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窈窕丝萝

【菟丝子:一年生寄生草本】

一年生,意味着无论它如何挣扎缠绕,都无法见到第二轮春阳。

合上笔记本,钟明喜坐在窗前,指尖隔着玻璃,描绘雨水汇聚成的汩汩细流。

室友颜蕾给她带了炒饭,拉开落地窗将伞放在阳台水槽。

她不经意间瞥到窗台上的盆栽露出娇羞的小脑袋,雀跃地喊道:“明喜,快来快来,发芽了!”

一边喊着,一边用手召唤,甚至挥出了残影。

钟明喜起身,并不意外:“春天了。”

这是寒假前埋下的种子,如今春雨绵绵,正是万物复苏的好时节。

两人是生物系植物学专业,颜蕾更是狂热爱好者,寝室里外大大小小的生态缸、苔藓、多肉……玲琅满目。

钟明喜负责照料的除了眼下这盆刚抽芽的新生儿,还有一挂猪笼草。

颜蕾拽下晾衣架上的毛巾,边擦头发边兴高采烈道:“我报了一个课外的研学社,这周末去郊外那片山林采样本,一起呗?”

钟明喜不常参加集体活动,她拥有令人倾慕的美貌,为人温和谦让,学习成绩素来名列前茅,但就是不合群。

将人际交往之间的疏离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

意料之中,钟明喜摇了摇头:“刚下过雨,山路不好走。”

“所以才要结伴同行啊。”颜蕾开朗活泼,像个小太阳似的普照四方:“走嘛走嘛,回来请你涮锅。”

钟明喜翻了翻日历,周末没有标注事宜——

“要菌子锅。”

“么问题!”

……

出发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等下了大巴,小雨淅沥。

领队按人头数发了雨衣,逐一吩咐大家检查装备。

健谈的颜蕾已经从队首聊到了队末,再折回中间,同钟明喜聊八卦:“我刚听说,这座山每年都有游客走失,有些到现在都没找回来呢。”

钟明喜仰望山岚氤氲:“起雾了。”

领队也在前头叮嘱:“都跟紧了,不要单独行动!”

一行人观察拍照采样,走走停停,半日光阴转瞬即逝。

不断更新朋友圈的颜蕾最先发现了异样,举着手机原地转圈:“没信号了?”

身旁的女生被她转身的动作撞得一个趔趄,皱眉不悦:“山里没信号多正常。”

钟明喜看着像触手一样攀附在小腿上的烟雾,轻声提醒道:“别往前走了。”

方才那女生从她身旁经过,嘀咕着:“走不动直说,娇里娇气。”

“这都什么人啊。”颜蕾把手机揣回兜里,“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不听美人言吃亏在眼前。”

钟明喜猝不及防被她逗乐。

前方忽然传来一声惊叫:“领队不见了!”

颜蕾诧异的同时捂住了自己的乌鸦嘴。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被浓度极高的白雾萦绕,挥之不去。

“这是什么?”颜蕾伸手感触,“暖的,有温度,好暖和。”

雾气里的众人像是蒸桑拿似的,逐渐昏昏沉沉。

钟明喜灵机一动,想起颜蕾出发前往包里塞了新出的玻璃瓶装汽水。

颜蕾已经变得迟钝呆滞,钟明喜顾不得喊醒她,把人转过去,打开背包,翻出玻璃瓶,朝着一处突起的岩石,用力摔砸。

近距离爆出的破碎声清脆刺耳,令身躯条件反射地一颤。

颜蕾同其他人一样,抖了个激灵:“什么?”

钟明喜一指下山的路:“快跑!”

大家如梦初醒,眼前哪里还有什么白色浓雾,迎面而来的是碗口粗的藤蔓汇集而成的天罗地网,密密麻麻。

方才不见踪影的领队,一条腿挂在外面,身躯大半都消失其中,场景宛若科幻电影般惊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尖锐的叫喊震慑山林,响彻云霄。

山路崎岖湿滑,不少人转头就栽了下去,连滚带爬沾了一身的泥,好不狼狈。

颜蕾踩空了一脚,摔了个结实。

钟明喜转头回来扶她,见埋伏土壤里的树根正疯狂扭动,明白过来:“是食人林。”

颜蕾听到了什么新鲜词汇,茫然:“啊?”

