门小院。”宫里呆久了,他也不太清楚这官员俸禄,毕竟这事都是公子翚管。他想起上回送他的一个手链也是百两。

倚怀安这话就像是春天折了一根柳枝般的随意,却狠狠扎在了良佑的心里。

良佑吃不下手中猪皮了。五百两,他一年工资也就七百两。而这话到了内史大人嘴里,便是个还好的价格,他堂堂一个里宰,现在的生活是连还好都达不到吗?

这十年间,房契要的银子越来越多了,他父亲那些年还算供得起,就二十年他都已经快供不起这么大房子了。倒不是他们家用不上这么大,几人完全可以换个小点的地方安家。但人住惯了大房子,回小房子,谁又咽的下这口气,他家里那夫人怕不是又骂他没出息了。于是一家几口就算是生不如死也要把房子供着。

良佑没忍住问:“您为何会放着城里的国宅不住,要来这个菟裘之地呢?”

倚怀安长叹一口气:“宫中的事,你不懂啊。”

“我若是住在都城旁的国宅之地,只要敢半夜明火,准有那火政摇着木铎,远远走上前来,说上一嘴,‘倚史官大人,天时而戒,特宜慎火。’

这还不算完,然后掌夜的夜士也会敲着木铎走上前来:“倚史官大人,一更三刻五更,宵禁了。”

这还没完,最后听到动静的蜡士说不定也会冒出来,凑上一句:“倚史官大人,枯骨肉腐,当交至腊人处统理。人兽皆同,不当轻易丢弃,请您跟我签署一份文书。”

倚怀安摊摊手:“宫中之事,就是这样,建议远离朝廷。”

良佑灿灿笑了几下,他今天已经接连受到打击,他又想起幼时他还不愿意跟倚怀安去玩,因为他的家室远远不及他们家,虽然两人父亲都是吏人的级别,但一个是里宰管十里八乡事情的,一个是负责记录的史官,实权和文官的区别罢了。所以他父亲老叫他跟怀安弟少混一点,多跟县师的长孙混混,不过这些倚怀安应该未能看出来。“只是突然到了宵禁时辰,我若再回去,老婆怕是不让我进家门了。”

良佑起身告辞,惹得倚怀安大笑:“宵禁,这破地方也弄宵禁了,行行行,老婆管你就是好,赶快回去跟老婆道歉吧,就说陪了个故时的朋友。”

待良佑脚已经踏出三步远后,倚怀安想起什么,叫住了他。

“大人还有何贵干?”良佑毕恭毕敬的转头。

倚怀安措了一下词:“良哥,过于的谦卑不适合官场。”

他希望能点拨一下眼前这位他故时的良哥,一个万事都能片叶不沾水的谦卑之人,难以被委以重任。

良佑把头低的看不见脸:“谨遵内史大人教诲。”

倚怀安:“……”

待良佑走后,他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他这个故人听进去多少。有时,一个聚会里,话最多的那个不是赢家,话最少的也未必就输家。

“丫头”,倚怀安往旁边唤了一声:“你怎么看?”这丫头叫小碧,是他看着长大的。大约十岁就在身边带着了,人特别的老实,平日里倚怀安都爱带她见见世面。

“大人是说刚刚来的官员吗?”小碧头含着。

“你觉得哪个最靠谱?”倚怀安饶有兴致的问道。

“倒是那个不说话的。长得像个小孩的门徒。看着样子最可靠。”

“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觉得他眼睛清亮清亮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丫头,你就是见色起意吧。”倚怀安大笑,“就见他显得年轻可爱,光是看一个人面相就能看出来他可靠吗?你倒是有没有有听清他说过话。”

“在下隔得太远,倒是没有听清。”

“他的说话是有着菟裘口音的,不过寻常人倒是听不出来。他应该是从菟裘那边调任到都城来的,能从那个鸟不拉屎地方过来,一般都是能力极大地。最关键的是,要学会都城里的口音并非一朝一夕,现在咱们朝中不少官光是根据口音都把官员分出了一个三六九等。所以现在会都城的语言都成了能在官场如鱼得水的刚需。他来都城没多久。这口音基本上已经融入了,要改正过来,这可得多大毅力,就可惜他还是露了一个尾巴,有几个字带了点菟裘的尾音。不过一下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不易了。

“先生为何对那菟裘的口音会这般讲究?几个字都听的出来,先生又不是菟裘人,虽然前些年跟国君去过几回,但是并未多有落脚。”

“前些年,每年跟着国君去。我都偷偷记了菟裘那边说话习惯,口音,倒想着以后去那里当官可有几个注意之项。当官的,凡事都要留几个心眼子,也为自己留一点退路。你也知道,现在的国君是摄政王,当时就是太子姬允太过年幼,国君作为太子的兄长才上位的,算一算是时候要退休菟裘的,就是这几年那三公死活守着不要国君退,官场上估计有一大动乱。前几日他又动身去菟裘祭拜了,我趁机告假,也是休养。每逢这种大事,我们这种史官要能全身而退,可真是太难。”

小碧点点头:“先生今天跟丫头推心置腹,小碧不慎感动!”

倚怀安长叹一口:“我现在随时准备从朝廷退下来,纷争马上就要开始了,这个国君之位一旦开始争,史官很难活下来。我跟你说这些,也是希望你来在日后跟了别人,又或是我出了什么事,你能在多多保全自己。”

小碧听闻,眼泪就要流了出来,忙被倚怀安一个鸡腿塞了过去,

良久,倚怀安擦了擦手上的梅浆,浆水醷滥,经比肉、鱼等制成的咸肉酱更加留香。

但倘若你去宫中问一番,竟查无梅浆的用料记录,都是备百有二十瓮的去花大功夫做咸肉酱。

膳夫哪里不懂此理,但咸肉酱可以捞的油水比梅浆可多多了。这里面可以贪取不少油水。

工序繁琐,肉质味道又难吃出,膳夫们生怕宫中高官们吃了梅浆,而吵着要梅浆,于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向国君隐瞒了梅浆。

所以倒是这寻常百姓家之物,国君竟然前所未有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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