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焦土

弓镇彻底退出故事的舞台之后,我明显看到司慧的状态每天都不甚稳定——要么是总走神发呆,要么是突然间的一时兴起说要去哪里哪里、并且干劲十足,要么,就是总对自己发脾气,做错了小小事情也会怪罪上自己半天……

我不知道弓镇的离开与司慧近期的反常,两者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但我更加愿意选择相信的是,「它们两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任何必然的相连」。

我说不清那种感觉,就是明明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却越来越觉陌生的滋味。这种陌生,不是身体与身体之间的距离,而是心与心之间那无从下手把握与了解的无力感、失向感。

正如司慧与我的眼前,一片焦土——战火后满目稀烂破败,没有一片瓦砾是完整的,没有一处土壤不被炮弹烈火燃烧过,不见一具尸体,空气里却全是人体组织被全然烤焦的味道……

只有我和她两个人的生还。我不认识她,她不认识我。

“启哥,我觉得我好很多了。”数日之后的某日中午,我刚午休完,沙越在我宿舍的床边坐着对我说。

我同样是坐着的。我接他的话说:“噢?说说看,是怎么个好很多法?”

“我想通了。既然柠大大不想一鸣哥有什么误会,也不需要我平时对她过分的好,那么就这样好了——即使一鸣哥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我也只要远远地观望,和她做最正常普通的朋友就够了。”

“嗯呵?言下之意,每天都不舔了?”

“嗨!换种方式舔嘛。不要舔的那么出格、过分,不就行了吗?”

“还能这样?意思是你还没死心?”

“死什么心嘛!”沙越道,“我一天还能睁眼看得到她,就没办法阻挡她对我放射而来的魅力,也就根本不可能死透。但是呢,我只要是诚心祝福她幸福的,那我就同样是幸福的。这么想的话,心里就会真的好很多、舒服很多……”

“沙越啊,你这可是达到了常人不可比拟的境界,我是越来越佩服你了。”我道。

“启哥笑话我了。”沙越嘿嘿而笑。

因为约了司慧下午要和她一起打桌球,我也就不继续和沙越深聊下去了。

下床整理好,准备出门。

沙越也是无聊到跟在我屁股后面看着我做完了所有的事情。

等我走出门口,他这才回了他的宿舍。

还有十五天左右就期末考试,这段时间我慢慢开始很少在司慧那里过夜,基本上是首先保证每天去教室晚自习一轮,再是抽空出去外面和她见了面把该做的事做完,就回宿舍睡觉。

所以今天下午,是较为难得的和她约了打桌球,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失约的。

下楼。撞见了边远航。我跟他主动打了一声招呼。

我说:“远航,这几天都没听你弹吉他了,忙着复习呢?”

他笑笑说:“可不是嘛,吉他什么时候都可以玩,但备考还是需要用点心的。要是期末考不及格,过年回去不得被亲戚朋友逮着说呀。您也知道,我来自小镇,那里的人爱串门得很,什么东西都爱八卦,呵呵。”

“江南小镇……”我开始遥想,“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吧。”

“唔,的确是个很美的地方……”边远航说,“从小到大在那儿惯了,还是觉得大城市喧嚣了些。您有机会,也可以去我们那儿感受感受一下哟,说不定还真有不一样的感觉……”

“嗯,总有机会。”我说。

是啊,就像河莉的城市,就像司慧口中的那些所有远方,想去看看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也都只能说一句「总有机会」。

“那就不打扰您赶时间出去了。”边远航跟我说了再见。

我微笑着,也与他告别。

去到「大友佳」,和司慧会了面。便和她两个人将桌球打了起来。

她打得很认真。倒是我,打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时不时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和动作,并以此分心猜测她今天的心情如何。

说实话,异常什么的,我一点都看不出来。

她进球了就笑,遇到不好打的球也是托着下巴正常思考,该走位走位,该擦枪擦枪,该摆什么姿势就摆什么姿势。总而言之,状态良好,中规中矩。

“到你了。”司慧击球失误之后,看着台面的局势,又喊了我一句。

我持着球杆,作出休闲的「稍息」姿势,看了一下台面,又看看司慧。

我说:“你这可以啊,白球贴库还被遮挡了进攻路线,实在是不好出手……”

“那你想办法呗。”司慧就笑笑。

“这局我认输吧。”我放下球杆。

“啊?还没至于到可以认输的点啊,斯诺克玩的不就是耐心嘛。”

“唔。话虽如此。还是重开吧。”

“好吧,”司慧放下球杆,看着我道,“要不……我们不玩了吧。看起来你似乎有点心事……”

想到倘若不玩桌球,眼下也不知道可以去玩什么。

于是迟疑了数秒,我依然撑起笑容回应她道:“哪有什么心事,呵呵,继续好了……”