“是植物异变导致的……”钟明喜编了个开头就放弃了,这个时候说谎毫无意义:“通俗来说就是妖类。”

颜蕾听得瞠目结舌,还没来得细问,就被追杀过来的藤蔓卷住了腰。

她顿时惊慌失措:“救命!”

钟明喜直接手起刀落,用采集镐把藤蔓砍了,与此同时,破土而出的树根咬住了她的脚踝。

天边隐隐有轰隆声,乌云凝重地悬在山林之上。

颜蕾想拔腿就跑,但看到钟明喜被缠住了,手里有什么用什么,抄着一把剪枝剪,蹲下来埋头剪树根。

钟明喜看着遮天蔽日的藤蔓,无奈叹息:“别忙活了。”

已经逃不掉了。

不光是她们,刚才逃跑的人无一幸免,尽数被食人林困住,吞进了繁茂的枝叶中。

钟明喜打开手电筒,颜蕾的脑袋抵在胯骨位置,“我们要死了吗?”

藤蔓的活动慢了下来,就像是吃饱喝足的食客静坐着,消化食物。

钟明喜用手电筒扫了一圈,初步判断:“暂时不会。”

颜蕾提取关键词:“暂时?”

“食人林不是什么聪明的妖怪。”钟明喜揉了揉额角,仔细回忆:“它靠着本能捕食,困住食物之后就会安分下来,等待食物自己腐败溶解。”

颜蕾只觉毛骨悚然:“那我们岂不是要活活饿死?”

“只要不弄断枝条,它不会再攻击。”钟明喜放下背包拿出里面的食物和水:“先补充体力,再想办法。”

颜蕾这才有功夫闲聊:“咱们虽说是研究植物的,但有关食人林的知识可不是课本上能学到的,而且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害怕。”

“多少看过一些。”钟明喜说着朝她竖起一根食指在唇前:“子不语怪力乱神。”

颜蕾下意识吞咽。

两人万分谨慎,没有惊动藤蔓,但是另一端的不知情者却开始大肆破坏,试图用工具开辟生路。

等颜蕾发觉并出声制止,为时已晚。

蛰伏的藤蔓暴躁地横扫起来,一旦卷到活物,就大力绞杀。

颜蕾被钟明喜摁着头勉强躲过一条挥舞的巨藤。

钟明喜的手电筒被打飞,在半空快速旋转,紧跟着颜蕾被甩到了和手电筒一样的高度,一起落下。

好在下方已经铺满了如潮水汹涌的枝藤茎叶,她摔得眼冒金星,差点呕出来。

周遭回响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手电筒的光消失,颜蕾大声呼喊钟明喜的名字,边哭边摸索,期间不断有藤蔓往她身上爬。

“走开!”颜蕾连踢带踹地将它们扒拉开。

钟明喜想循声过去,却也是寸步难行,她的一条腿已经被死死绞住,随着藤蔓不断收缩,骨骼异响,血腥渗出。

颜蕾看不清脚下,被反复绊倒,意外抓到了折叠铲,便毫不犹豫挥舞起来:“明喜!你出个声,我马上过去!”

钟明喜虚弱地回应:“我在这里。”

“好,我这就……”

最后一个“来”字还没来得及蹦出,密闭的食人林被从天而降的电光破开,仿佛撕开黑夜幕布的一道白炽光。

颜蕾一瞬全盲,双眼甚至被逼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大概过了几秒,她的视力才渐渐恢复。

原本草木葱郁的食人林已化为焦土,一些残存的断木上还留着雷电鞭挞的痕迹,散发出刺鼻的糊味。

钟明喜仍在原处,只是身前多了一人,正小心翼翼将她受伤的腿从枯萎的藤蔓中剥离出来。

颜蕾这才发现自己崴了脚,只得一瘸一拐过去。

给钟明喜包扎的青年穿着灰蒙蒙的冲锋衣,神情肃然,在颜蕾靠近之后偏头瞥去一眼。

颜蕾屏住呼吸,攥紧了折叠铲,她确定此人不在同行队伍中,也就是突然出现、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请问你是?”

钟明喜醒着,但因为太疼了没有出声,抬手向颜蕾招了招。

颜蕾忙蹲下来握住她的手:“你怎么样?”