“果真没有什么心事?”司慧笑问。

“果真是没有任何心事的。”我说完,就示意计分摆球的小姐姐重新调整台面,准备开下一局。

一起看着小姐姐摆好球之后,司慧负责打第一杆。

只见她右脚轻轻往后一提,右手一个轻击,白球就阴阴柔柔地滚向了红球堆。「咔」的一声,红球一个未散,白球只是轻擦而过。

我走到白球停落的位置,准备击球。

此时,一个不认识的中年大叔走了过来。他站在了我不远处并看着我。

我没有理会。瞄准白球,一个猛击就把红球堆撞散。但所有球磕磕碰碰,也无一个落袋。

于是轮到司慧。

司慧会心一笑,摆好姿势,开始击球。

随着一球接一球的应声入袋,她那身上的线条和力量顷刻呈现得美轮美奂。

大叔也是看得十分津津有味。

我瞥了一眼这位奇怪的大叔,他也只是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一丁点儿也不觉得尴尬。

之后司慧白球不慎落袋,我再次获得球权,我每进一个,大叔也是不吝投来一次轻轻的掌声。

直到一局完毕。

大叔这才开口对着我们说话。

他竖着大拇指,敞开笑脸说道:“啧啧,看两位打球实在是太棒了!并且观赏性十足,就像看明星似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称赞和捧杀,我心中固然有些小开心,但也不得不怀疑这大叔的来路不明、动机不纯。

我淡然一笑,道:“大叔,您倒说说看,我们具体像哪位明星来着?”

“也不是说具体像哪位明星嘛,呵呵呵!”大叔憨厚地笑着,“就是动作、气质、击球的神韵,自然从容,让人眼前一亮、赏心悦目……”

“这可是相当高的评价啊,”司慧说,“您硬是要这么说,我们可是会飘飘然的哟!”

“实话来着,”大叔继续笑道,“所以,虽然有些冒昧,但还是忍不住要走过来近距离地看一下……”

“要不,您来和我打一局?”我依然不太深信他的话,猜想他会不会是想来蹭球打的,倘若是那样的话,那就满足他好了。

谁知大叔双手摆了摆,拒绝道:“不不不,我那拙劣的水平……就免得献丑了,呵呵呵,还是继续看两位打吧。”

也罢。反正他看他的,我们打我们的,只要不互相过分影响,管他是不是真的只想来看球而已之类的。

如此,我和司慧又打了一局之后。

司慧说,累了,不打了,回家。

于是我也收起了杆,并叫一旁的计分小姐姐去帮我们下钟。

小姐姐走后,大叔马上从他的衣袋里掏出两张名片。并分别友好地递给了我和司慧。笑脸迎迎地说道:“鄙人是传媒公司的,这是我的名片。嗯,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纯粹和两位交个朋友……倘若有兴趣的话,可以随时拨上面的电话,联系我……”

接过名片,我未及细看。那大叔憨憨地又笑了两下,就走了。

司慧则是认真地看了几眼(名片)。接着,待那大叔走不见了之后,就把她手中的那张名片给撕成了粉碎。并且走到垃圾桶,把那些碎片尽数扔了进去。

我好奇地问司慧:“你这是干嘛?”

司慧看着我,又望了望我手中的名片,笑了:“你留着干嘛?”

我说:“没说要留啊。只是看不懂你在干嘛而已。”

“那你觉得这大叔是干嘛的?这家所谓的传媒公司又是干嘛的?”

“当然是一无所知啊。”我如实回答。

“呵呵,”司慧道,“就是找人拍片的呗!你不会不知道吧?”

“啊?”我依然不懂,“拍片?拍电影?星探?”

“我去!”司慧甚至有点无语,“你果真还活在单纯的世界里?不会吧……”

“呃……”听她这么一提示,我似乎又有那么一点点心领神会了,我说,“该不会你指的是……那种片?”

“对啊!就是那种片。”

“厉害啊!他是咋看出来我有这天赋的。”

“呸!你还得意上了……人家只是渔网战术,随便递张名片你罢了,还真以为你是百年一遇的人才啊?傻了吧你?用脑子想想,进了那种局,你还能轻易脱身?”

“哈哈!你懂的真多……”

“不过话说起来,这大叔的水平也太低了。这么随意就给了人名片,也没有深入和我们交流,就那么肯定我们不是警察之类的?”

我想了想,道:“行行出状元嘛,说不定大叔这阅人无数多了,想必一眼就把我们的底子给全然看穿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那倒也是。”司慧说,“什么样的人都有。”

最后,我也看了看我手中的名片,将其撕成了对半,扔进了垃圾桶。

心想:原来,一片焦土的尽头,也未必是希望的田野。

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溃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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