钟明喜满头大汗,咬唇摇头。

陌生人包扎完,抱起钟明喜,撂下四个字便一跃而起:“市立医院。”

颜蕾眼睁睁看着他乘上山风,抱着一个大活人潇洒远去。

……

好在救护车把剩下的人也拉到了市立医院。

颜蕾赶忙寻找钟明喜,得知已经转去了住院部,又单脚跳着去按了电梯。

钟明喜在单间病房,颜蕾还没用力推,门就开了,要不是她及时刹住,整个人就扑进去了。

开门的就是那眉眼凛冽的陌生人,见颜蕾维持着推门的姿势,侧身绕过去,径直走远。

钟明喜腿上打了石膏,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小桌上摆满了精致可爱的小甜品、水果拼盘,还有奶茶。

对比下来,还没梳洗过的颜蕾就像是土里刨出来的萝卜,拖泥带水的。

钟明喜拍了拍床沿:“坐。”

颜蕾回头看了眼,确认那男的已经没影了,关上门,跳到床边两眼放光:“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

“……”钟明喜弹了弹她的小脑瓜:“要问就好好问。”

颜蕾显得格外激动:“这出英雄救美的男主角姓甚名姓家住何方跟你什么关系啊?”

钟明喜捧着果盘,吃一口回答一个问题——

“他叫常霆,家就在本市;”

“常流电力集团就是他家产业;”

“我们的关系……”钟明喜含着叉子斟酌了下用词:“我是他的附属品。”

只是什么鬼形容?颜蕾听得五官皱起。

钟明喜知道她迷糊了,轻描淡写地改口:“我是他没过门的老婆。”

颜蕾点头:“这才像人话嘛……等等。”

什么东西?

“那不就是未婚妻!”颜蕾瞪大了眼:“你订婚了?”

“很小的时候就订了。”钟明喜口吻平淡:“六岁那年。”

“卧槽!”颜蕾忍不住爆粗:“童养媳啊,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这种事?大清都亡了一百多年了。”

钟明喜吃完小蛋糕,放松地躺着,像是讲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平铺直叙。

距今差不多也有一百多年了,家国飘摇,时局动荡,三大妖王现世,祸乱人间。

当时一批道门修真者和江湖术师替天行道,收拾了这三个祸害及爪牙。

常家先祖常默闻也是其中一员,虽斩杀雷兽却遭受反噬,背负诅咒,并连累了后世子孙。

诅咒名曰“雷兽印”,可在无符无咒的情况下直接请雷,对术师来说,是再便捷不过的能力。

然而身负雷兽印的常家人,会变得喜怒无常,能力越强,附加在精神上的折磨就会越深。

常默闻原是个天赋卓越、沉稳老辣的年轻人,最后却疯癫而死,自此历任家主也无一善终。

好在雷兽印趋阳避阴,且只传一胎,所以多生几个,也就能避免断子绝孙。

在封建动乱的遮掩下,常家还能通过权势和金银去买来颜面和香火。

只是时代的变化、社会的进步,人们的观念得以改善,买妻延嗣的手段已为人不齿。

常霆就是这一代背负诅咒的孩子。

钟明喜的母亲患有尿毒症,6岁那年,她连学都没办法上,还差点喝下了父亲加了农药的饮料。

是常家接济了他们,为她母亲治病,请专家操刀,手术后还有24小时陪护;

给父亲安排了体面的工作,赠予市区的学区房,让钟明喜接受教育。

这些必然是需要回报的,常家的挑选儿媳条件清晰明了:

首先性格一定要温顺,乖巧听话,不会反抗,不会挣扎;

其次才是美貌,要做常家最漂亮的花瓶。

“常霆的奶奶是被他爷爷暴打致死的。”钟明喜记忆犹新:“常霆跟我说过,他亲眼看到爷爷把奶奶的头摁进了墙壁里。”

雷兽印的诅咒直接作用于精神,无法自控,易怒和暴虐像是生长在血骨里的业障,无法拔除。

颜蕾想想都后怕:“那你什么时候……”

“本来明年就要办婚礼。”钟明喜轻描淡写道:“不过现在被搁置了。”

这是好事,颜蕾由衷替她高兴:“为什么?”

“常霆叛逃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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